開學第一天

王鼎鈞

“開學”，寒假過完了，或者暑假過完了，學生回到學校，開始上課。開學的這一天叫開學日，一年之中有兩個開學日，寒假結束，春季開學，暑假結束，秋季開學。開學后的第一堂作文課，老師可能出個題目，叫你寫《開學第一天》。

先把題目中的關鍵字看清楚：“開學。”你已很有經驗了，你已經四五年級了，經歷過好幾個開學日，除非老師另有說明，否則他現在要你寫的就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不是叫你回憶以前。我想你也明白，開學不是“入學”，入學是來做一年級的新生，那更是另外一篇文章。“開學”第一天先舉行開學儀式，跟平時不一樣，然后照課程表上課，跟平時一樣。當《開學第一天》成為作文題目的時候，重點要寫這一天跟平時不一樣的地方，可以不寫跟平時一樣的地方，開學儀式會成為這篇文章主要的內容。

開學儀式在哪兒舉行？在本校的大禮堂里舉行？到校外借一個戲院舉行？或者就在本校的球場里露天舉行？都有。你們呢？無論在哪兒舉行，地方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個主席臺，那是開學儀式的心臟。可以說，主席臺又是開學儀式主要的內容。

那又怎樣寫主席臺呢？一篇作文的字數很少，當然也是寫主席臺上主要的活動，依我說，要寫校長的講話。一年之內有兩次開學儀式，校長每一次都要講話，他講些什么？有人說，他不記得校長講什么，他從來沒有用心去聽。他可以不聽，但你要聽，因為別人的話里面有材料。你喜歡寫文章，就要從小培養這個“聽話”的好習慣。從前，一年級二年級，你沒有能力把校長的話記下來。現在，你五年級六年級，有這個能力了，這就是成長，可喜可賀。告訴你一個小秘訣，你寫日記嗎？不妨把校長在開學典禮講的話記下來，可以只記一段，也可以只記一句兩句。有一天，你要寫《開學第一天》了，你聽了校長今年講的話，想起他去年講話引用了誰的名言，他前年講話引用了誰的故事，大前年講話表揚了本校的哪幾個同學，都寫下來，簡簡單單地寫成一小段。

校長也許還做點兒別的事，比方說，今年來了兩位新教師，他要在開學儀式中給大家介紹一下。好材料！描述一下他們的形象吧：男士？女士？穿西裝？穿旗袍？高個兒還是矮個兒？戴眼鏡不戴？如果新來了一位女老師，她教體育，感謝校長！不是因為他請來一位好教員，而是因為他使你的文章更能引起讀者的趣味。如果新來的某一位老師正好來教你讀的這一班，你會覺得特別親切，是不是？寫出來！有新教師來，當然因為有舊教師走，原來教你們這一班的那位老師哪兒去了？你有點兒想念他，是不是？寫下來！

你寫的《開學第一天》也許是這個樣子，換個人寫應該是另外一個樣子，理論上，同校同年級同班，作文簿上各人有各人的第一天。除了這樣寫，還可以怎樣寫？我們來替“他”設想一下：暑假過完了，他又得清晨起床了，新秋的涼意使他覺得迎來新的一天。穿衣服的時候，母親取出為他訂制的新制服，他長大了，原來的制服不合身了。出門的時候，父親給他背上新書包，里面裝的是新課本，他由中年級升到高年級，原來的書包太小了。穿戴整齊，他覺得自己是個新人。一路緊走慢走，他來到學校門口，發現學校重新修建了大門。新校門又高又寬，學校的名稱那一行字又黑又亮，一步跨進去好像很了不起。然后看見新鋪的球場，新粉刷的教室，還有新來的老師、新入學的同學。新學年什么都新，自己也成了一個新人。這么說，他這篇作文主要的內容是“新”，另出新意，凡是能使人感覺一新的材料他都收進來，凡是使人覺得陳陳相因的材料他都剔出去，作文取材要知道選擇。

說到取材，他提到新生入學。每年暑假之前有一批同學畢業，每年秋季開學有一批新生進來，高年級的學生可以看見低年級的新生入學，入學儀式就在開學儀式中合并舉行，這就添了許多熱鬧。校長當然要講話，他還請新生的家長推一個代表講話，他還可能從外面請了貴賓來講話。有時候，這位講話的家長、講話的貴賓也是這座小學畢業的學生，這樣的人有個身份叫杰出校友。你平時常常從報紙上讀到他，常常從電視上看見他，他現在有血有肉站在你眼前，在你身邊，說不定走過來握一下你們的手，你就是昨天的“他”，他也許是明天的“你”。這又是多么新鮮的感受啊！

除了講話，入學儀式還有精彩的場面，老師用新毛筆蘸了朱砂，在每一個新生的額上點一顆痣。這時，《開學第一天》的作者，這個高年級的學生，看見現在，回想從前。他也做過一年級入學的新生，那時，老師也在他的額上點了一顆朱砂痣，想想那溫度！想想那色彩！想想那個古老的傳說，畫龍不點睛，點睛飛上天！也許他看后之來者，看那一群傻乎乎的小蘿卜頭兒，開始明白什么叫立己立人。也許他想到，這幾年，還有以后許多年，老師們在他身上所費的心血何止這么一“點”，他開始知道感恩。如果想到了，寫下來！寫得跟別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