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孟秋 吳肇莉
中國古代碑傳文有一個特質:體例蕪雜、界定不明。遍覽古代碑傳合集,前人對碑傳文章的編纂體例并沒有嚴格限制及定義。不同時期的文論著作和文章選本,對碑傳文種類的區分也有所不同。但從六朝時期的《文心雕龍》到明代的《明文衡》等,碑傳文的分類逐漸趨于精細和合理。到了清末及民國時期,這種分類趨勢愈加明顯。但因為各種原因,碑傳文的編纂體例卻慢慢發生變化。究其原因,比較復雜,或與西方文化的沖擊有關,或與政治制度的變化有關,或與編纂者自身的經歷有關,或與傳主身份有關,不一而足。方樹梅所輯《滇南碑傳集》,其編纂體例參照錢儀吉、繆筌孫、閔葆之諸例,又有所改善,分內官、外官諸類,很好地繼承和發展了碑傳文自六朝時期以來的發展走向。而其所輯《續滇南碑傳集》并沒有沿襲此體例,而是將全書分為政治、軍事、教育、科學等七個類別,在多個方面對編纂體例進行創新。
方樹梅所輯《續滇南碑傳集》,從整體來看,將全書分為政治、軍事、教育、文學、藝術、科學、卓行七個類別,是《續集》最明顯的創新。從具體細節來看,將《續集》與之前的碑傳文體例進行對比,又有很多突破之處。與《滇南碑傳集》對比,《續集》卷數更加精簡,附錄內容安排更具系統性。與閔爾昌《碑傳集補》對比,《續集》傳主劃分依據更加符合時代發展潮流。與錢儀吉《碑傳集》對比,《續集》文章編排對“互見”現象的處理更加簡便。
《續滇南碑傳集》所有碑傳文章主要分為七個類別(除補遺),按目錄上的編排順序來看,分別為政治、軍事、教育、文學、藝術、科學、卓行。方樹梅在編纂《滇南碑傳集》時,主要是以人物在事業上所取得的最突出領域來劃分類別的,在編纂《續集》時,其同樣采取了這種劃分人物類別的方式,只是兩個著作類別相差太大。在對《續集》進行整理和探究時,發現全書所分七個類別的順序也很講究,按照這七個類別的順序還可將全書歸集為四個大的模塊:第一個大模塊由七個類別的第一第二個類別——軍事領域和政治領域組成;第二個大模塊由七個類別的第三第四個類別——教育領域和文學領域組成;第三個大模塊由七個類別的第五第六個類別——藝術領域和科學領域組成;第四個大模塊由第七個類別——卓行領域獨自成塊。
《滇南碑傳集》與《續滇南碑傳集》同樣出自方樹梅之手,這兩本書所收集的著名人物范圍在時間上還有繼承的關系:《滇南碑傳集》主要收集明清兩代著名人物的碑傳文,《續集》則主要集中收集辛亥革命至解放初期人物的碑傳文。兩部碑傳集聯系緊密,但是相較前作,《續集》在編排上有獨到之處,主要體現在卷數和附錄兩方面。從卷數來看,前作將所輯的明代123 人的147 篇碑傳文分成十二卷,將清代293 人的347 篇碑傳文分為二十卷,將自己為11 人制撰的12 篇碑傳文作為附錄編成一卷,全書總共三十三卷。可見前作跨明清兩代,卷數繁瑣,內容分散。而《續集》共輯碑傳125 篇,加上補遺7 篇,共132 篇122人,全書分九卷,另加補遺一卷。相較前作,《續集》卷數精簡,內容也更加整合。從附錄來看,前作的附錄是方樹梅自己制撰的12 篇碑傳文,可看出其是將自己制撰的部分作為附錄,沒有融入到前三十二卷,未使全書形成一個整體。而《續集》則不然,方樹梅將自己所制撰的碑傳文編入前九卷,不像前作另作附錄,補遺一卷也只是填充前作的缺遺,相較之下,《續集》九卷是一個完整的系統。
方樹梅《續滇南碑傳集》與閔爾昌《碑傳集補》在傳主劃分依據上不同,應是時局不同所致。閔爾昌《碑傳集補》依據傳主生卒年、生平事跡與職官劃分為二十七類,六十卷,分為宰輔二卷、部院大臣四卷、內閣九卿一卷、翰詹二卷、科道一卷、曹司二卷、使臣一卷、督撫二卷、河臣一卷、監司四卷、守令六卷、校官一卷、佐貳雜職一卷、武臣二卷、志節四卷……收錄共810 人,可見《碑傳集補》的劃分依據較為傳統,編纂思路依賴老式方法。而《續滇南碑傳集》依據傳主在政治、軍事、教育、文學等方面所作貢獻大小進行劃分,編纂思路得到了創新,順應了時代發展趨勢。
方樹梅《續滇南碑傳集》與錢儀吉《碑傳集》中皆出現“互見”現象,但是方氏和錢氏的處理方式卻不一樣。所謂“互見”,就是某一傳主可以屬兩類,在《碑傳集》中,如潘耒既屬翰詹又見于經學類,沈昀既屬逸民又見于理學,孫枝蔚既屬曹司又見于文學等等。在《續滇南碑傳集》中,唐繼堯、王人文、丁兆冠等人可以作為政治人物看待,也可作為軍事人物看待。錢儀吉處理“互見”現象,是以—篇碑傳為主,“互見”之篇或獨傳、或附傳、或合傳,有略有詳,正因所錄碑傳重點不同,便可相互補充,給讀者一較完全的傳主生平大略。而方樹梅處理“互見”現象,是通過集中編排的方式,因時局動亂,很多政治領域的人物在軍事領域也貢獻不凡,所以將這兩個領域編排在一起,無形中形成“板塊”,其他幾個領域也是采用這種方式編排。相較之下,《續滇南碑傳集》對于“互見”現象的處理方式更加靈活簡明,省時省力。
通過對《續滇南碑傳集》編纂體例的創新之處進行探討,發現《續集》編纂體例實現創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對《續集》的七個類別進行分析,并與前作《滇南碑傳集》、閔爾昌《碑傳集補》和錢儀吉《碑傳集》進行對比,可知《續集》的編纂宗旨和編纂思路是體例實現創新的兩個因素。除此之外,西方文化沖擊和編纂者經歷也是《續集》編纂體例實現創新的兩個重要因素。
方樹梅在《續滇南碑傳集》自序中云:“茲則清祚已斬,制度皆變,前例不合沿襲。分政治、軍事、教育、文學、藝術、卓行諸目。”這句話表明了其將全書分為政治、軍事、教育等七個類別的主要原因,即“清祚已斬,制度皆變”。在談及其續寫《滇南碑傳集》的原因時,也能從中知曉方樹梅再輯《續集》的初衷:“辛亥(1911)改革迄解放初期已故之人物,于國家社會有關者,其年五六十歲,或七八十歲,然皆生清末葉,至改革后,各占數十年,于先后所值政治、軍事、教育、文化、風俗等之變革,為前史所未有。或隆或污,或升或降,內訌外禍,國事日蹙,民生日困,皆有莫大之關系。”可以看出,其再輯《續集》,意在緬懷辛亥改革至新中國解放初期為國家和社會作出突出貢獻的云南歷史人物,將他們為政治、教育、文化、風俗等所作出的努力及影響記錄下來,讓后人銘記他們,學習他們的精神和斗志。受此編纂宗旨的影響,《續集》精簡卷數,且內容更加系統和完整。
通過對《續滇南碑傳集》的七個類別進行分析,并與閔爾昌《碑傳集補》和錢儀吉《碑傳集》進行對比,發現《續集》的編纂思路影響了其七個類別的編排順序,也影響了傳主劃分依據和“互見”現象的處理方式。本文在分析《續集》的創新之處時,將七個類別整合為四個板塊,這四個板塊的整合分析即《續集》的編纂思路。
第一大模塊為軍事領域和政治領域,該模塊內容被方樹梅安排在一起,且被置于書的最前面,這一模塊所收輯的人物在四個模塊中最多(共50 人),加入中國同盟會的人最多(全書共計20 余人加入中國同盟會,第一大模塊就有20 人加入,接近此模塊總人數的一半),出國留學的人也最多(全書共計30 余人出國留學,第一大模塊就有20 人加入,接近此模塊人數的一半)。通過數據的對比就可以大概知道為什么把這兩個領域歸集為一個模塊:經歷相似,事跡有很多交集。換句話說,政治領域中的很多人物可以歸集到軍事領域中,軍事領域中的很多人物也可以歸集到政治領域中。如政治領域中的唐繼堯、王人文、丁兆冠等人可以作為軍事人物來看待,同樣,軍事領域中的謝汝翼、趙又新、黃毓英等人也可以作為政治人物來看待。
第二大模塊為教育領域和文學領域,此兩個領域被方樹梅編排在一起,通過閱讀這兩部分的內容并比較,發現教育領域中的很多人物可以歸集到文學領域,文學領域中的很多人物也可以歸集到教育領域。如教育領域中的秦光玉、嚴子述、胡浚等人可以作為文學人物來看待,同樣,文學領域中的楊瓊、方紀青等人也可以作為教育人物來看待。
第三大模塊為藝術領域和科學領域,此兩個領域被編排在一起,雖然這兩部分的人物相對較少,但通過閱讀與比較,發現藝術領域中的人物如吳良桐、李少白等人可以作為科學人物來看待,同樣,科學領域中的人物像姚長壽等也可以作為藝術人物來看待。
第四大模塊為卓行領域,此模塊收輯人物的依據大致可以總結為:為官者清廉、為人者高品格、為子女者孝廉、為人民者知國家大義。此模塊雖然只由一個領域構成,但它里面所收集的很多人物卻可以歸集到前三個模塊當中。如卓行領域中的張國昌就可以歸集到第一大模塊中;如李軒民、王府君、閻庶侯等就可以歸集到第二大模塊中;如周霞就可以歸集到第三大模塊中。可以看出,方樹梅在編纂《續集》時,對于編排的思路和編纂的體例是很講究的。
和晚清一樣,民國時期也是中西方文化不斷碰撞和交融的時代,中國的政治、軍事、教育、科技等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或是改變或是發展。《續滇南碑傳集》將全書分為政治、軍事、教育等七個類別,也同樣或多或少受到了中西方文化碰撞與交融的影響。自鴉片戰爭,閉關自守的清王朝大門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打開,中國傳統文化也隨之受到西方文化的沖擊,尤其是“西學東漸”后的中西交融更是使這種沖擊的力度加大。這個時期,西方的政治、軍事、法律、教育、藝術、科學、美術、心理學、醫學等,以及各種思潮、觀念、學說等相繼被引入中國。據不完全統計,僅1918 年到1923 年,就有30 多個國家的170 多位作家的文學作品被翻譯、介紹到中國,大量西方文學作品的翻譯出版和傳播,有利于人們的思想解放。方樹梅改變編纂體例,和西方文學的滲入分不開,和這種思潮的影響分不開。
方樹梅生于清末,身逢亂世,經歷了民國時期,其一生無不與西學東漸息息相關。隨著西學東漸思潮的不斷深入,很多文人學者基于不同的觀點和立場,更加關注學術本身所具有的獨立,呼吁學術獨立。從民國成立伊始,隨著西方民主、自由思想在中國學術界的大范圍傳播,很多文人和學者開始關注自身個性的發展,獨立意識隨之增強,并逐漸意識到了思想自由和學術獨立的重要意義。方樹梅的史學觀念和史學方法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他所處歷史時期的政治、思想、風氣的影響,《續滇南碑傳集》的編纂體例與之前的著作截然不同,說明了方樹梅注意到了自身個性的發展,也增強了自己的獨立意識。
民國時期的中國文學朝著體系化的方向前進了一大步,這與該時期的文人學者所做出的貢獻分不開,經歷了這一時期的方樹梅在編纂《續集》時精簡了體例,使之更加體系化,對中國文學做出了貢獻。方樹梅于1934 年踏上“萬里訪書”旅途,先后抵達南京、廣州、北京等十余個大中城市,途中與無數文人學者交流學習,也受到了這些文人學者思潮的影響,更加肯定了其以政治、軍事、教育等為例的重要性,跟隨了時代的潮流。其所收輯的傳主們處在中國近代化的長征路上,他們對中國的近代化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使用這樣的體例,一方面顯示了對這些人物的尊重;另一方面為了紀念這些人物對云南近代化、中國近代化所做出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