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湘知
湖邊,下了整個夜晚的小雪
坐在湖邊,聽雨浸滿雪山
聽雨輕輕地,輕輕透入屋檐之下
這個冬季,毫無吃魚的欲望
縱然時時垂釣,溫度
覆蓋舊的骸骨
沉思時,飛鳥的樹已成暮景
塌檐,敗色,落寞的水草
和愛人,已無舟可渡
破冰擾亂小寒天的平靜
白鵝樂觀的生命姿態
我已不再看湖,明年此時
看湖的人,和我相似的人生
桃花開。三月,故意跌落她
手中溫熱的香草拿鐵,壞風味
灌注你的一整個上午。時間從
隨意拼貼的記憶中,踱步走來
隱隱,又散去。蝴蝶結發夾
花一樣,仍別在她耳后。穿小裙子
疾風旋起的裙邊,你曾親手撫住
多么靈動的真實還值得去,細細
咀嚼。喋喋不休,吵架,與任何
一對情侶都相似。但感情,其實
并不像你所說的那樣,沒有挽回的
余地。在戲劇的詼諧里,你們
還是會和好,牽手,擁抱,以任何
親密的方式,一起讀同一本書
看文藝電影,是的。你們還是會
重新約定好在一個下午的咖啡廳
喝拿鐵,攪拌那拉花式的好看鴛鴦
春天呵,什么悲劇都發生過
什么悲劇,都不被當作悲劇
松果體制造褪黑素。列車駛過
春天之前,夜晚又重新回到這里
你愛睡覺卻往往睡不著,失重的隱喻
慵倦裹挾你如病態,抱持沉默——
生活的啞巴,無力像瘦馬
這偶然性使你回憶起童年的閣樓
冬日的松針,柴薪堆疊,蔭翳
燭火盤桓在壁爐,影綽中你一個人
端坐,喝中藥,綿綿的苦澀留腥唇齒
此刻仍是下雪天,你的祖母取好蜜餞
遞給你,轉身。白發還沒有攏
祖母去歇息。歲聿云暮,細碎聲
一陣親密的回響,始終要停止
列車駛過春天之前,你又重新
回到這樣的夜晚。思緒周游黯黯
闃寂中你獨坐,秀發長長
可還會有童年投喂的蜜餞么?
“還會有同樣的期待”,還會出現
那些期待,次次被落空的人
那個男人不愛抒情,也不會寫
敘事詩,自成一派的結構體系
足夠野性,其定義很多時候皆
源自于我的想象。父親親自挑選出
一個好時節,打電話給我。聽見
母親嘴里嘟嚷著許久未見,日子
是否好過?規勸我營養該跟上
形體別又消瘦;保護好身體
別做傷害自己的事。但現實并不像
他們所說的這樣或那樣,圖書館
無信號,電話我還沒有接到
問候聲遙遠在南方。想起那些
困頓的日子,萬般愧怍。自卑
敏感伴隨的二十幾年,常使我
言不由衷,語氣尖銳像故鄉土墻上
布滿的斑駁,強硬而且脆弱
這一生太短,還有那么多事
不值得被寬恕。那個女人
學不會抒情——我的母親,文盲
學歷只夠二年級,愛嘮叨
這一生也僅對我,煞費了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