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手機歸來，還能封神嗎？

陳惟杉

9月3日，人們在上海一家華為門店內排隊體驗新機。圖/視覺中國?

“大家都是沖著手機來的，但是發布會一直在說車。”

9月12日下午，AITO問界新M7發布會在上海舉行，華為常務董事、終端BG CEO余承東走到臺前介紹新車，但外界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會否透露更多Mate 60系列手機的信息。

發布會接近結束時，余承東忍不住提到，“Mate 40 Pro創造了最保值手機的紀錄，Mate 60 Pro可能會創造一個最火的紀錄”。他的話音剛落，全場便響起掌聲。人們沒能等到Mate 60系列的發布，但對其依然保持著十足的興奮。

9月9日，北京五環外的一家購物中心，雨天的周末并沒有多少客流。位于二層的一家華為授權體驗店成為最熱鬧的店鋪，不大的店面在十幾分鐘里涌入了四五組顧客，目標都是新手機Mate 60 Pro。

在手機市場整體下滑的當下，沒有哪一部手機可以像Mate 60 Pro一樣吸引如此之多的關注。特別是在8月底發售時尚未經過正式發布，人們在不知道主芯片參數的情況下便在線下門店排起長隊、繳納訂金。

或許在經歷三年的蟄伏后，華為發布一款新手機就足以讓市場感到興奮，其中摻雜了更多無關手機的情緒。如魅族前副總裁李楠所言，這臺手機沒必要評測和比較，因為它的意義和價值完全超越了產品層面。

而在情緒之外，這款Mate 60系列也確實意味著華為在重塑供應鏈之后的“回歸”。

8月29日中午，華為突然宣布，為紀念Mate系列手機累計發貨達到一億臺，推出“HUAWEI Mate 60 Pro先鋒計劃”，開始在華為商城銷售新款旗艦手機Mate 60 Pro，售價為每臺6999元。

根據當日上傳的測評視頻，這部手機并未帶有5G標識，但是下載速度超過500Mbps，超過4G的最高下載速度100Mbps。“華為5G手機回歸”的消息引發用戶對于Mate 60 Pro的熱情，一度在線上、線下渠道預訂時需繳納1000元訂金。如今在華為商城，購買這款手機已經不需要繳納訂金，每天有10：08、18：08兩個搶購的時間點，但對于成功購機的用戶，發貨預計在9月17日前完成。

上一次華為發布5G手機，還是2020年10月發布的Mate 40系列。

“前天（9月7日）剛剛拿到樣機，因為貨源較少，一些線下門店還沒有拿到樣機。此前訂購Pro機型需要繳納1000元訂金，到貨后會優先向這批用戶發貨。第一批Pro機型已經發貨，只有十幾臺，相比于其他店門第一批拿貨數量已經不算小，但下一次到貨時間與數量都是未知數。”有華為體驗店的工作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前繳納訂金的用戶還有不少沒拿到手機。

Mate 60 Pro是Mate 60系列第一款“未發先售”的機型。9月8日上午，Mate 60 Pro+、Mate X5在華為商城開啟預訂。9月10日，Mate 60則在線上、線下發售。前述華為授權體驗店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雖然第二天起Mate 60便會在線下門店發售，但是到貨數量、顏色與配置都不清楚，他建議有購買意愿的用戶先做登記。他已經習慣于華為的高端機型供貨緊張，特別是Mate系列。顯然，對于“華為5G手機回歸”感到興奮的不只有用戶，還有經銷商。

“隨著2019年美國啟動對華為第一輪制裁，將其列入實體清單，2019年至2021年上半年經銷商反而吃到紅利。因為缺芯所以采取窄渠道供貨，貨源減少使得經銷商更多以原價、溢價銷售，并在這個過程中加碼布局了華為的專賣店、授權體驗店。”有資深手機經銷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華為手機的溢價反而給經銷商帶來高利潤，并且是在整個手機大盤不斷下滑的背景下達成。

轉折點發生在2021年下半年，華為不再推出5G手機，而當年二季度，華為在國內市場的出貨量已經跌出前五。這位經銷商告訴記者，伴隨華為市占率下滑，華為體系的零售商在經歷銷量下滑的同時，單機毛利同樣在下滑。不過他表示，“即便是華為推出的4G手機，在國內手機廠商中單機毛利仍舊較高，因此很多頭部經銷商依然選擇跟隨華為繼續前進”。

在這一過程中，華為一度頻頻向經銷商“壓貨”。“華為終端產品體系是1+8+N，制裁主要針對5G手機，華為無疑希望其他智能終端產品取得突破，會將全屋智能等產品與手機打包‘壓貨’給經銷商，后者時常需要將這些產品降價出售。當手機盈利足以彌補其他智能終端的虧損時，如此‘壓貨’對零售端而言尚屬良性，但是隨著手機盈利變薄，2021年零售商壓力一度很大。2022年華為才逐漸減弱‘壓貨’力度，開發傳統手機渠道之外的渠道。”前述經銷商告訴記者。

今年3月底，華為官方曾宣布，3月30日至4月9日，10天時間全國超百家華為門店開業，均為華為智能生活館。

有經銷商告訴記者，過去幾年“壓貨”的壓力更多來自華為智選產品。由于華為無法推出5G手機，便與運營商、TCL雷鳥等合作推出華為智選機型，但這類手機沒有華為標識，加之部分機型質量把控一般，造成滯銷。“為了拿到更多Mate 60系列貨源，仍需要接受一定程度‘壓貨’，不過業內仍然認為Mate 60系列的利潤空間頗為可觀。”

以Mate 60 Pro為例，12GB+512GB版本的定價為6999元，在華為尚未透露其芯片信息的情況下，已然一機難求。

談及Mate 60和Mate 60 Pro的區別，線下門店的工作人員更多會解釋兩者在屏幕尺寸、充電速度等方面的差異，“關于芯片與5G信號方面的信息我們也不掌握”。

9月4日，著名半導體行業觀察機構Techlnsights發布Mate 60 Pro的拆解報告稱，其SoC麒麟9000S采用7nm制程。Techlnsights副主席哈徹生分析稱，其距離最先進技術的差距在2～2.5節點范圍內。

央視在隨后的報道中引述了這一拆解報告，中國信息經濟學會常務副理事長呂廷杰分析稱，此次完成了從0到1的進步，解決智能手機先進的5G芯片問題，但必須承認距離最先進技術還有很大差距。即將發布的iPhone 15系列已經用到4納米的芯片，現在麒麟9000S應該是達到或接近7nm技術，但是從7nm到5nm再到4nm，不是一個線性的時間問題，復雜度會越來越高，需要一個很長、很艱難的研發過程。

對比國內其他廠商今年推出的旗艦機型可以發現，其普遍采用高通驍龍8Gen2芯片，制程為4nm。華為2020年10月推出的5G機型Mate 40系列使用的是5nm制程的麒麟9000，由當年三季度剛剛形成5nm芯片量產能力的臺積電代工。

這次的麒麟9000s由誰代工仍是懸念，但是除SoC外，Mate 60系列背后的供應鏈已然重塑。據媒體報道，華為Mate 30系列的國產零部件比例僅為三成，到2021年推出Mate 40E系列時比例已近六成，如今的Mate 60 Pro已超過九成。

“這幾年，一些細分領域進步比較快的原因便是客戶愿意使用國內廠商的芯片，如今通過與客戶的緊密合作可以實現迅速迭代。”一家“華為系”哈勃投資入股的芯片企業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感慨，原來任正非的觀點也是要用就用全球最好的，如今已經不抱這樣的幻想。

“在華為于2019年被列入美國實體清單之前，使用的傳感器全部從博世、意法半導體、應美盛三家外國廠商采購。如果沒有制裁，任何手機廠商都沒必要冒風險進行國產替代。因此被制裁對華為而言是挑戰，對我們而言是機遇。”有國內傳感器廠商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正是在2019年，公司開始與華為進行合作，當年公司研發的一款應用于手機的傳感器方才實現量產。“相比于公司此前進入的電子消費領域，如游戲手柄等，手機對傳感器功能性、可靠性、一致性要求更高，被認為是最難進入的細分領域。”

華為Mate 60 Pro手機內的麒麟9000s芯片。圖/視覺中國?

他告訴記者，與華為的磨合經歷兩年，直到2021年才逐步進入到華為全線產品。從2019年將第一顆芯片送樣，首先進行半年的功能測試，查驗芯片功能是否符合華為要求；再進行半年的可靠性測試，將芯片放入滾筒中，仿真跌落4萬次；再次進行一致性測試，芯片送樣數量從1顆增加至100顆、1000顆、1萬顆，之后才能進入小批量量產。“實驗室可以做好一顆芯片，但并不意味著可以做好1000萬顆芯片，這恰是手機廠商的要求，要保證缺陷率低于百萬分之一的水平。”

“兩年時間不斷修正各種問題，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位傳感器廠商人士向記者表示，其供應的傳感器成本約為1美元，而這與采購量直接相關。“雖然我們可以提供更及時的服務，但讓手機廠商更換產品線其實很難，因為他們也是在商言商。”

此前一些國內芯片廠商確實難以突破既成的供應鏈體系。有電源管理芯片企業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解釋說，比如一部智能手機中需要多顆電源管理芯片，射頻子系統就需要單獨的電源管理芯片。而國內手機廠商射頻元件更多由國外芯片廠商供應，他們習慣于選擇德州儀器這樣的國外廠商配套電源管理芯片，給手機廠商提供一套完整的解決方案，國內電源管理芯片廠商只能更多從二供、三供做起。

以華為在信息通信技術（ICT）基礎設施、智能手機領域的體量，華為的帶動作用不可小覷。

“2019年美國政府第一輪制裁之后，有外國供應商便通知華為，隨時有可能斷供用于主干網絡的濾光片。當時我們主動聯系到華為，希望生產濾光片交由華為驗證，因為華為是‘標桿客戶’。”有國內濾光片廠商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2020年5月產品通過華為驗證后，華為方面一度比較驚訝，甚至有些質疑真實性，就派出一個小組在公司駐守一個月，從原材料進入倉庫，到最終產品下線，全過程參與。“目前一些二級供應商的產能正處在爬坡階段。”

而伴隨供應鏈重塑，華為也正在智能手機市場回歸。

8月11日，華為發布2023年上半年經營業績，實現銷售收入3109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3.1％，凈利潤為466.35億元，同比增加209％。其中以手機為主的終端業務收入為1035億元，與去年同期相比增長2.17％，華為終端業務止住連續兩年的下跌趨勢，但是相比于2020年上半年2558億元的“高位”，跌去近六成。

華為終端業務止跌回升，一定程度源于今年上半年出貨量的增長。根據IDC統計，今年上半年國內智能手機出貨量同比下滑7.4％，華為與蘋果是唯二實現出貨量增長的兩家廠商，華為的增幅高達76.1％。憑借約13％的市占率，華為與小米并列國內市場第五位，這是華為在2021年一季度跌出國內市場前五之后首次回歸。

IDC在報告中給出的理由是，“隨著新品發布節奏的正常，華為出貨量繼續恢復”。2021年之前，華為通常會在上下半年分別發布P系列與Mate系列新機，但這一節奏在2021年、2022年被打亂，直到今年先后推出P60與Mate 60系列。

9月11日，浙江杭州一家華為門店內新上市的Mate X5機型。圖/視覺中國

更重要的是，華為5G手機終于回歸。盡管余承東曾在華為庫存芯片耗盡之時表示，4G+Wifi等于5G，市場也一度懷疑從4G升級到5G消費者體驗的提升并不明顯，但5G的趨勢已經不可阻擋。

6月底，榮耀CEO趙明在接受媒體群訪時曾表示，今年在全球核心市場銷售的主要都是5G手機，即使在亞非拉等5G網絡尚不完善的國家，一些消費者還是會選擇購買5G手機，認為其技術更為先進。

華為重拾5G這張“入場券”，但卻面臨國內智能手機大盤不斷下滑，手機廠商越來越卷的現狀。

華為回歸后直接受到影響的便是榮耀，2020年年底從華為剝離后，榮耀的市占率迅速反彈。根據IDC的數據，今年二季度榮耀以16.4％的市占率位列國內市場第三位。榮耀在近幾年不斷穩固中低端市場的同時，也希望以Magic系列在高端市場尋求突破。其不僅將部分華為員工帶至榮耀，也承接部分華為的市場，特別是兩者的經銷商體系高度重合，在華為貨源緊俏的時段，經銷商會將榮耀產品視為“平替”。

有榮耀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一些華為Mate用戶或許會轉向榮耀Magic，這是支撐榮耀突破高端市場的因素之一，而最終榮耀的目標是將Magic系列打造為屬于自己的Mate系列。

此前面對華為5G手機回歸的傳聞，趙明曾回應稱：“如果華為5G回歸，最開心的就是榮耀。”他表示，獨立兩年半的榮耀已經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榮耀已經具備與華為抗衡的能力。榮耀在今年也調降了Magic機型的售價，顯然希望通過更高的性價比構筑優勢。

當然，市場更加關注的還是華為能否憑借Mate 60系列重歸與蘋果在高端機市場的競爭態勢。其實伴隨華為市場份額的滑落，主要受益者還是蘋果，兩者在高端市場此消彼長。

“原來兩者可能是40％對40％，但蘋果成為華為高端市場份額的主要接盤者，占比達到70％。”有手機行業資深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近年其他品牌也希望在高端尋求突破，但不管是vivo的X系列、OPPO的Find系列，抑或是榮耀的Magic系列，即使硬件配置很高，但是缺少像華為那樣的品牌影響力，消費者買單的概率自然就會降低。

今年華為春季旗艦新品發布會上，華為終端BG首席運營官何剛就表示，在5000元以上手機市場中，每當華為發布新機，蘋果的市場份額都會下跌。“在高端手機產品上，可能和蘋果硬杠的只有華為，所以在高端市場上我們應該還是最強的那一家。”

果然，盡管中國智能手機整體市場持續呈現低迷狀態，但600美元以上高端市場受到影響較小。 IDC數據顯示，第二季度中國600美元以上高端手機市場份額達到23.1％，相比2022年同期逆勢增長，增長3.1個百分點。華為在今年上半年憑借新品P60系列和折疊屏Mate X3的優異表現，華為在600美元以上高端市場上保持在第二位。

華為秋季新品發布會的時間定檔9月12日，與蘋果發布iPhone 15的時間相差無幾，只不過外界不曾想象華為在8月底便將Mate 60 Pro推向市場，而從“試水”的結果來看，華為在高端市場的品牌力依然存在。

據天風證券分析師郭明遐預測，Mate 60 Pro的需求遠比2022年9月發布的4G版本Mate 50 Pro，以及2020年10月發布的5G版本Mate 40 Pro更為強勁，后兩者發售12個月后的出貨量分別為150萬部和600萬部，而Mate 60 Pro則可能達到1200萬部。他甚至認為，受益于Mate 60 Pro需求等因素，今年華為手機出貨量或增長約65％至3800萬部。

2019年，華為手機的年出貨量曾達到2.4億臺的天花板。顯然，Mate 60 Pro只是一個開始，華為手機還要經歷漫長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