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中國的山水畫。
很久,很久了。雖然我也喜歡中國的花鳥畫,特別是文人筆下的花鳥魚蟲,意蘊無窮,妙不可言。但對中國山水畫卻有著非同尋常的熱愛,每每看到喜歡的山水畫作,都有一種沖動,想要自己動手。所以,在我拿起畫筆的時候,毫無懸念地選擇了山水畫。
家山夢憶
雖然我是一個由著性子過活的人,但絕不是一個任性的主兒。在涂涂抹抹的時光里,任審美驅使,也受思維牽引。自由讓思維更多空間,思維讓自由更有方向。
筆下的世界變化著,來來去去,好像總有一種無形的繩索牽引著。我知道,那是一種來自心底的需求。
有一天,我終于明白自己想要表達什么,那是一種“鄉愁”,一種“鄉戀”,一種對故鄉的思念。雖然我對家鄉所有的記憶,只有兒時點滴的、碎片化的印跡,但卻剪不斷情感深處的那份眷戀。
我想,不只我有故鄉情結,大凡中國人都有這樣的情結,走到哪兒都不會忘記自己的郡望、故里,就像漂洋過海的華人,始終稱自己為“唐人”。在我們各類身份的登記表上,總有一欄標注著“籍貫”,讓你不忘自己是從哪里來的。舊時的中國人鄉土情結更重,無論行多遠的路,做多大的事,都渴望葉落歸根。懷鄉之情更是浸透在文人墨客的筆墨里,名篇佳作層出不窮。魯迅的一篇《故鄉》,民國時就收入了中學課本,據說日本的中學課本里也有。
畫筆雖然擺脫不了潛意識的牽絆,然而筆下的世界卻并非完全的現實所指。可以說,它是我夢想的一部分,是我對美好的向往,對自然的寄予,是我對家鄉的記憶,所以我給它起名為“家山夢憶”。
郭熙《林泉高致》中說君子愛山樂水,他們眼中理想的山水,不僅要“可行者,可望者”,更要“可游者,可居者”。然集“可行、可望、可游、可居”于一身的山水世間難尋。林泉之志,煙霞之侶,最好的選擇就是寄情于丹青筆墨。
“家山夢憶”就是我夢想中“四美”完勝的理想地。
逍遙游
我非文人,卻常做著文人慣有的夢:逍遙天地之間,任云卷云舒。
于我而言,能夠時常弄筆窗下,閑來一杯茶,隨意讀詩書。登山臨水,或與三五好友相聚清談,便是人生至樂。
然而,人生悠長,塵夢幾許,浮世之累,難得半日之閑,也難得水木明瑟的居所;在互聯網帶來信息爆炸的當下,更難得有閑適、平靜的心境,來安然地享受質樸,保留一份優雅的內在從容。
心中有山水,便是身居林木下。白樂天詩中說:“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山林、廟堂是古時文人的兩個夢想,卻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有了白樂天的“中隱”說。然而“中隱”之夢于現實又有幾分可能,哪有那么多“不勞心與力”,又拿俸祿的便宜事?所以,不如做個“大隱”來得現實方便。雖然紅塵累世喧囂,但還是可以找到心靈安憩的方式,也可以優游自在、詩意地過活,不然昔時文人也不會將其列為隱中之首。
一桿竹筆、一張宣紙、一方石硯、一錠松煙墨,便可以徜徉在青山綠水間,自由地在夢里穿行。
筆下可以有茂林修竹,清泉流水;可以有山巒松風,茅屋竹舍,綠樹斜陽古道……云蒸霞蔚,煙波浩渺,江山萬里,風景無邊。無邊的風景里可以有寄托夢想的釣叟漁翁,耕者樵夫;可以有拄杖扶藜或撫琴對弈的高士,還可以有臨窗讀書的隱者,或者三五圍爐清談的朋友……
點染著山川、林屋、煙霞,就像行進在山陰道上,風景連著風景,令人目不暇給。既有王摩詰“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閑適與從容,又有陶淵明隱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悠然與安寧,真個有“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的感覺。何必非要像羅景綸那樣生活在深山里,才能找到唐子西詩中的意境。不出屋門,一樣可以坐窮泉壑,享受慢生活的快感,還生活的本真。
我把筆下這樣的圖像統統稱為“逍遙游”。
中國畫之所以高妙,就在于它來源于現實生活,然其形而上的意義卻遠高于所描摹的對象。文人花鳥畫如此,山水畫也是如此,所以有人稱之為“心象”。“家山夢憶”“逍遙游”,可以說就是我的“心象”。
我想,被裹挾在互聯網時代里的人們,林泉之想就像遙遠的傳說,而我的這些或許會被看作“小情調”“小心思”的畫作,在愉悅、沉淀自己的同時,帶給讀者的是一樣的清新,一樣的安寧,還有從容,可觸,可感,可愉悅。
王文英:九三學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中央書畫院副院長,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首都經濟貿易大學特聘教授。
《中國書法報》遴選的“當代十大女性書法家”,《書法導報》推介當代書法五十家,榮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出版《北窗夜話》《蘭堂偶記》《中國書法家協會書法考級理論輔導教材》等專著,詩詞收入《現代古詩三百首》《古今妙詞一百首》。書法作品多次入展(獲獎)中國書法家協會舉辦全國書法展覽,并多次擔任評委。繪畫作品有《逍遙游》《家山夢憶》《滿庭芳》等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