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現代性視域下抽象主義繪畫研究

摘 要：現代性美學是西方資本及工業化文明快速發展背景下一個時代的精神、文化和價值觀念的集中體現，它從現代主義藝術中汲取能量，并賦予其現代性意義。抽象主義則是這一文化思潮在審美現代性視域下對傳統美學的超越，這種超越不僅可以通過對傳統美學觀念、價值體系和審美趣味等方面的超越而實現，并且可以通過其對現代性文化價值觀念所蘊含的意義與價值體系的顛覆而達成。康定斯基作為抽象主義繪畫的奠基人，其繪畫實踐和理論對現代繪畫的發展有著杰出的貢獻和深遠的影響。針對康定斯基的繪畫理論與實踐展開研究，有助于更深層次地理解審美現代性視域下的抽象繪畫藝術。

關鍵詞：審美現代性；抽象主義；康定斯基；繪畫

一、審美現代性的含義

對審美現代性的認識和把握離不開對審美現代性形式的研究。“現代性”在傳統美學的范疇里是一個不斷進化演變的概念。在20世紀的西方，“現代性”一詞受到思想界的廣泛關注，尤其是在20世紀60年代后，“現代性”思潮幾乎成為影響社會學、哲學、美學以及文化研究等領域的世界性學術思潮。“現代性”作為一個整體的概念，既包含對現實的不滿，也有著對未來的希望，其主要表現為通過對宗教的批判來建立理性的權威，倡導對個人價值理念的統攝，從而構造出“理性”主體的標準，形成哲學意義上的現代主義特征。

二、抽象主義與康定斯基

（一）抽象主義概述

“抽象”（abstract）一詞源于拉丁文abstractio，本意是排除、抽出。在自然科學中，抽象是人類認識世界、把握世界規律的方式，是通過分析與綜合的途徑，運用概念在人腦中再現對象的質和本質的方法。在藝術領域，自印象派誕生后，繪畫表現越來越抽象，這使得藝術走向了媒介自證的道路，畫面切割、主觀處理、構圖、隱喻等都是抽象繪畫探索的路徑。

19世紀的歐洲在精神上受到思想革命的影響，在科學發展上又受到照相機這一新興產物的影響，面對社會多重變化的沖擊，藝術也從具象走向了抽象。繪畫領域率先對這一現象做出反應，其標志就是印象派的誕生。印象主義作為抽象主義的啟蒙階段，對現代性問題進行了初步探索。20世紀初，野獸派和立體派的出現使畫面更加簡化，促進了繪畫中形與色的獨立發展。此時的抽象主義已初見雛形，但無論各派別采用怎樣的表現手法，始終沒有與原本已存在的事物分離開。直至抽象派出現，徹底將傳統藝術與現代藝術劃開界限。抽象派的藝術特點在于它有著高度的藝術表現和豐富的藝術家的主觀情感，以直覺和想象力為繪畫創作的出發點，排除任何具有象征性、文學性、說明性的表現手法，排除對自然及現象的任何模仿和再現，強調繪畫語言的單純性，即繪畫形式的純粹性。其有著不帶任何經驗的構想，主張以點線面和色彩來表現藝術家的主觀情感和內心需求，以鮮明的個性和藝術符號來展現畫家對藝術的生命體驗。

抽象主義的美學觀念最早來自德國哲學家威廉·沃林格的《抽象與移情》一書。他認為，在藝術創造中，除了移情的沖動以外，還有與之相反的沖動，即“抽離的趨勢”對其進行支配。產生抽離的原因是人與環境之間存在沖突，人們在面對空間的廣闊與現象的紊亂時，心理上會產生對空間的恐懼，由于無法在變化無常的外界中獲得安寧，于是在藝術形式中尋求慰藉。人們既然不能從外界客觀世界中得到美感的享受，便試圖將客觀物象從變化無常的偶然性中解放出來，用抽象的形式賦予其永久的價值。

抽象主義藝術家將日常生活中的一切抽象元素進行綜合，將它們抽象化并使之成為一個整體。在這樣的形式下，一切都可以轉化為純粹的視覺語言。抽象主義是一種“抽象藝術”，其目的與抽象派的目標一致，抽象主義的發展促使繪畫藝術內容和價值的變更，繪畫的本質由再現轉變為畫面本身及畫面給予觀眾的視覺價值和視覺感受，給藝術帶來了全新的視覺體驗與革命。

（二）康定斯基的繪畫作品和理論

抽象主義的發展過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將具象的物體進行簡化或變形，如畢加索的《亞威農少女》，在少女正面的臉上畫著側面的鼻子，而側面的臉上卻畫著正面的眼睛，在畫面上嘗試對空間和物象進行分解與重構，這在通俗意義上被稱為抽象藝術方式。此時的抽象主義并非真正的抽象主義，雖然其描繪的物象與客觀事物大相徑庭，但觀眾在看到后的第一視覺感受仍然會與日常生活經驗中固有的具體物象產生聯系。因此，真正的抽象主義實則為第二個階段，該階段的抽象完全脫離了具象物體或具有象征意義的外形和顏色。

抽象主義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以荷蘭風格派領袖蒙德里安為代表的幾何抽象，另一類是以康定斯基為代表的抒情抽象，又名構成主義。康定斯基于1910年創作了一幅名為《即興》的繪畫作品，這件作品被視為人類史上純粹抽象主義的開山之作，他的抽象藝術被譽為“最徹底的藝術革命”，甚至被認為“改變了世界藝術的進程”。康定斯基的抽象繪畫與他的文化觀念和所處的時代背景密不可分。從發展歷程來分析，康定斯基的繪畫表現逐步呈現抽象化；按照繪畫風格來分析，康定斯基的繪畫發展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前期（1910年以前）：這一時期主要是對外在世界的直接表現。康定斯基早期研究民族史與民俗學，對俄羅斯民間繪畫和裝飾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他熱衷于夸張的表現手法和強烈的色彩。之后他前往慕尼黑的美術學院學習繪畫，并在此期間成為一名職業畫家。隨著第一幅抽象畫《即興》的誕生，他開始從具象的物體中提煉出抽象的形，并組建了“青騎士”社。由于受到印象派和野獸派風格的影響，他此時的繪畫作品大多表現的是敘事的童話性，重點表達了對色彩的感受，如《藍山，第48號》（圖1）就是一幅在色彩上充滿浪漫主義氣息的作品，畫面中的樹、山、奔跑的馬、騎士的形與色彩都不再追求寫實，技法上筆觸的使用與點彩派相似，空間表現上模仿高更，畫面整體裝飾性強，點線面、空間布局和色彩在畫面中的主導性逐步增強。

中期（1910—1921年）：此時康定斯基已經進行了豐富的繪畫實踐，創作出大批的抽象作品，并擔任了莫斯科大學的教授及包豪斯的校長。從“藍騎士”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這段時期是康定斯基徹底走向抽象主義的重要階段。此時其畫面中的物體沒有徹底消失，但僅體現出必要的形態，色彩也從描繪物體這一作用中脫離存在。作品《構圖6號》中具象的形和主題已經逐漸淡化，畫面更多的是線條與色彩的碰撞，抽象表達的氛圍愈加濃烈。

后期（1921年之后）：這一階段康定斯基的繪畫開始從感性的表現上升到了理性的表現，更注重作品的內在表達，他在《黃·紅·藍》中把抒情和幾何抽象進行了有機結合，在幾何構造之中糅合了明亮的光和協調的色彩，讓抽象繪畫富有想象和激情。

繪畫實踐和文化審美共同催生了康定斯基關于抽象主義的藝術理論，并且挖掘了康定斯基抽象藝術理論的美學思想淵源。康定斯基的抽象藝術理論是在其自身學科知識理論體系、俄羅斯文化藝術的熏陶和西方工業化大生產背景下產生的，對現代抽象繪畫和現代設計有著廣泛且深遠的影響，其中《論藝術的精神》被奉為現代抽象藝術的“啟示錄”，《點·線·面》被譽為“形式美學的名著”。

康定斯基的點線面理論以音樂性的結構顛覆了客體，是抽象構成時代表現美學的視覺語言基點，是抽象造型的基本語言形式。“點”“線”“面”作為視覺藝術的基本造型元素，有著各自不同的本質特征，這些元素之間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聯系。康定斯基以抽象藝術的視角對其進行了重新歸納，為其建立了適合抽象藝術表達的視覺語言體系。這一理論的革命性在于通過點線面的畫面變革，使得藝術理性而直覺地進入了對生命本體的追問，藝術開始對客體之外進行獨立的主體性表達。

康定斯基的色彩精神論在其主體性的原則下產生，他提出色彩的和諧必須依賴于人內心相應的心靈感覺，也就是在內在需要的基礎上建立色彩的和諧。實現抽象藝術的重要語言媒介就是色彩。康定斯基在抽象創作中研究色彩傳達感情的基本規律的首要內容就是色彩心理，色彩革命也是引導具象藝術走向抽象藝術的重要內容。

康定斯基受前人影響，徹底擺脫了繪畫的具象寫實模式，創造了獨樹一幟的“不求寫實，尋求內在精神”的抽象主義繪畫風格，并創作了抽象主義繪畫的理論著作，對現當代的抽象藝術產生了理論與實際相結合的積極推動作用。抽象主義繪畫的誕生，徹底使西方藝術史上畫面傳統的“三維透視”走上了平面二維性表達的道路，是藝術走向自證合法性的里程碑。

三、審美現代性視域下的抽象主義

隨著作為西方文明史一個階段的現代性與美學概念的現代性之間的沖突和矛盾日益加深，觀念的碰撞也深深地影響著藝術家們。他們的藝術作品中就有對于矛盾的審美現代性的體現，如蒙德里安等藝術家的作品中充滿理性的克制與秩序的推崇，而與之相反的波洛克等藝術家的作品中體現的是拒絕秩序與感性意味。這樣的沖突與對抗也形成了具有沖突與矛盾的審美現代性特點。

在西方資本及工業化文明迅速發展的背景下，現代性美學汲取了現代藝術的能量，并賦予其現代性意義，抽象主義的形成和發展在現代藝術之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達成了審美現代性視域下對美學的超越。抽象主義通過對傳統美學觀念、價值體系和審美趣味等方面的突破，深刻體現了現代性文化價值觀念所蘊含的意義與價值體系。

抽象主義帶來的視覺革命是藝術史上從未有過的視覺審美體驗，抽象主義是現代性美學在審美現代性中對傳統美學的超越，具有審美現代性獨有的“反本質主義”傾向和虛無化傾向，它將傳統繪畫以人為主體的感性體驗方式改變為人在觀看時的主體感受，這一轉變讓作品與觀者之間形成了一個新的主客體關系，使得作品和觀者之間更偏向于互相交流。審美現代性針對感性和理性之間的矛盾，在抽象主義作品中得以體現。康定斯基在《藝術中的精神》中提出了“內在聲音”的概念，其意思是人在觀看繪畫作品時，感官之間會產生聯結的表現。這一理論充分體現了觀者對作品進行欣賞時，已然成為主客體之間的主導，觀眾的感性體驗更被藝術家們所看重。觀者難以像面對傳統繪畫時那樣，能夠輕易識別具象的事物和所描繪的對象，而是當面對單純的線條、色彩或幾何形狀等記憶中不存在的具象時，能產生新的感受與體驗。在這種感受之下，審美的過程發生了顛覆，理性之流在當下特定的時空之中形成了互動關系，成了抽象主義特殊的審美體驗。抽象主義開啟了審美自律的道路，即可以脫離宗教信仰、政治手段等上層建筑或敘事意義的載體而獨立存在。

抽象主義對審美體驗的顛覆還蘊含著豐富的現代性哲學內涵。抽象主義的出現是審美現代性發展的必然結果，其從形式上對理性的超越，使審美進入了一個“無目的、無感情、沒有實體”的境地。在價值觀念上，抽象主義主張用一種“新”的方式去重新建構價值體系，強調用一種“美”的審美方式去取代傳統以“實用”為目的的價值體系，主張通過藝術形式來實現美與功能之間的關系轉換，豐富了感性的內涵，帶來了藝術的媒介自律和審美自律。從審美角度來說，抽象主義繪畫所帶來的審美體驗，使藝術不斷脫離具象，對物性的凸顯是現代主義區別于傳統藝術的特征。不論是康定斯基還是波洛克，他們都主張藝術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具有重要價值。他們通過對“形”和“色”的提煉，將藝術還原為最本質、最純粹的東西。

抽象主義是西方現代社會發展的產物，是對傳統文化的一種反叛。康定斯基所帶來的抽象藝術豐富了藝術的表現手法，拓展了藝術的審美領域，把對理性的強調和對情感的追求作為自己的核心價值。可以說現代藝術是一個獨立存于世界之上、具有獨立審美意義的形式，而抽象藝術是現代藝術中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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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甘以晨，湖北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造型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