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洪華 宋國新

亞太戰略穩定與新時代中美關系緊密關聯。作為地區戰略穩定的三大核心要素,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制度框架穩定是地區戰略穩定的基礎、關鍵和重要保障。新時代以來,亞太戰略穩定框架面臨嚴重危機。美國謀求擴大對華核力量的絕對優勢、亞太核戰略互信不足和地區核談判機制缺失侵蝕了亞太核穩定的基礎。中美關系從接觸走向全面戰略競爭,其影響從雙邊延伸至多邊和地區層面,導致中美關系穩定走向失衡,給亞太戰略穩定帶來消極影響。隨著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和對抗性增強,其對地區國家行為的約束力和保障地區戰略穩定的作用不斷弱化。為此,中國要通過完善亞太核穩定機制、努力保持中美關系的動態穩定和強化地區協調型制度框架穩定來重塑戰略穩定框架。
戰略穩定; 中美關系; 亞太; 新時代; 戰略研究
D815; D822A002214
隨著中國全面崛起和美國對華戰略的主動調整,亞太日益成為世界經濟發展的重心和權力競技場,①世界主要力量加速向該地區匯聚并展開激烈博弈,沖擊了亞太戰略穩定。當前,中國的快速崛起與美國的相對衰落,加速了亞太的權力轉移,也鑄就了霸權國與崛起國難以調和的結構性矛盾。以美國和中國為代表的兩大力量,對亞太國家和地區施加多向影響,進一步加劇了亞太戰略穩定的張力。②
亞太戰略穩定與新時代中美關系的相互塑造越發引起國際戰略界的密切關注。近年來,全球戰略穩定和中美、美俄等大國關系的戰略穩定成為學界的主要研究方向,涉及核武器、導彈、網絡空間、人工智能和太空等諸多領域,這使得廣義上的亞太戰略穩定日益成為學界研究的重點。隨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加速演變、全球化逆流的翻涌和地區主義的發展,中美、美俄等大國關系更加緊張,歐洲、亞太、中東戰略穩定基礎在被侵蝕與被重塑之間劇烈震蕩。同時,中國以未能達到確保摧毀但能夠帶來美國脆弱性感知的戰略威懾能力與美國構建了不對稱的戰略穩定關系。③加之亞太是中美戰略穩定作用的核心區域,中國在該區域的常規力量存在優勢,其“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讓美國心懷忌憚。④更讓人擔憂的是,當前歐洲安全已陷入風雨飄搖,設若任由中美關系繼續漂流,必將增加大國沖突風險,亦將最終損害地區和全球戰略穩定。中美雙方深感探討戰略穩定的緊迫性和必要性。2021年11月16日,中美領導人在視頻峰會中談及中美戰略穩定,標志著大國戰略穩定正由美蘇/美俄戰略穩定向中美戰略穩定擴展,亞太戰略穩定的重要性愈加凸顯。
學界對戰略穩定的既有分析為亞太戰略穩定與新時代中美關系研究提供了學術積淀。首先,學界認為戰略穩定概念與核戰略緊密關聯【Albert Wohlstetter, “Nuclear Sharing: NATO and the N+1 Country”, Foreign Affairs, 1961, 39(3), pp.355-387; Albert Wohlstetter, “Perspective on Nuclear Energy”,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 1968,24(4), pp.2-5; Glenn H. Snyder, “Deterrence and Power”, Journal of Conflict Resolution, 1960, 4(2), pp.163-178; Glenn H. Snyder, “Balance of Power in the Missile Ag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1960, 14(1), pp.21-34; Fred S. Hoffman, “The SDI in U.S. Nuclear Strategy: Senate Testimony”, International Security, 1985, 10(1), pp.13-24.】,冷戰時期“戰略穩定”主要指“只有當任何一方都無法憑借第一次打擊完全摧毀對手的報復能力時,才能達到穩定平衡”【維克多·米辛:《世界多極競爭中的戰略穩定新框架》,《國外社會科學前沿》,2021年第8期,第35-48頁。】。進入21世紀,各國對核能的需求不斷增長,獲取先進的核技術成為重要追求,加速推動人類邁入彈道導彈與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擴散的第二個核時代。【Paul Bracken, “The Second Nuclear Age”, Foreign Affairs, 2000, 79(1), pp.146-156.】其次,學界認為戰略穩定緣起于冷戰期間美蘇以確保相互摧毀為基礎的軍事安全理論【達巍、張昭曦:《中美關系新階段中的戰略“失語”與戰略穩定探索》,《國際安全研究》,2016年第5期,第39-59頁。】,美蘇/俄兩個超級核大國的戰略博弈為戰略穩定思想與理論的形成提供了動力。再次,學界指出,戰略穩定是涉及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牽涉全球性與地區性問題的一個綜合性概念【潘振強:《關于重建全球戰略穩定的理論思考》,《國際問題研究》,2002年第4期,第1-6頁。】,不僅涉及陸海空天網等多個空間維度,也受到更多新興技術領域發展進程的影響【石斌:《大國構建戰略穩定關系的基本歷史經驗》,《中國信息安全》,2019年第8期,第29-32頁;石斌:《國際關系思想史研究的重要實踐意義》,《史學月刊》,2021年第1期,第5-12頁。】,正從核武器領域的純軍事概念擴展為一種國際關系的狀態【《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和俄羅斯聯邦總統關于加強全球戰略穩定的聯合聲明》,《人民日報》,2016年6月26日,第3版。】。最后,學界關于維護戰略穩定的研究可分為兩類觀點:一類觀點認為,以美國為代表的國家基于自身軍事優勢,突出戰略威懾,強調自身絕對安全,謀求壓倒對方;另一類觀點認為,以中國為代表的國際社會呼吁合作安全,強調和平共處、合作共贏。【潘振強:《關于重建全球戰略穩定的理論思考》,《國際問題研究》,2002年第4期,第1-6頁。】兩種戰略穩定論相互競爭,并深刻影響著亞太戰略穩定的維護。可以說,地區戰略穩定越發成為戰略穩定研究拼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也是戰略穩定研究的短板,學界還未建立起明確的地區戰略穩定分析框架。
以上研究為本文提供了堅實的研究基礎與多維的研究視角,但缺憾在于尚未構建地區戰略穩定分析框架和鮮有地區戰略穩定與大國關系的互動分析。有鑒于此,本文致力于探究亞太戰略穩定與新時代中美關系的互動機制,探尋維護地區戰略穩定之道。本文以理論探討、問題剖析、對策建議為邏輯,以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制度框架穩定為核心要素構建地區戰略穩定分析框架;同時,對亞太戰略穩定態勢進行評估,觀察發現,核戰略穩定更加脆弱,中美關系走向戰略競爭,亞太制度框架穩定遭到削弱,導致亞太戰略穩定框架面臨嚴峻挑戰;在此基礎上,本文嘗試提出中國重塑地區戰略穩定框架的路徑。
一、 地區戰略穩定的分析框架
地區戰略穩定主要指核大國沒有直接沖突并通過制度建設形成以和平與和諧關系為主要特征的地區秩序。【參見Williams Heather, “Strategic Stability, Uncertainty and the Future of Arms Control”, Survival, 2018, 60(2), pp.45-54。】二戰結束以來,美國致力于全球和地區性國際制度建設,使得國際制度框架成為全球和地區戰略穩定的重要影響因素。冷戰期間,核穩定和美蘇關系穩定是戰略穩定的主線。冷戰結束以來,地區主義勃興,地區制度發展更加豐富,推動制度框架穩定與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共同成為地區戰略穩定的三大核心要素。地區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地區制度框架穩定三者相互作用,共同決定著地區戰略穩定的程度。
(一) 地區核穩定
核穩定是地區戰略穩定的基礎,主要包括核力量相互制衡、可信的核威懾、核軍控對話與談判機制三個方面內容,三者的共同作用決定著地區核穩定程度。
戰略穩定最早源于美蘇兩國冷戰時期戰略力量博弈,關鍵在于減少軍備競賽或在危機中削弱首先使用核武器的需要和誘因,這就是所謂的“軍備競賽穩定性”和“危機穩定性”。【Aaron R. Miles, “The Dynamics of Strategic Stability and Instability”, Comparative Strategy, 2016, 35(5), pp.423-437.】戰略穩定得以形成,其基礎條件為相互確保摧毀,即任何一方都擁有毀滅對方的核能力;其核心在于確保相互脆弱性,即核報復足以達到“不可接受損失”的標準,消除雙方先發制人打擊的動機,并使雙方戰略武器配置能夠確保此種報復能力,從而降低雙方擴充軍備的意愿。戰略穩定關注的是雙方的第二次核打擊能力,以及為防止第一次核打擊而確立的某種政治穩定機制。【保羅·尼采指出,戰略穩定不是指初始形態的第一次核打擊穩定,而是指建立某種政治上的穩定機制。參見石斌:《保羅·尼采:核時代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締造者》,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74-177頁。】在核力量能夠相互制衡的情況下,地區戰略穩定得以維護。在相關國家核力量相互制衡的情況下,地區能夠實現核穩定。同時,當地區只存在一個核大國、其他國家也愿意接受該大國領導時,即使地區核力量對比一直處于失衡狀態,也不會影響地區戰略穩定。此外,當一個地區同時存在兩個以上相互競爭或互為敵手的大國且這些大國核力量對比又嚴重失衡時,核力量優勢一方可能會更主動地挑起地區矛盾與沖突,使得地區戰略穩定變得非常脆弱。當前,新興非核戰略力量迅猛發展并與大國競爭疊加共振,核與非核之間的界限趨于模糊【王輝:《國際核秩序及其面臨的挑戰》,《現代國際關系》,2018年第6期,第35-41頁。】,戰略穩定關涉的空間范疇大幅擴展,必須系統評估新技術帶來的穩定和不穩定效應【Christopher F. Chyba, “New Technologies and Strategic Stability”, Daedalus, 2020, 149(2), pp.150-170.】。以“穩定/不穩定悖論”為邏輯,當兩國具備可靠的核威懾能力時,兩國或代理人間的常規力量沖突將會增加,不斷沖擊地區戰略穩定。
戰略穩定不僅受核力量均衡影響,還取決于核戰略認知,不同核戰略認知直接影響地區核威懾可信度。戰略穩定把核武器的破壞性變成敵對雙方共存的基礎,相信雙方都可以通過報復而不是利用一種明顯的優勢來實現自己的目標。【Lawrence Rubin, Adam N. Stulberg, The End of Strategic Stability, 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2018, pp.2-3.】此時,地區處于恐怖的核威懾共識之中,降低了因核戰爭而引發地區戰略穩定失衡的可能性。當地區核力量處于不對稱狀態時,確保核威懾成效有利于增強地區核戰略互信和核穩定。同時,核威懾要想生效,同樣甚至更加重要的是核威懾承諾的可信度。【楊原:《超越“確保摧毀”:核武器數量、承諾可信度與核威懾原理》,《國際安全研究》,2021年第5期,第3-38頁。】可信的核威懾承諾能夠增強核威懾成效,減少戰略誤判和核挑釁。當地區核力量處于均衡狀態時,追求核優勢的意圖或渲染核威脅的言論同樣會增加核國家的負面認知與敵意,降低地區核戰略互信程度,導致地區核危機和常規沖突增多。
由于地區核力量具有不均衡性、動態性,加之地區核戰略互信較為脆弱,構建地區核對話與談判機制非常必要。一方面,地區核軍控對話與談判是核大國的共同利益。大國可通過核軍控對話與談判來實現核力量監督,了解對方真實的核力量,推動大國實現地區核力量均衡,降低地區核擴散風險。另一方面,核軍控對話與談判對于建立地區核戰略互信具有重要意義。大國可通過核軍控對話與談判來了解對方的戰略意圖、雙方的認知差異與沖突,這有助于減少戰略誤判和增進核戰略互信。總之,通過核軍控對話與談判來減少攻擊性武器的規模、降低攻擊性武器的脆弱性、避免部署易受攻擊的防御力量、執行嚴格的核查、保障軍控條約的執行等措施,對于維護大國和地區戰略穩定十分關鍵。【J. A. Thomson, “Strategic Defense and Deterrence: Statement before the Defense Appropriations Sub-Committee of the House Appropriations Committee”, The Rand Paper Series, May 9, 1984, pp.10-11.】
(二)大國關系穩定
戰略穩定受到各種戰略力量博弈的關鍵性影響,往往與大國政治關系變化直接相關,并表現為動態演進的過程。【門洪華:《四大力量博弈與東亞戰略穩定》,《國際關系研究》,2021年第6期,第24-28頁。】大國關系穩定主要指大國關系不發生顛覆性變化、呈現總體和平的態勢,對地區核穩定和地區制度框架穩定有著極為重要的影響,是地區戰略穩定的關鍵。
大國關系穩定主要包括軍備競賽穩定、危機穩定以及力量對比動態穩定三個方面的內容。首先,戰略穩定的核心是減少敵對大國之間進行軍備競賽或危機期間發起毀滅性第一次打擊的必要性和動機,從而減少或消除戰爭危險。【石斌:《大國構建戰略穩定關系的基本歷史經驗》,《中國信息安全》,2019年第8期,第29-32頁。】“軍備競賽穩定性”意味著,雙方采取互動的軍備發展舉措,避免打破戰略平衡和螺旋上升的軍備競賽;“危機穩定性”意味著雙方避免發生危機,設若出現危機,則通過相關聯系渠道管控和化解危機,避免使用核武器。【Colin S. Gray, “Strategic Stability Reconsidered”, Daedalus, 1980, 109(4), pp. 135-154.】此時,互為競爭或敵對關系的大國均具有相關戰略能力,確保對方無論首先采取何種戰略舉措均難以獲得所希望的益處并遭受難以承受的損失,從而避免其先發制人的重大冒險軍事行動發生。其次,隨著全球相互依賴的加深和非核技術的快速發展,大國關系穩定從軍備競賽穩定或危機穩定擴展至力量對比動態穩定,軍事、政治和經濟等力量共同成為影響大國關系穩定的重要因素。“力量對比動態穩定性”意味著,大國力量對比是動態變化的,但這種變化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雙方都擁有應對對方全力圍剿的能力和進行戰略妥協的資本,不會快速崩潰或迅速增強,從而避免陷入全面對抗和長期代理人戰爭的困境之中。
大國關系穩定程度主要包括競爭、合作、對抗及其復合樣態四種情況。當大國崛起和霸權國衰落相交時,雙方的競爭和摩擦隨之增多。大國戰略競爭的形成機制是:大國國內精英形成戰略競爭共識——進行戰略競爭決策——開展戰略競爭實踐,而受動大國不妥協,做出對等回應。【劉勝湘、陳飛羽:《大國競爭關系生成與傳導機制論析——兼論美蘇冷戰與中美戰略競爭的比較》,《當代亞太》,2021年第5期,第4-38頁。】當大國處于競爭關系時,將會帶動或爭取地區國家加入競爭,導致地區不穩定因素增多,給地區戰略穩定帶來消極影響。當大國間綜合實力差距明顯、地位存在等級差異,或兩國綜合實力接近且滿足現有國際秩序中的權力、利益、觀念分配時,兩者間的關系以合作為主,矛盾可控。此時,地區戰略穩定的基礎牢靠,總體處于和平穩定狀態,即使發生小規模地區沖突,在大國協調和施壓下也會很快得到解決。當大國競爭走向失控或將對方視為敵人并依此進行決策時,兩國會積極爭取地區國家結成對抗聯盟,并進行零和博弈,導致兩國可能陷入局部或全面沖突與對抗。【楊原:《崛起國如何與霸權國爭奪小國?——基于古代東亞歷史的案例研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2年第12期,第26-52頁。】此時,大國對抗將被長期化和制度化,大國和大國聯盟高強度的破壞性行為增多,強烈沖擊地區戰略穩定。第四種情況為大國復合關系。大國關系在現實中復雜而多變,兩國可能同時存在競爭、合作和對抗三種關系,不同時期三種關系的主次地位會有所變化,并對地區戰略穩定產生多向度的影響。
大國關系穩定主要涉及政治、經濟和安全三個領域。當崛起國引發國際力量對比出現實質性變化時,作為實力優勢一方的霸權國會綜合運用政治、經濟、軍事等手段進行大國戰略競爭,表現為地區制度圍堵與孤立、聯盟遏制、干預內政、激化崛起國周邊矛盾、制造地區沖突和破壞經貿合作等形式,并根據競爭態勢調整行為。當受動大國認為本國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或戰略競爭收益大于成本時,會與施動大國建立政治、經濟和安全競爭關系,進而沖擊地區戰略穩定。大國因其龐大的體量、較大的發展潛力以及重要的影響力,促使大國間有著巨大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合作空間,雙方可以就地區和全球治理合作、增進戰略信任、維護和平和實現共同發展展開雙多邊廣泛合作。同時,當兩國沒有重大矛盾和沖突并建立穩定的戰略互信溝通機制時,更易建立良好的政治、經濟和安全關系,大國合作取代大國競爭與對抗,地區戰略穩定被不斷強化。大國天然存在權力爭奪的結構矛盾,當兩國無法就權力分配達成共識或權力爭奪白熱化時,兩國關系由競合為主轉向政治、經濟和軍事對抗。此時,大國相互依存度降低,相互損害的行為增多,若不進行有效管控,地區可能會爆發大國戰爭或大國代理人戰爭,致使地區戰略穩定徹底失衡。
(三) 地區制度框架穩定
如果沒有國際制度的存在,則國際社會不僅處于無政府狀態,也不存在任何秩序,【門洪華:《地區秩序建構的邏輯》,《世界經濟與政治》,2014年第7期,第4-23頁。】戰略穩定將難以為繼。地區制度框架主要包括地區合作型制度框架、地區競爭型制度框架、地區對抗型制度框架三種,涵蓋政治、經濟和安全等領域,其穩定是地區戰略穩定的重要保障。
地區競爭型制度框架指地區多種制度安排相互競爭,難以兼容平衡。在雙邊層面,大國在政治、經濟、安全合作機制構建等方面展開競爭,表現為競爭性雙邊自貿協定的簽署或升級以及雙邊政治、軍事同盟(伙伴)關系的建立或更新。與此相伴,涉事地區國家面臨選邊站隊的壓力,可能導致地區國家關系緊張,經貿合作受阻,一體化進程受到干擾,熱點問題頻發,安全環境惡化。另外,競爭性多邊主義是國際制度關系惡化、互斥和脫鉤的誘因,會產生嚴重的行動合法性問題。【王明國:《從制度競爭到制度脫鉤——中美國際制度互動的演進邏輯》,《世界經濟與政治》,2020年第10期,第72-101頁。】若同一多邊制度內的競爭增強,大國又無法就新的多邊制度建設達成共識,相關制度和規范的合法性與約束力就會下降,各成員國難以實現集體行動。大國在地區建立新的多邊制度,主觀或客觀上與既有多邊制度或新建多邊制度形成競爭。此時,地區國家為了獲得最大收益可能同時加入相互競爭的多邊制度,這無疑會導致資源浪費和制度規范效能下降。此外,競爭性多邊主義也將大國間競爭維持在制度框架內,使得秩序轉變更可能以和平方式實現。【賀凱:《亞太地區的制度制衡與競爭性多邊主義》,《世界經濟與政治》,2018年第12期,第60-83頁。】
地區合作型制度框架指地區多種制度安排能夠實現較好的兼容平衡。此時,地區相關制度、規范不存在重大矛盾和沖突,能夠對成員國形成同一方向的強大約束力,較少產生競爭或對抗的張力。成員國根據制度規定進行權力、責任和收益分配,并以此來進行治理合作,共同解決地區發展和安全問題,有效減少地區戰略不穩定因素。當地區力量格局發生較大變化時,原有的制度安排不能較好地分配地區權力、責任和收益,地區主要力量就會尋求改變已有的制度安排和重新建立新的制度。此時,舊制度內部或制度框架之間就會形成競爭甚至是對抗,地區制度的合法性和約束力相應降低。若想恢復地區戰略穩定,就要完成舊制度體系的變革,或是地區主要力量共同建立新的制度體系。另外,地區制度在制衡核心多邊制度的同時,必須通過制度間聯系機制傳遞可信性承諾、規避機會主義風險,以解決制度建設中的合作問題。【劉瑋:《兼容性制度競爭:雙層對沖與地區制度的嵌套設計》,《世界經濟與政治》,2020年第2期,第65-86頁。】在形成新的地區合作制度框架過程中,需要地區主要力量特別是霸權國和守成國進行反復博弈【陳拯:《霸權國修正國際制度的策略選擇》,《國際政治科學》,2021年第3期,第33-67頁;朱杰進:《崛起國改革國際制度的路徑選擇》,《世界經濟與政治》,2020年第6期,第75-105頁。】,這可能引發地區戰略穩定的失衡和動態調整。
地區對抗型制度框架主要是指地區多種制度安排相互對抗、難以調和。此時,地區相關制度、規范存在重大矛盾和沖突,不同制度派別國家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利益訴求對立,對立雙方處于零和博弈的互動狀態。若地區相互對抗的同盟力量處于勢均力敵的狀態,地區不會出現巨大的結構變動,敵對雙方處于一種脆弱的戰略穩定態勢。若地區相互對抗的同盟力量處于非均衡狀態,力量優勢一方會采取咄咄逼人的姿態來圍堵遏制弱勢一方,力量弱勢一方也可能尋找地區薄弱環節制造危機或挑起戰爭,進而導致地區動蕩不安。此外,相互對抗的同盟體系中的一方,如因內部動蕩或對外戰爭損耗過大而在短期內迅速崩潰,會導致地區對抗性制度體系解體,地區戰略穩定走向失衡。當主要地區力量重新進行談判并形成新的合作性制度框架時,地區戰略穩定得以恢復。
維護地區戰略穩定有利于避免地區核戰爭、大國直接沖突、代理人戰爭和地區失序,關乎戰略穩定理論發展、地區的和平與持久發展以及大國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當前,地區戰略穩定已經從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擴展至制度框架穩定,三者的共同作用決定著地區戰略穩定程度。與之相對應,維護地區戰略穩定有三條主要路徑:一是構建地區核穩定機制,即實現地區核力量相互制衡,增強地區核威懾可信度,建立地區核軍控對話與談判機制。二是確保大國關系穩定,即增強大國軍備競賽穩定性、危機穩定性、力量對比穩定性,維持大國政治、經濟、安全關系穩定,發展大國合作關系或管控大國競爭與對抗。三是強化地區制度框架穩定,即實現地區復合型制度安排的有效銜接與融合,建立、完善地區協調型制度體系。
綜上所述,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制度框架穩定構成了地區戰略穩定的基礎、關鍵和重要保障。構建地區核穩定機制、確保大國關系穩定和強化地區協調型制度框架穩定,是維護地區戰略穩定的主要路徑。(見圖1)
二、 新時代亞太戰略穩定走向失衡
進入新時代,亞太戰略穩定發生變化:中美力量加速接近并走向戰略競爭,地區核擴散與大國核競爭加劇,國際秩序加速轉型動搖了地區制度框架穩定的根基。受此影響,亞太核穩定更加脆弱,中美關系走向戰略競爭,亞太制度框架穩定遭到削弱,進而導致亞太戰略穩定走向失衡。
(一) 亞太核穩定變得更加脆弱
亞太核力量競爭更趨激烈。奧巴馬政府提出重返亞太戰略后,美軍加緊向亞太集結,圍堵、遏制中國。對此,中國也相應地增加了國防建設投入,實現了國防實力與現代化水平的大幅提升。隨著中美軍事較量的增多,美國戰略界非常擔憂,中國常規力量的躍升會在亞太對美國形成軍事優勢并在地區軍事沖突中擊敗美國。對此,奧巴馬政府加快國家安全戰略調整,開啟了美國大規模、長期化的核武器現代化進程,以便利用核優勢來迫使中國退讓。特朗普執政后,美國持續推進核武器的升級替換與核彈頭的延壽計劃,加快“三位一體”核力量的更新與發展,推動對華核威懾戰略向著攻防一體化演進。同時,在核力量建設中企圖實現“核常兼顧”和“核常混用”,并研發小型低當量核武器。【羅曦:《美國構建全域制勝型戰略威懾體系與中美戰略穩定性》,《外交評論》,2018年第3期,第37-62頁。】另外,美國以朝鮮核問題為借口,向日本作出“延伸威懾”承諾,在日本和韓國完成“愛國者-3”型和“薩德”等導彈防御系統部署,不斷完善美國分層導彈防御系統。而美國戰略反導系統性能和可靠性的提升必然意味著中國核報復能力的降低。【Wu Riqiang, “Chinas Anxiety about US Missile Defense: A Solution”, Survival, 2013, 55(5), pp.29-52.】為應對美國的核遏制,中國近年來在核力量方面實現了質和量的同步提升,核武庫更加充盈與多樣化。例如,除核武器外,能攜帶分導式多彈頭的DF-5B洲際導彈、核常兼備的DF-26中遠程導彈、改進型洲際導彈DF-31AG、新型陸基機動洲際導彈DF-41以及新型彈道導彈核潛艇先后亮相。【吳日強:《大國競爭中的軍備控制與全球戰略穩定——以美蘇核軍控談判為例》,《外交評論》,2021年第6期,第45-66頁。】這讓美國更加擔憂中國持續推進的核武庫現代化與戰略能力的提升會對其國家安全構成嚴重威脅。拜登執政后,美國在亞太已經完成了航空母艦編隊、戰略轟炸機、核潛艇和導彈防御系統等戰略武器的部署,這削弱了中國的二次核反擊能力。美國對華持續進行的核壓迫與核圍堵必然激化中美核競爭。
亞太核威懾可信度下降。美國試圖在亞太尋求核力量優勢和核圍堵中國,削弱了中美核威懾互信。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海空軍力量加速向亞太轉移,密切監控、頻繁襲擾和壓制中國戰略力量,遲滯中國核力量乃至國防力量的現代化進程。同時,借助日韓澳印平衡中國核常力量優勢,加緊對中國進行軍事圍堵遏制。隨著美國核力量、核導彈防御系統以及外太空雷達加緊向亞太部署,中國在亞太強烈感受到來自美國的戰略壓力,更加擔憂中美核力量對比加速失衡、本國核威懾能力被削弱。與此同時,中美核戰略認知差異較大,削弱了核威懾可信度。從特朗普政府開始,美國加快增強首先使用核武器獲得優勢的能力,中國則是積極發展核反擊能力,兩國難以就各自核戰略和核力量進行深度交流。同時,亞太安全形勢更趨緊張,降低了地區核戰略互信。拜登執政后,美國聯合英澳兩國發表首腦聯合聲明,構建安全伙伴關系,【The White House, “Joint Leaders Statement on AUKUS”, https://www.whitehouse.gov/ 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9/15/joint-leaders-statement-on-aukus/, 2021-09-15.】加之美日、美韓軍演,朝鮮多次核試驗,以及日韓借助美國技術支持加快導彈研發、試驗和部署,迫使中俄加強地區核力量,導致亞太陷入核威懾困境。此外,俄烏沖突爆發后,俄羅斯多次提出將動用核武器以阻遏美英和北約參戰,致使亞太和世界籠罩在核戰爭的恐懼之中,也削弱了核威懾承諾的可信度。
亞太核軍控對話與談判機制缺失。長期以來,中美實力和核力量差距懸殊,因此,核軍控對話與談判并非兩國關系中的重要議題。奧巴馬第二任期時,美國加快實施“亞太再平衡”戰略和核武庫的現代化,迫使中國加快發展核力量并在核武器及其運載工具和先進常規力量研發、生產上取得重大進展。中美間的核戰略競爭加劇,核戰略互信不斷下降。但是,美國此時核軍控對話與談判的主要對象依然是俄羅斯而非中國。特朗普政府堅持首先使用核武器原則,多次進行陸基中導試驗,并以限制中國核實力和常規導彈為借口退出《中導條約》,使得亞太核軍控對話與談判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和兩國核力量失衡的大背景下,中美核軍控對話與談判的目標差異巨大,常態化的核軍控對話與談判難以成型。此外,俄烏沖突向亞太外溢,朝鮮核問題猶在,臺海局勢持續緊張,釣魚島爭端與南海問題仍有可能惡化,網絡、太空、人工智能等領域技術迅猛發展,均增加了亞太核軍控對話與談判的難度和成本。
(二)中美關系走向戰略競爭
奧巴馬第二任期期間,中美權力競爭的結構性矛盾加劇。2014年美國國內就對華政策進行大辯論,精英集團越發認識到中國崛起正在威脅美國和其領導的自由國際秩序。【何漢理:《美國國內對華政策辯論與中美關系未來》,《美國問題研究》,2016年第1期,第1-9頁。】此后,奧巴馬在多個公開場合強調美國將繼續領導亞太,并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當時經貿合作依然是中美關系行穩致遠的“壓艙石”,美國處理對華關系的“接觸”政策依然有著廣泛的政治和社會基礎。【陳宇:《中美建交以來美國對華經濟戰略的嬗變(1979—2020)》,《國際觀察》,2021年第2期,第85-102頁。】但隨著中國崛起勢頭日漸明朗,中美在軍事領域及亞太已經存在著競爭關系。【陶文釗:《美國對華政策大辯論》,《現代國際關系》,2016年第1期,第19-28頁。】2015年《美國國家軍事戰略》承認“大國競爭”重新開始,“美國將戰略重點從歐洲轉向了亞太,并在西太平洋地區部署了強大的軍事力量”。【左希迎:《美國對華常規威懾戰略的調整》,《國際安全研究》,2022年第5期,第53-80頁。】在此背景下,美國持續挑動中日釣魚島爭端,公開介入南海問題,加大對臺軍售,惡化了亞太安全形勢。2016年中美南海對峙后,奧巴馬政府主動給中美關系降溫、緩和矛盾,菲律賓、越南加緊調整“倚美抗華”的政策,亞太緊張局勢有所緩和。
2017年上臺的特朗普政府開啟了中美戰略競爭時代。2017年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中,特朗普政府明確地以“戰略競爭者”定位中國,美國戰略界對華負面認知進一步加劇。【Kurt Campbell, Ely Ratner, “The China Reckoning: How Beijing Defied American Expectations”, Foreign Affairs, 2018, 97(2), pp.60-70.】美國政客從價值觀對立、政治文化滲透和科技竊密等方面將中國描繪成美國“全方位”和“全社會”的安全威脅,利用話語霸權大肆制造仇華敵華輿論,以政治手段限制中美正常人文交流。特朗普政府致力于以經濟民族主義方式重振美國經濟【吳心伯:《特朗普執政與中美關系走向》,《國際問題研究》,2017年第2期,第15-28頁。】,要求改變“不公平”的中美貿易現狀【周琪、趙海:《特朗普上任之初內外政策推行受挫及其原因》,《國際經濟評論》,2017年第3期,第58-77頁。】。其以貿易赤字過大為由,以2017年發布的《特別301報告》為依據,將經貿、投資、科技等合作領域納入美國國家安全范疇來進行審查,對中國征收懲罰性關稅。另外,特朗普簽署《2019年安全可靠通信網絡法》等一系列法案,加速中美技術脫鉤,阻遏中國產業升級,打壓中國經濟、軍事以及戰略力量增長,試圖重新拉大中美力量差距。2018年公布的《美國印太戰略框架》強調,在第一島鏈內中國不能持續具有海空優勢,美國在第一島鏈外所有領域要居于主導地位。【U.S.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U.S. Strategic Framework for the Indo-Pacific”, https://sgp.fas.org/news/2021/01/indopac-framework.pdf, 2018-02, p.7.】為此,特朗普政府利用“印太”概念來擴展東亞、亞太的傳統地緣范圍,以“印太司令部”替換太平洋司令部,試圖匯聚更多軍事力量圍堵遏制中國。同時,特朗普政府以違反民主、人權和國內法為借口,在涉港、涉疆、涉臺、涉藏問題上大做文章,肆無忌憚地干涉中國內政、破壞中國穩定。此外,中美關系越緊張,日韓越菲新等國越傾向于在中美之間兩面下注,并尋求相對改善與中國的關系。【曹瑋:《選邊還是對沖——中美戰略競爭背景下的亞太國家選擇》,《世界經濟與政治》,2021年第2期,第47-77頁。】特朗普政府主導的對華戰略競爭與對抗、中國強大的綜合國力與維護國家利益的決心以及亞太地區國家的政策搖擺回調,彰顯了亞太戰略穩定的韌性,以及對中美由競爭滑向全面對抗的強力約束。
2021年上臺的拜登政府繼承了特朗普政府的對華基本定位和對華政策基本思路,同時試圖打造對美國更有利、更可持續的對華競爭戰略,【吳心伯:《塑造中美戰略競爭的新常態》,《國際問題研究》,2022年第2期,第37-50頁。】戰略競爭成為美國對華政策的主基調。拜登政府2023年2月發布的《美國政府印太戰略發布一周年報告》和2022年10月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與2021年3月公布的《臨時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基調一致,將中國定義為“最嚴峻的競爭對手”。【The White House, “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1/03/NSC-1v2.pdf, 2021-03; 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11/8-November-Combined-PDF-for-Upload.pdftional-Security-Strategy-10.2022.pdf, 2022-10-12.】以此為基礎,美國在供應鏈、科技等核心領域加強對華競爭。拜登政府要求關鍵產品全球供應鏈從效率優先轉變為安全與彈性優先。【陳若鴻:《從效率優先到安全優先:美國關鍵產品全球供應鏈政策的轉變》,《國際論壇》,2021年第5期,第125-139頁。】為此,美國主要采取兩種方式,即施壓美西方跨國公司從中國轉移到其他國家,大力支持制造業回流美國。同時,美國通過加大對科技基礎設施領域的投資,激發國內的科技創新活力,以提升在對華科技競爭中的優勢地位。其對華實施“小院高墻”戰略,利用不對稱優勢,在關鍵核心技術領域采取“卡脖子”或“脫鉤”策略來對華施壓。與此同時,美國在東海、南海、核武器、導彈、太空、網絡等領域渲染“中國威脅”,加強對華軍事競爭。其國防部成立“中國工作組”,在軍事領域制定更具針對性、可操作性以及進攻性的對華競爭方案。美軍大規模、高頻度地對中國進行抵近偵察,軍艦、飛機擅闖中國南海島礁領海。美國加強太空和網絡競爭,破壞中國軍民融合發展戰略,遏制中國國防實力增長。同時,拜登政府在“三海”問題上頻繁“站隊”施壓,在涉港、涉疆、涉藏問題上不斷越線,挑戰中國的核心利益和發展權益。美國追求“絕對安全”和亞太軍事主導權的做法與中國日益增強的國防實力和區域拒止能力不斷碰撞,加劇了中美關系穩定的脆弱性。此外,日韓澳越菲等國采取多重策略以增加回旋空間,規避中美戰略競爭風險并從中獲益。當前,“美強中弱”“美攻中守”的戰略競爭態勢還在持續,但美國的亞太領導力在不斷減弱,中國的亞太影響力和塑造力在上升,中國亞太外交正由被動應對向主動塑造演變。
(三)亞太制度框架穩定遭到削弱
奧巴馬政府積極擴展地區同盟和伙伴關系網絡,試圖將這些盟友與伙伴置于對華壓制的前線,以主導重新構建亞太政治、安全和經濟秩序。在同盟層面,擴展和深化美日、美韓、美澳、美菲、美新合作,加強美日韓、美日菲和美日澳等三邊協調,推動美國亞太同盟體系由輪輻結構向網絡結構轉變。同時,美國相繼宣布同部分亞洲國家建立或提升伙伴關系,如美印“21世紀全球戰略伙伴關系”、美越“全面合作伙伴關系”、美印尼“全面合作伙伴關系”以及美緬“民主、和平與繁榮伙伴關系”等。【岳圣淞:《“軸輻體系”與“漣漪式關系”:中美在亞太區域網絡化進程中的博弈》,《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0年第4期,第14-19頁。】與此同時,美國強化與亞太國家的軍事關系,頻繁舉辦大規模聯合軍演,高調介入南海爭端,激化了亞太矛盾與沖突,導致地區領土爭端與海權競爭持續加劇、安全形勢不斷惡化。2015年美國頒布《國家安全戰略》,強調了美國的太平洋國家身份及加強與亞洲國家進行經貿合作的意愿。【The White Hous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https://obamawhitehouse. 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5/02/06/fact-sheet-2015-national-security-strategy, 2015-02, p.24.】同時,美國聯合日韓澳等12個國家舉行TPP談判,破壞中日韓自由貿易協定談判,干擾中國—東盟貿易自由化的進程,阻攔韓澳等盟國加入亞投行,引誘和脅迫地區國家不要參與“一帶一路”倡議,加速兩國亞太制度競爭的表面化。與之對應,中國在雙多邊自由貿易協定、“一帶一路”倡議、亞投行、上海合作組織等地區合作型制度框架建設上取得重要進展。受此影響,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增強。
特朗普執政時期,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向外擴展。美國作為霸權國,自身實力和國際公共產品供給意愿都有所下降。【程永林、黃亮雄:《霸權衰退、公共品供給與全球經濟治理》,《世界經濟與政治》,2018年第5期,第143-144頁。】為盡快取得勝利,特朗普政府頻繁“退群”和“改群”,“以重塑國際制度來圍堵遏制中國和降低美國霸權護持的成本”。【汪金國、曹佳魯:《特朗普政府的國際制度重塑戰略》,《美國研究》,2021年第2期,第94-116頁。】在意識到本國利益受損或有了受損預期后,南海聲索國不愿再為美國沖鋒陷陣遏制中國,這迫使美國對華圍堵遏制防線向亞太外圍擴展。其中,強化美日同盟,提升與印度的合作,在澳大利亞建設基地,推動四國機制建設,等等,都是美國進行的戰略調整,【陸伯彬、王瑋:《大國政治、權力轉移和美中風險管控》,《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1年第6期,第20-34頁。】以確保在地緣戰略上繼續占據優勢地位。同時,美國聯合日韓等國召開排除中國的布拉格5G安全會議,提議與日澳等盟國組建技術政策聯盟,迫使三星、臺積電提交客戶機密資料,在高科技領域圍堵遏制中國。此外,美國通過“藍點網絡”計劃等多邊經貿倡議與“一帶一路”倡議、亞投行進行競爭。
面對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的地區制度安排和中國互惠的地區制度建設,亞太國家尋求戰略自主的聲音越發強烈,不斷向中國靠攏。例如,日本與中國經貿合作的動力增強,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態度開始轉向積極,加速了RCEP談判進程。韓國文在寅政府在薩德問題上對華作出“三不一限”承諾,并拒絕參加“四國安全機制”。東盟更加注重在中美之間保持某種平衡,以便在中美戰略競爭中實現收益最大化。受此影響,亞太制度框架的張力持續增強。
拜登上臺以來,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全面拓展。面對新時代中美競爭的新格局,拜登政府試圖更新美國的聯盟戰略,以適應時代的變化。【劉國柱:《復合型模塊化聯盟:拜登政府應對大國競爭的聯盟戰略》,《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第34-49頁。】在東北亞,美國與日韓分別舉行了“2+2”會議,推動美軍駐日韓費用分擔問題的有效解決;迫使日韓和解,把日美韓軍事合作納入印太戰略之中;支持日本在亞太同盟體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承擔更多維護地區安全的責任。在東南亞,美國直接點名新加坡、越南和其他東盟成員國,強調要與它們深化關系,試圖以此破壞這些國家與中國達成的共識。【The White House,“The U.S.-Japan Competitiveness and Resilience, Partnership”,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5/23/fact-sheet-the-u-s-japan-competitiveness-and-resilience-core-partner-ship/, 2022-05-23;The White House,“Readout of President Bidens Meeting with Prime Minister Kishida of Japan”,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1/21/readout-of-president-bidens-meeting-with-prime-minister-kishida-of-japan/, 2022-01-21.】與此同時,拜登政府主導建立“印太經濟框架”【The White House,“Statement on 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 for Prosperity”,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5/23/statement-on-indo-pacific-economic-framework-forprosperity/#:~:text=In%20order%20to%20prepare%20our%20economies%20for%20the,economic%20growth%2C%20fairness%2C%20and%20competitiveness%20for%20our%20economies, 2022-05-23.】,通過同印日澳等盟友伙伴簽署經貿協議、加強經貿合作,試圖按照美國意圖塑造該地區的貿易規則;施壓日韓和臺灣地區等建立芯片同盟,限制對中國半導體出口;努力強化“技術聯盟”,控制聯盟國家關鍵技術的出口和轉讓,共同制定新興技術的國際規則、規范和標準,試圖重塑以美國為中心、以日韓印澳等國家為半徑、排除中國的“供應鏈聯盟”。
拜登上任之初就舉行了首次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對話”領導人會議【The White House,“Remarks by President Biden, Prime Minister Modi of India, Prime Minister Morrison of Australia, and Prime Minister Suga of Japan in the Virtual Quad Leaders Summit”,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3/12/remarks-by-president-biden-prime-minister-modi-of-india-prime-minister-mor- rison-of-australia-and-prime-minister-suga-of-japan-in-virtual-meeting-of-the-quad/, 2021-03-12.】,試圖通過重構亞太的盟友及伙伴關系,形成從歐亞大陸東南包圍歐亞大陸的“C形戰略弧”【陳宇:《經典地緣政治理論視域下的“印太”及其內在張力》,《東北亞論壇》,2022年第2期,第66-80頁。】。當前,亞太初步形成以美國為領導,由諸多雙邊同盟、美英澳三邊安全伙伴關系、美日印澳“四國機制”、美英加澳新“五眼聯盟”、七國集團和北約構成的抗衡中國的國際組織網絡。【張貴洪、余姣:《國際組織與中美戰略競爭——演變、態勢和影響》,《國際展望》,2022年第5期,第44-62頁。】拜登政府的排他性制度框架建設與中國積極推動的RCEP、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等開放性制度框架形成強烈競爭,給地區戰略穩定帶來了消極影響。
綜上所述,新時代亞太戰略穩定日益失衡,進入了動蕩調整期。亞太核力量競爭更趨激烈,核戰略互信被不斷削弱,亞太核軍控談判陷入停滯,導致亞太核穩定呈現明顯的非對稱性和較強的不確定性,加劇了地區核戰略穩定的脆弱性。隨著中國國力的不斷上升,美國對華戰略逐步進行調整。奧巴馬政府時期,中美關系由合作為主轉變為競合為主,日菲越等國試圖倚美制華,亞太戰略穩定遭受重創。在特朗普政府時期,中美關系由競合為主轉變為戰略競爭,日菲越新等國更加趨向改善對華關系,增加了亞太戰略穩定的張力。拜登上臺后,中美關系呈現全面戰略競爭態勢,亞太國家的選擇空間被不斷擠壓,挑戰地區戰略穩定的不利因素增多。隨著中美深度參與亞太制度競爭,亞太正在形成由美國主導的同盟、伙伴體系和由中國引領的地區主義的二元制度框架,這導致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與對抗性增強,嚴重削弱了亞太戰略穩定的保障能力。
三、 亞太戰略穩定框架的重塑
從二戰后亞太維護地區戰略穩定的歷史經驗看,中國核力量發展的克制和對地區防止核擴散合作的積極參與夯實了亞太戰略穩定的基礎,中美相互依賴關系不斷強化和不對稱平衡是亞太戰略穩定的關鍵,合作型制度框架建設為亞太戰略穩定提供了保障。進入新時代以來,亞太核穩定的脆弱性凸顯,中美實力接近并走向戰略競爭,地區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增強,導致亞太戰略穩定框架面臨多重挑戰。為此,中國要通過建立亞太核穩定機制、努力保持中美關系的動態穩定和強化亞太協調型制度框架穩定來重塑亞太戰略穩定框架。
(一)建立亞太核穩定機制
首先,強化中美核力量的非對稱均衡。中國要統籌考慮軍事效用和政治效果,構筑包括核實力、核威懾決心和核威懾信息傳遞的完備核威懾戰略。【鄒治波、劉瑋:《構建中美核戰略穩定性框架:非對稱性戰略平衡的視角》,《國際安全研究》,2019年第1期,第40-59頁。】一是積極發展攻防兼備的核力量。借鑒俄羅斯非對稱反制美國的做法,重點發展先進且成本相對較低的進攻性戰略武器,并擁有必要的反導系統【柳豐華:《俄美中導競爭與中國應對方略》,《北方論叢》,2021年第4期,第26-34頁。】,確保處于弱勢的中國擁有對美國進行核反擊并造成美不可承受損失的能力【鄒治波:《中美關系三層次結構的構建》,《東北亞論壇》,2019年第5期,第17-26頁。】。例如:適當增加核彈頭數量,加快核武庫現代化進程,通過數量和質量的同步提升來增強中國二次核反擊能力和對美國的有效核威懾能力;大力發展常規彈道導彈和反導系統,提升對美國戰略目標進行有效打擊和防御美國核攻擊的能力,彌補中國核力量規模有限的短板。二是堅定核威懾決心。不斷完善核危機預案,做好防御核打擊和進行核反擊的周全準備。同時,強調若遭受核打擊,必將進行全力核反擊,讓美國難以獲得預期收益并遭受難以承受的損失。三是加強核威懾信號傳遞。與美國保持核戰略溝通,全面展示中國核威懾與核反擊的可靠能力,使美國放棄戰略投機和冒險行為,以筑牢阻遏中美戰爭爆發、維護兩國戰略穩定(尤其是危機穩定)的基礎。
其次,強化亞太核威懾的可信度。一是適當擴大亞太核穩定的定義、范疇和適用范圍,將戰略常規力量作為核力量的補充,形成“核常相濟”的戰略力量結構,提升地區核威懾的可信度。二是以本國核力量建設和借力中美俄三邊核穩定來促使美國放棄對華形成絕對核優勢的理念,使其承認中國核威懾能力,不敢貿然摧毀中國核反擊力量,進而推動雙方針對中美核力量非對稱均衡達成共識。同時,為了避免核軍備競賽,美國需要承認與中國的相互脆弱性,限制戰略反導和反潛能力;中國則需要提高核透明度,提高核力量的生存能力和突防能力。【吳日強:《中美如何避免核軍備競賽》,《當代美國評論》,2017年第2期,第39-60頁。】三是推動亞太擁核國家外交與防務部門加強核戰略交流,不斷完善地區安全對話與危機管控機制,推動達成地區核穩定協議。四是可以適時恢復“六方會談”機制,通過對話協商來解決朝鮮核問題,降低地區核競爭、核擴散和核戰爭的風險。
再次,構建亞太核軍控對話與談判機制。一是提高軍事力量透明度。例如,在官方媒體上公布東風系列導彈發射試驗與實戰演練、高超音速導彈試驗、大型海陸空軍事演習和海外聯合軍事演習等,以達到展示本國戰略力量和增加核軍控談判籌碼的目的。二是加強亞太核戰略對話。在發展本國戰略能力的同時,不斷創新中美戰略對話形式,就兩國核軍控談判、亞太核穩定進行溝通,以達成互惠的核軍控條約,維護地區戰略穩定。三是參與亞太軍控框架方案設計。可以將核武器、戰略導彈、核潛艇、戰略轟炸機、網絡技術、人工智能等作為核軍控領域,將中美俄朝日韓等擁核、潛在擁核和可能部署核武器的國家納入其中,構建約束亞太核力量運用的制度與機制,增強地區核穩定信心,防止發生戰略誤判,避免中美俄的過度核競爭和朝鮮半島的核失控。
(二)努力保持中美關系的動態穩定
首先,要努力管控中美戰略競爭。中美關系的關鍵是如何管控戰略競爭的問題。【Robert S.Ross, “Its Not a Cold War: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in US-China Relations”, China International Strategy Review, 2020(2), pp.63-72.】其一,中國應繼續將合作共贏作為中美關系發展的主線,保持戰略清醒,以冷靜和理智來面對美方的沖動和焦躁,全力防止陷入與美國對抗的窘局和危險之中。其二,應保持戰略定力,以穩健持續的自身實力增長為支撐,以合理的利益交換為突破點,以適合時代發展的對外政策為工具,【吳心伯:《特朗普政府重構中美關系的抱負與局限》,《國際問題研究》,2020年第2期,第20-32頁。】建立中美外交互動和危機管控機制;積極進行戰略謀劃,探索不同制度、文明的和平共存之道,化解中美雙方的可能沖突,避免因戰略誤判陷入全面對抗甚至是“修昔底德陷阱”。其三,可利用美國社會結構轉型的機遇,通過戰略創新、手段創新和制度創新,加強地方交流,擴大民間交往,擴大朋友圈,增強中美關系的韌性,回歸更為平衡、理性的競爭戰略,避免敵化意識在各自內部不斷發酵。其四,中美戰略競爭最好的結果是雙方經過長期博弈形成戰略穩定。【張文宗:《美國對華全面競爭戰略及中美關系新變局》,《和平與發展》,2019年第2期,第1-18頁。】在競爭中尋找合作,在合作中克制沖突,在沖突中謀求發展,將是未來較長時段內中美最具現實意義的關系模式。【龐金友:《大變局時代大國政治格局與演變趨勢分析》,《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0年第7期,第6-14頁。】為此,中國要努力塑造競爭的形態,使其向有限和良性的方向發展;在斗爭中維護中國的核心和重要利益,建設性管控分歧和對抗沖突,防范化解和合理處置各種風險與挑戰,防止中美彼此間“敵人意象”錯誤認知的螺旋升級,確保兩國跳出“零和博弈”的歷史魔咒,推動形成新型交往范式。其五,應通過國際體系、全球相互依賴擴大戰略回旋空間、規約中美戰略競爭,逐步弱化美國霸權,消解中美關系中的消極因素,防止兩國關系走向沖突對抗。
其次,持續增強中國的國家實力。其一,應堅持推進經濟建設這一中心任務,充分釋放在人才、市場、資金、技術、勞動力等方面的綜合優勢,培育新模式、新技術、新業態和新經濟,夯實國內大循環的主體基礎,確保擁有使用經濟手段重創對方的能力,推動戰略優勢持續向中國轉移,不斷提升中美關系的自主性。其二,要堅定融入全球經濟發展的決心,不斷完善制度供給,增強基礎設施保障能力和加快政府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積極參與國際規則的制定與完善,以此來回應和破解以“遏制圍堵”為核心特征的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其三,應發揮新型舉國體制的制度優勢,重點圍繞“買不來”的先進技術采取“換道超車”思維搶先布局,超前開辟科技研發新賽道,應對美國產業鏈和科技領域的“精準脫鉤”“封鎖圍堵”。其四,要清醒地認識到中美之間存在的深刻分歧和對抗性因素,美國是能夠給中國核心利益帶來最大侵擾的國家。【門洪華:《新時代的中國對美方略》,《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9年第1期,第15-24頁。】需堅持以國家核心利益為底線,穩定增加國防投入,創新軍事理論,深化軍事改革,培育軍事人才,發展新軍事技術,更新軍事裝備和強化戰備訓練,以增強國防實力,抑制美方在涉臺、涉港、涉疆等中國內政問題上跨越紅線甚至是“攤牌”的沖動,維護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
再次,努力匯聚中美共同利益訴求。為此,應避免中美經貿合作“武器化”,推進中美經濟深度交往。其一,以更為開放和包容的方式來促進教育、科技、環境、文化、旅游等往來,挖掘兩國在生物醫藥、人工智能、大數據和量子科學等前沿科技領域的合作潛力。其二,雙方應攜手應對核擴散、氣候變化、新冠肺炎疫情、網絡安全和金融風險等全球性挑戰,探討合作解決俄烏沖突、朝核、伊核和巴以沖突等地區熱點問題的可能性,探尋中美關系新的止損與平衡點。其三,以更為積極主動的姿態去塑造全面、完整、清晰、科學、合理的對美戰略新框架,推動中美再次確認兩國的共同利益,防止民族主義、民粹主義、仇外主義影響宣傳和社交媒體;警惕美國的安全鷹派繼續強力推動中美“脫鉤”,特別是科技、產業和教育的“脫鉤”,“努力在全球產業鏈和價值鏈、全球規則體系和全球治理行動中確保相互依存”。【張宇燕、徐秀軍:《確保相互依存與新型中美關系的構建》,《國際問題研究》,2021年第1期,第41-54頁。】其四,應賦予地方政府更大的自主權,積極引導中美在省州、地市等地方層面的經貿交流活動,推進中美多層次的“再掛鉤”。
(三)強化亞太協調型制度框架穩定
首先,構建大國關系互動與穩定框架。中國應抓住世界深入轉型與各國進行對外戰略調整的契機,推動動態穩定、均衡發展的大國關系框架建設,致力于促成世界穩定轉型的戰略格局,以此平衡和制衡美國的戰略對沖。【門洪華:《新時代的中國對美方略》,《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9年第1期,第15-24頁。】縱觀冷戰后的國際大勢,世界多極化發展是中國在戰略上可以借勢、造勢的結構性條件和重要政治舞臺,俄歐印日均是可以借重并擴大戰略影響力的國際勢力。對此,一要鞏固中俄全面戰略伙伴關系和強化重大國際事件溝通協調機制并行,為中美戰略競爭和維護亞太戰略穩定增加回旋空間。二要堅定支持以法德為軸心的歐洲一體化努力和“戰略主權”目標的實現,擴大開放,加速中歐投資協定的批準落實,加強全球治理合作,共同應對世界之變,實現中歐關系的走近與合作的不斷深化,為應對美國對華戰略競爭騰挪更多空間。三要對印度的戰略趨向有更加廣遠的視角,在積極推動合作的同時穩健應對印度的軍事挑釁,促使印度不明確站隊美國。四要繼續堅持以經護政、以經促政戰略,對日保持戰略耐心,擴大中日實力差距并增加日本對中國的依賴,迫使日本尋求對華緩和。
其次,加強亞太協調型制度框架建設的公共產品供給。中國要通過增加安全承諾和提供更多地區公共物品實現與區域國家利益的進一步契合。【門洪華:《中國國家利益的維護和拓展》,《國際觀察》,2015年第6期,第13-25頁。】一是供給文化公共產品。積極倡導和合文化、天下大同思想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建立和完善亞太文化交流與文明互鑒的制度機制,加強地區共同價值的引領與塑造。二是供給政治公共產品。可以通過舉辦大型峰會、地區合作論壇、政黨交流活動等來增進亞太國家的政治交流與互信,構建亞太政治命運共同體。三是供給發展公共產品。實施更加主動的自貿區戰略,以RCEP為基礎,推動亞洲經濟一體化發展,率先建立起立足周邊、輻射東亞、面向亞太高標準的自貿區網絡,形成雙多邊、多層次、多議題經貿合作制度框架,充分運用經濟利益增量的方法來促進與地區國家關系的發展,降低它們對中國的威脅感知。大力提升中國產業鏈的吸附力以及中國作為終端市場的吸引力,引領亞太經貿規則和相關技術標準的制定,抬高亞太國家同中國交惡的成本。四是供給安全公共產品,引領提高亞太安全合作的制度化、機制化水平,構建亞太復合型安全命運共同體。
再次,提升亞太協調型制度框架的保障能力。結合中美全面戰略競爭與亞太秩序加速轉型的新形勢,中國應著力促進亞太協調型制度框架建設。一是在建立和完善地區合作組織、機制過程中,尊重和鼓勵亞太國家的戰略自主,在發展問題上要對自身的權力進行規范和約束,說明國防力量是防御性的、目標是有限的,以戰略克制來降低相關國家的擔憂和恐懼。二是支持東盟在地區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增強成員國的自主性和抵抗大國壓力的能力。特別要支持東盟在維護區域安全秩序中的積極貢獻,主動尋求與東盟在多邊層面上共同管控沖突、維護區域秩序。只有當東盟充分發揮規范性影響力時,體系—區域—雙邊層面規范的積極互動才能維持,中國才能更好地維護自身正當權利。【賀嘉潔:《東盟的規范性影響力及其在南海問題中的作用》,《世界經濟與政治》,2021年第7期,第127-152頁。】三是借助亞太多層次合作制度框架,將中國綜合國力轉化為引領亞太安全的能力。引領建立和完善亞太政治、經濟和安全合作制度框架,塑造亞太國家的對外政策與行動,化解美國借亞太軍事聯盟和安全伙伴關系制造的沖突與對抗,避免地區國家陷入軍備競賽和安全困境之中。四是支持地區和平論壇、安全交流的常態化、機制化,降低地區熱點問題和大國戰略競爭激化引發軍事沖突的可能性。
四、 結 論
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進疊加新時代中美戰略競爭,強烈沖擊了亞太戰略穩定。本文將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制度框架穩定作為地區戰略穩定的三大核心要素,構建了地區戰略穩定的分析框架。當前,中美核力量競爭加劇,亞太核戰略互信不足,地區核談判機制缺失,導致地區核穩定的脆弱性凸顯。同時,中美關系走向戰略競爭,亞太戰略穩定進入持續的動蕩期,挑戰地區戰略穩定的不利因素增多。此外,亞太制度框架的非合作性增強,穩定性遭到削弱。與此同時,拜登政府重拾多邊主義對華圍堵制衡,亞太制度框架的競爭性全面拓展。為此,中國需要引領完善亞太核穩定機制,努力保持中美關系的動態穩定,強化地區協調型制度框架穩定,重新構建亞太戰略穩定框架。
亞太戰略穩定研究關乎戰略穩定理論發展、亞太的和平與穩定以及中國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的維護,其理論與戰略價值不可忽視。在戰略穩定地區化和現代科技變革的共同作用下,亞太穩定不僅包括核穩定、大國關系穩定和制度框架穩定三大核心要素,亦應涵蓋網絡空間、人工智能、太空等新領域。作為重大戰略議題,地區戰略穩定研究引起了各國政府、戰略界、學界等的高度關注。客觀深度認識地區戰略穩定的戰略價值,需要深入探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大國核競爭與地區核擴散、非核技術的發展與應用、亞太制度框架的融合程度、亞太權力轉移與秩序轉型,需要深入剖析中美戰略競爭的影響與前景,學界需從跨學科視角進行全方位、系統化研究,從而形成從宏觀到中觀再到微觀的完整的戰略穩定研究體系。
Asia-Pacific Strategic Stability and China-U.S.
Relations in the New Era
MEN Honghua, SONG Guoxin
School of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Tongj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92, China
The strategic stability of the Asia-Pacific region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new era of China-U.S. relations. Nuclear stability, stability in major-country relations, and stability within the institutional framework constitute the three core elements that collectively determine the extent of regional strategic stability. Since we enter the new era, the Asia-Pacific strategic stability framework has encountered serious crises. The pursuit by the U.S. of absolute nuclear superiority over China, the absence of mutual trust in Asia-Pacific nuclear strategies, and the lack of a regional nuclear negotiation mechanism have all eroded the foundation of nuclear stability within this area. The characteristic of the China-U.S. relations had shifted from engagement to comprehensive strategic competition, with its impact extending from bilateral to multilateral and regional levels, which has led to China-U.S. imbalance and brought negative influence to Asia-Pacific strategic stability. With the increasing competitiveness and antagonism of the institutional framework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 its binding force on the behavior of regional countries and its role in ensuring regional strategic stability are constantly weakening. In light of this, China needs to reshape its strategic stability framework by improving the Asia-Pacific nuclear stability mechanism, striving to maintain the dynamic stability in China-U.S. relations, and strengthening the stability of the regional coordinated institutional framework.
strategic stability; China-U.S. relationship; the Asia-Pacific Region; the new era;strategic analys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