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一美
云繚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歷來予人無限的韻味。那究竟,是東坡下筆成全了黃州的山水,還是黃州的山水上紙成全了東坡?——題記
我是黃州,不知活了多少個春秋。風風雨雨剝蝕我貧瘠的軀體,赤鼻磯在我胸膛上挺立了千年,無人問津;長江在我腳下奔流,私語抑或咆哮,誰能解味?
我,注定是一方被歷史遺忘的山水。
直到一個春寒料峭的日子,北風嗚咽,我看見兩個差役押解著一位犯人,從遠處踉蹌而來。風塵仆仆,臉上寫滿疲憊,唯獨一雙眼睛透出深邃的光芒。仿佛宿命一般,我竟感覺,那一次的相逢,更是一種回憶。
他無處安身,只能暫住在一座山間的舊廟里。我凝視著他,如同他凝視著漆黑的暗夜。他孤身一人,多少次午夜夢回,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少年結發的她,坐在小軒窗下,對鏡梳理著紅妝,青春姣好的面容可也曾落滿微霜?“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彼穆淠叶?。
“烏臺詩案”打碎了他的政治美夢,一介知州如同雞犬般被從府衙驅趕投入牢獄,州民掩面哭泣,而他就在獄中度過了一百多個驚慌難眠、絕望無助的日夜,最終安置至此,“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疤K子,相信吧,遺忘是一種自由?!彼路鹇牰耍闹偷匾徽?,在山中拄杖徘徊,間或沉靜地思索,許久,在一片清冷的月色中孤獨地歸去。
此后,他便常常來我懷抱,就在無人的赤鼻磯,寂寥的江畔,與我無言地對話。在自然的浩渺中,他讀懂了自身的渺小,不過是滄海一粟,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他終是明白了我的期許——要感恩自己的命運,所有的罪孽皆是另一種福祉。
有時,我還會贈他一場猝不及防的驟雨。在沙湖道中,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唯蘇子不覺。在穿林打葉聲中吟嘯且徐行。一根竹杖,一雙芒鞋,快意恣肆得竟勝過策馬揚鞭。我以山頭斜照相迎,蘇子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行路中的每一處轉角,每一場遭遇,都是淬煉,是修行。我知道:余生再無風雨能打濕他心中的天地。
從此,我伴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東坡墾荒,與民稼穡,左手煮“東坡肉”,右手釀“東坡酒”,他怡然自樂,好不逍遙。
“持錢買花樹,城東坡上栽”,“東坡春向暮,樹木今何如”?他醉里挑燈,可否見到了平生仰慕的白樂天?他在無言中領會著我的心緒,在沉靜中聆聽著我滔滔江鳴與松吟,他謝我成全了他的“東坡”美名,他將一樽清酒灑入我的波心……那時,一輪皓月正當空,我以江中明月與你兩相和。
世上無蘇子,人間一東坡。
技法小貼士
1.富含哲理,情感真摯。文章以“是東坡下筆成全了黃州的山水,還是黃州的山水上紙成全了東坡”開篇,引人深思,富含哲理。以“他謝我成全了他的‘東坡美名,他將一樽清酒灑入我的波心……那時,一輪皓月正當空,我以江中明月與你兩相和。世上無蘇子,人間一東坡”結尾,物我合一,流露出了彼此理解、慰藉、豁達之情,情感真摯,令人動容。
2.視角獨特,中心突出。文章賦予“黃州”以人的情感,將蘇軾被貶黃州之時的惆悵、潦倒、孤獨、堅韌、豁達,通過黃州對他的接納、了解,娓娓道來,這一場黃州與蘇東坡的相逢,恰似摯友之間的重逢,彼此包容,彼此成就。在無人的赤鼻磯,寂寥的江畔,黃州定慧院,蘇軾寫下了諸多詩文,《定風波》中“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是黃州給予蘇子的豁達,也是蘇東坡留給黃州的財富,由此深化了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