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古風歌詞敘事性的分類及應用

劉彥星

古風歌詞正值當下國潮熱，在音樂文學視角下得到集中體現。現階段，在敘事性特征下，人們通過拼貼大量中國傳統文化元素，并重塑為“擬古”的新音樂文學藝術表現形式，已成為后現代主義與新古典主義交融碰撞于新文藝復興思潮下誕生的標志性亞文化符號。“由于‘古風歌曲最初是為游戲劇情而創作，因此，其歌詞具有極強的敘事性。”（胡冬晴月《論古風歌曲歌詞的敘事性與文學性》）

查閱現階段的相關文獻，針對古風歌詞敘事性而展開的研究相對匱乏，胡冬晴月的研究從敘事性話語、人物話語、非敘事性話語視角對古風歌詞敘事性進行了展開分析，但尚未在取材視角進行更為深入的挖掘。加之現階段研究多為對某一句或某一段歌詞的泛泛而談，深入挖掘賞析的研究相對欠缺。

綜上，本文著重探討古風歌詞敘事性特征與取材層面的具體分類，并以小魚蘿莉作詞，蔡栩昇演唱的《石楠小札》為主例，針對其敘事性特征做力所能及的詳盡賞析。

一、古風歌詞敘事性分類之我見

古風歌詞從“措辭、語言、修辭三方面”（王琳《論古風歌曲對古典文學藝術的借鑒與發展》）借鑒了古典文學藝術。研究普遍認為，“古風歌詞大量表現了人們細膩哀婉的情感，退隱的心理狀態”（萬欣怡、高明昊《古風歌詞的陰柔美探微》），且具陰柔之美及亞文化特質，其受眾群體已超脫泛青年群體并呈現身份多元化、參與自主性等特征，且滿足了聽眾日漸多樣化的日常情緒與心理需求。

敘事性是古風歌詞的特征之一。胡冬晴月已基于杰拉德所提出的敘事性相關定義對古風歌詞做了詳盡探討。筆者認為，敘事性的本質可簡而概為敘與事的有機結合，由此該特征落腳于古風歌詞內需滿足發生在特定世界及涵蓋一定數量的狀態與事件雙重條件，其主要表現形式為古典意象塑造內的故事講述，以第一、第二人稱為主要敘述對象，引用大量古典詩詞，或常用意象，或知名典故以完成場景塑造，進而完成故事敘述。相關學者雖已對古風歌詞的敘事性做過一定的分類探討，但以故事取材出處為分類標準的探討仍鮮有耳聞。本文將其粗略地分為四類予以分別探析。

第一類，引用詩詞，或古文原文，配以現代化古風音樂旋律，完成故事敘述。以唐代詩人白居易所寫，奇然、沈謐仁演唱的《琵琶行》為例，其引用白居易所撰的長篇敘事詩原文《琵琶行》，配以旋律加以歌頌，便于后人傳誦。又如，南宋岳飛所寫，蔣捷在此基礎上填詞，韓紅演唱的《滿江紅》，作為2023跨年賀歲片電影同名推廣曲，再次將豪情壯志的家國情懷推向高潮。再如，拈水笑作詞，甘璐演唱的《流光引》中的“斷鴻聲里，立盡斜陽，撥開煙水茫茫，何處是瀟湘”，借鑒了北宋柳永《玉蝴蝶·望處雨收云斷》中的“故人何在，煙水茫茫”與“斷鴻聲里，立盡斜陽”，他們把詞加以改造，于抒情間盡顯藝術感染力。

第二類，以家喻戶曉的史學典故為主要場景，以歌詞重撰形式，再現昔日榮光。例如，祝何作詞，聞人聽書演唱的《虞兮嘆》用人盡皆知的“霸王別姬”典故進行加工重撰，運用大量古風化、情緒化的詞句渲染氣氛，如“含悲，辭君，飲劍，血落凝寒霜”與“江畔，只身，孤舟，余生不思量”，“與你魂歸之處便是蒼茫”與“與你來生共寄山高水長”的遙相呼應，及“醉里挑燈看劍”等部分詩詞加以塑造，加之“楚河流沙幾聚散”“誰曾巨鹿踏破了秦關”“垓下一曲離亂，楚歌聲四方”等特定場景描述，并配以虞姬的第一視角與金戈鐵馬的音效，惟妙惟肖地將戎馬倥傯的夷敞戰場中虞姬與霸王項羽的訣別場景展現得淋漓盡致。

第三類，以拼貼重塑方式及以古代特定場景為背景塑造，采用“擬古”手法將古風化表達與現代化用語合二為一，行云流水間強調諸如“我”“你”等第一、第二人稱，以歌詞形式引導受眾形成故事場景構想，進而完成故事敘述。此方式于后現代主義與新古典主義相結合下的新文藝復興思潮中體現頗多，其既是撰詞人自我意志古風化的深刻體現，又是現代市井心理于古風歌詞內的映射現象。此類歌詞主要以愛恨情仇與失意悵然為背景，繼而塑造因作詞人而異的特定故事情節。于各大類別中，本文將著重淺述愛恨情仇與愴怳懭悢兩類。

愛恨情仇是古風歌詞后現代化的暗喻式表達及拼貼重塑古風特定場景中最為常用的故事情節，風靡于青年受眾群體。例如，青檸作詞，甘璐演唱的《憾字成卷》中的“刻你名字入骨，故事卻闌珊”鐫刻了多少似曾相識的無果鶼鰈。又如，於世同君作詞，阿YueYue、戾格、小田音樂社演唱的《沈園外》，以半現代口語化表達“約好的山盟，總是入夢，思念難作假，又留在心底，太嘲哳”，塑造了立下海誓山盟的一對“鴛鴦”山海兩隔間忙碌中的相思愛戀，“隔太多春秋會不能相擁”與“還以為無影蹤，記憶里又翻涌”又引發了多少異地“鸞鳳”的慨嘆共鳴。再如，林晚星作詞，國風堂、阿YueYue演唱的《雪落空山》，以“你走之后的人間，唯余風雪漫天”為題記，描摹了有情人已是陰陽兩隔，僅留一人于世間孤舟難渡的“雪落骨寒思念響”，最終也未能如愿見到你兩鬢斑白的意難平、淚潸然。

愴怳懭悢，與歸隱意境相仿，繼承了仕途失意、隱居山林的傳統意象，普遍敘述了殘酷現實中飲風咽沙的澀然與無人能懂的寂寥。例如，千山作詞，艾辰演唱的《君曰》中“一壺冰心被世俗消遣，千丈初心被世人戲謔”的無望，“破萬卷最難懂人情的書簡”與“世故是一張藏著故事的臉”的諧謔，“我高舉烈焰照亮冬夜，旁人卻只見寒煙”的徒然，終以“完美原來是個謠言”作結。此曲以上蒼視角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世間的漠然，并暗喻對世俗世故的失望之情。又如，冉語優作詞，KBShinya演唱的《故山秋》中的“難免后世談文人，執拗的風骨想來多可笑。千古文章仔細瞧，竟用誰失道褒貶誰得道。非此即彼的，對錯能有多少。此間山低來，那山望去高”，對后人一無所知卻主觀評道的可笑行徑予以嘲諷，字里行間批判閑雜人等自以為是、無關痛癢地評斷他人的毫無意義之舉。再如，慕清明作詞，以冬演唱的《無人詩》中的“淹沒于千萬秒人言可畏，每句都輕微，都惡行累累”與“還要被熙熙攘攘的庸人眾人點評苛責”寫盡對流言蜚語的譴責。此曲中心句之一“我要你別后退，別同他們講和”既是歌詞，也是作者自身不甘“泯然眾人”的獨白，也是對正經歷坎坷的聽眾予以慰藉。

第四類，以特定角色為創作對象，根植于游戲或影視劇劇情，配以與該角色相符的歌詞與曲調對故事加以講述。例如，冉語優作詞，祖婭納惜演唱的《海月吟》中，曲內主角是“王者榮耀”游戲中隨S29賽季上線的英雄角色海月的同人歌曲，字里行間與角色劇情遙相呼應。“千年之前有人凝望過我眼睛”“不相信曾經的神光已泯”等詞均刻畫了強烈執念下的海月等待并祈盼著她奉為神明的帝俊大人的歸來這一劇情。

二、古風歌詞敘事性的應用

下文以小魚蘿莉作詞，蔡栩昇演唱的《石楠小札》為主例，展開分析古風歌詞敘事性落腳于實例的具體應用，并加以解讀賞析。

《石楠小札》融史實與現代化解讀于一體，以亂世中女作家張愛玲的傳奇愛情故事為創作背景，以作者詮釋自身故事的代入視角撰詞，并引用張愛玲談音樂時曾提及《呼嘯山莊》中以孤獨、背叛和愛為花語的石楠作為該曲的經典意象，將被后人詬病無數的無果戀情以親歷視角再現，并賦予與眾不同的全新解讀，使大眾對張愛玲癡情缺愛且價值標準異于常人的刻板印象予以反思。此曲是石楠意象、現有史實、拼貼重塑愛恨情仇及作者自我角色代入劇情的四位一體的形成品。

“浮云的希冀飄得太遠，千萬種表達在明沙中擱淺。”此曲以“上蒼”視角開場獨白渲染悲情氣氛，后以“濃似鏤花的婚箋，忽而又淡如青煙”銘刻了滄海桑田下的驚鴻一瞥，再以白話文“擬古”風格及作者自身視角撰下的“也許如果癡念不沾染生離死別，不配當傾城之戀”明寄“片刻團圓”之思，對野火大鴻作詞，蔡栩昇演唱的粵語雙生歌《傾城之戀》起到點題效用。后文的“無論后世我們傳聞如何不堪”與“不知能向誰去借今世今生的一紙相伴”更是與《傾城之戀》中的“放低到頭來這生這世多少辱罵與頌詞，我亦無心聽世界幾多的諷刺”精準轉換、遙相呼應，拼貼重塑的字里行間透著因世間種種而難以明戀的凄苦。

副歌部分，作者以自我代入視角，將親歷的情感體現得淋漓盡致，“給予你全部，如病入膏肓一般”更是盡顯感情之深刻，“背叛萌芽在追憶里每一處柔軟，原諒至無可轉圜”簡潔且隱晦地嘆惋了這段走向陌路的戀情，“合上書中荒原每寸逆風的石楠”扣題的同時以“逆風”二字形容石楠，于無形間暗喻著二人與世為敵般的荒唐傳聞，終以“結局便與你無關”結束副歌與高潮部分，既是釋然，也是追憶，是對陳藝柳作詞，山止川行與HE演唱的《愿你一生孤寂》中“我愛你，我恨你，我不怪你”的完美詮釋。

“若還能擁抱彼此”以假設為前置條件，雖暗示了分道揚鑣的故事結局，但以擁抱場景為構建。“落淚也熾熱溫暖”喚醒了無盡難以再現的美好遐想及“寥寥數語，親筆封緘了遺憾”的悵惋。“綻放千束永遠雋在心底的石楠，倔強芬芳了惘然”再次扣題，石楠意象早已鐫刻于心，“芬芳”以名詞作動詞及倔強擬人化的新穎表達，表情達意上明晰了執念下的無怨無悔，文學解讀上起到了再次強調石楠花語以緊扣主題的良效。“歲月安穩猶在夢里翻涌吶喊”與“自認驚嘆的橋段終淪為老生常談”異曲同工，描摹了驀然回首淡然間的心潮澎湃。“時光剝離你我像一襲華美衣衫，卻要被追悔爬滿”表現出了付諸一切卻只得以悔作結的意難平，于角色代入中訴盡了張愛玲戀情本質的悵然。

本文將古風歌詞敘事性特征按照取材出處分為原文引用、典故改造、愛恨情仇，以及愴怳懭悢的拼貼重塑、角色劇情四類，并以《石楠小札》為主例闡釋了其原文引用《呼嘯山莊》石楠意象、據張愛玲的愛情故事加以改造、拼貼重塑愛恨情仇故事、作者自身代入角色撰寫劇情的敘事性特色。據此，古風歌詞敘事性的取材具備多樣性。誠然，古風歌詞敘事性特征的分類遠不僅限于取材，而取材出處也應較上述四類更為多樣，故該主題于未來研究中有待更為深入且專業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