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希

當皇女晉封為公主,預示著即將下嫁成婚,開始全新的生活。清朝公主雖貴為千金,仍躲不過父皇指婚的命運,絕無自主擇偶的可能。皇帝雖同普通人一樣愛惜女兒,但須將政權的穩固、國家的安定放在首要位置,這使得公主的婚姻也多從滿足國家政治需要出發。
努爾哈赤時政權草創,迫切需要政治聯姻,他的女兒多許配給女真族重要部落首領或開國重臣。努爾哈赤長女年僅十歲,就被嫁予率部來歸的董鄂部首領、開國五大臣之一何和禮。憑借這層關系,何和禮忠心備至,為清朝盡力效勞,最后名列議政五大臣。
自皇太極至康熙帝,在政權不斷壯大、國家完成統一的進程中對滿蒙聯盟愈發仰仗。這一時期的公主大多下嫁蒙古部族王公,少數嫁與滿漢勛臣后代。遠嫁蒙古的公主,婚姻生活往往遭受更多坎坷。首先,額駙的政治傾向會對婚姻有決定性影響。皇太極將肫哲公主嫁予科爾沁蒙古臺吉奧巴,但奧巴首鼠兩端,與清朝態度曖昧,進而對公主刻意冷淡,以致皇太極派人前往責問。惹得娘家人大費周章來“興師問罪”,可見公主著實受了不小的委屈。其次,蒙古草原艱辛的生活條件也為公主平添苦楚。《養吉齋叢錄》記載,公主們“每苦游牧地方居處飲食”。過慣了錦衣玉食宮廷生活的豆蔻少女,突然遠赴草原大漠苦寒之地,對當地氣候條件和生活習慣是極難適應的。面對這一情況,朝廷想盡辦法,如為公主分配豐厚的財產奴仆,建造如內地一般豪華的府邸。又怕公主不安于草原生活而影響聯姻,便對婚后省親加以嚴格約束,規定出嫁十年內禁止返京,返京時居留時間不得超六十日。這些不近人情的限制令公主苦不堪言,使遠嫁蒙古無異于生離死別。好在自康熙至嘉慶諸朝,清帝頻繁邀約蒙古王公赴木蘭圍場行獵,這期間,公主也能隨行同往,與娘家親人一見。
自乾隆帝起,公主多指配給朝廷重臣或其后代,即便有下嫁蒙古部族者,也改將蒙古額駙接入京城養育,婚后定居北京。這一改變使公主再不必遠赴蒙古,且有助于公主、額駙間關系的和諧融洽。乾隆帝的和敬固倫公主為原配孝賢皇后所生,且是乾隆朝首位長至成年的公主,因而極受寵愛。乾隆帝親自挑選蒙古科爾沁輔國公色布騰巴爾珠爾為額駙,并在其九歲時接入宮中養育。這便使公主和額駙自幼在同一環境下成長。公主十七歲完婚后,乾隆帝打破先例,令蒙古額駙與女兒一同留居京城。皇帝對額駙才華頗為賞識,稱贊其“詩書大義能明要”;對額駙其人更具親情,感嘆道“此日真堪呼半子”。“一個女婿半個兒”的民間期許在皇家得以實現。
下嫁朝廷重臣或其后代的公主們,婚后生活大多和順平穩,稱雙方相敬如賓、白首到老似不為過,但要說情投意合、伉儷情深卻實難達到。公主與額駙存在類似君臣的關系,公主出閣在官方檔案中稱“下嫁”,或稱以某公主“降”某額駙,由此可見二者地位差異,這種差異恰與傳統社會男尊女卑的情形相反。在禮制上,額駙及其父母見公主時須屈膝請安,如遇賞賜還要磕頭拜謝,使得倫理錯亂——直到道光時才更改禮儀,額駙一家終于站起來了,但也須口稱“磕頭”。在經濟上,府第宅院、府中財產、官員仆從乃至所配給的糧莊、銀莊、菜園等全部歸屬于公主,公主一旦去世,府中財產收回宮中,官員人等悉數撤離。額駙如同寄人籬下,既無財產權處置權,又無事務決斷權,這種身份落差很難令夫妻達到真正和諧。乾隆帝最鐘愛的和孝固倫公主下嫁和珅之子豐紳殷德,二人自幼相識,豐紳殷德也算是“俊逸可喜”之人,深受乾隆帝喜愛,但公主卻難掩對額駙的不滿。《嘯亭續錄》記載,一日大雪,豐紳殷德童心驟起,手持工具準備玩雪。公主見狀厲聲呵斥;“汝年已逾冠,尚作癡童戲耶!”額駙只得長跪謝罪。公主對丈人和珅也早有不滿,常責怪丈夫:“汝翁受皇父厚恩,毫無報效,惟賄日彰,吾代汝憂。他日恐身家不保,吾必遭汝累!”最終和珅果然獲罪賜死,豐紳殷德被削爵奪職,公主也受連累,原賜豪華府第被收回,只得另擇別處居住。從乾隆帝的掌上明珠淪為罪臣家屬,榮寵已極的和孝固倫公主在政治婚姻中也無法把握自身命運。
(摘自《文史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