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毅

今年8月,首爾警察廳反腐敗公共犯罪調查隊以妨礙業務的嫌疑,將美嘉、CGV、樂天影院等3家院線和24家發行公司的69位相關人士移交給檢察機關,他們涉嫌捏造2018年3月至今年6月在韓國上映的323部電影的票房數據,并向韓國電影振興委員會上傳虛假信息,用于偽造票房的虛假電影票約267萬張,涉及金額約213.6億韓元,折合人民幣約1.16億元。
這次票房造價事件,也讓不少人意識到韓國電影票房“水分”之大。近年來,韓國電影圈有不少知名導演、演員自降身價去拍電視劇,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電影票房不景氣,很難賺到錢。
2020年2月,奉俊昊執導的《寄生蟲》斬獲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國際電影等4項大獎,創造了奧斯卡的歷史,也讓韓國電影一夜之間成為全世界的焦點,風光無限。
然而,僅僅3年后,韓國電影卻從創作到市場都陷入泥潭。
2022年,韓國的院線與流媒體平臺總共上映了108部本土電影,但只有8部盈利,其中馬東錫主演的《犯罪都市2》單片票房,幾乎相當于其他作品的總和。與此同時,《阿凡達:水之道》《壯志凌云2》《奇異博士2》《侏羅紀世界3》等好萊塢大片在韓國的市場表現火熱,這說明韓國并不缺乏有觀影熱情的觀眾。
2023年前6個月,韓國電影票房前10中僅有2部本土影片,大部分票房仍被好萊塢和日本電影拿走,其中《鈴芽之旅》更在票房榜上連續5周登頂。韓國本土電影中只有《犯罪都市3》實現盈利。
如此疲軟的票房和大幅度的減產,也實在讓人好奇,韓國電影怎么了?
回溯過去半個多世紀,早在20世紀50年代初,韓國電影就開始實行進口電影配額制(Screen Quota),并規定影院必須保障上映本土電影的天數——1985年,影業每年必須義務上映本土電影146天以上;1996年減少至106天;2006年進一步減至每年的五分之一,即73天。在配額制度下,韓國電影既預留了一部分市場,又在儲備充足資金和人才的基礎上努力提升質量,為自己爭取到了相當數量的觀眾。所以,即便面對好萊塢電影的強力沖擊,在恰到好處的市場保護政策下,韓國電影還是實現了崛起。
不過,隨著新冠肺炎疫情暴發,為了保證票房收益,很多韓國影片選擇推遲上映,觀影人次達到500萬的影片屈指可數,多數影片無法達到預期的損益平衡點。
2023年,被韓國媒體稱為? “BIG 4”的《走私》《月球》《非官方行動》《混凝土烏托邦》四部本土大片先后上映。《走私》的導演是執導過《老手》和《摩加迪沙》的柳昇完,金憓秀、廉晶雅、趙寅成、樸政民出演,影片上映近一個月獲得472萬觀影人次,收回成本并成為8月韓國市場最賣座的本土電影。而受到行業內外廣泛關注的《月球》上映20天,觀影人次還不到50萬,根據估算,該片需要600萬觀影人次才能達到損益平衡點。與《月球》同日上映的動作片《非官方行動》,由河正宇、朱智勛主演,情況比《月球》稍好,獲得約100萬觀影人次,但要想達到500萬人次的損益點,也基本不可能。壓軸出場的《混凝土烏托邦》由李秉憲、樸敘俊、樸寶英主演,上映一個月后累計觀影人次370萬,和410萬的損益平衡點相差不遠,回本基本不是問題,但已是強弩之末,很難取得更上一層樓的票房成績。
走入影院的人數明顯減少,為增加收入,韓國影院已經多次上調電影票價格,普通2D電影的票價上漲幅度近50%,高昂的票價更使觀眾降低了進入影院的意愿。
由于觀眾不去電影院,不少韓國電影制作發行公司無法收回投資成本,只能轉投流媒體內容。2015年就登陸韓國的流媒體平臺Netflix早就張開懷抱,做好了迎接的準備,可謂水到渠成——Netflix的出現幾乎“完美”匹配了韓國本土內容的發展需求,比如,投資方充分尊重創作自由、經費充足、尺度寬松、大數據精準篩選演員陣容等,爆款成為可復制操作。
從2019年的《王國》、2021年的《魷魚游戲》,到今年碾壓同期非英語類劇集的《黑暗榮耀》,現象級熱播層出不窮。更何況,主演《魷魚游戲》的李政宰包攬了當年的艾美獎最佳男主角、美國演員工會獎最佳男演員,以及美國評論家選擇電視獎最佳男主角,出演《魷魚游戲》第2季的片酬從第1季的3億韓元漲到10億韓元。
《魷魚游戲》之后,韓國電影導演和演員紛紛“下海”拍攝流媒體內容,不僅能拿到豐厚酬勞,享受出演本土電影無法擁有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還不用扛票房,不用看投資人臉色,何樂不為?如果把韓國電影業比作一棵大樹,轉投流媒體的電影人才就是流失的水土,而萎靡不振的票房就是日漸干枯的枝葉。
當韓國的整個影視工業都向Netflix模式傾斜時,多年培育發展的從拍攝、營銷到電影院宣發的完善產業鏈就等于自廢武功,讓傳統的電影產業淪為互聯網產業的一部分,一旦成為只需為Netflix提供內容的供應商,結果不亞于把一個發展多年的制造品牌,降格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代工廠。
此外,Netflix一般對內容采取買斷,只需要支付一筆買斷費用,后續收益就和內容方再無關系。典型的“一錘子買賣”讓越來越多的韓國影視投資人傾向于按照Netflix標準打造內容,這樣可以直接賣給Netflix,省去營銷等環節的成本,但后果就是讓韓國本土電影獲得的投資越來越少,生存空間被擠占得日漸局促。
曾經,韓國電影靠著更高的工業化程度、市場規模和配額保護制度,成功抗擊了好萊塢,保住了一席之地。而在30年后,在觀影習慣發生巨大改變的當下,面臨流媒體更為猛烈的沖擊,韓國電影如何生存下去將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如果你對韓國電影的印象還停留在去年戛納電影節上大放光彩的《分手的決心》,或者3年前在奧斯卡頒獎禮上傲視群雄的《寄生蟲》,那么你仰望的,很可能已是韓國電影殘存在時間緯度上的“過去式”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