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芳
“爺爺,我回來啦。”我一下出租車,迅速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跑到爺爺的理發店里。
“你回來啦?一路很辛苦吧!”爺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你坐,我還有一會兒才能結束。”爺爺彎著腰,左手拿著一把閃閃發光的剪刀,右手拿著一把黑色的梳子,瞇著小眼,認真地打量著眼前的杰作,像一個園丁,一點一點修理眼前的樹枝,左看看,右瞧瞧,不放過任何一根“雜草”。爺爺站直身,拿起刷子掃去客人脖子邊的碎發。
“爺爺,我去幫你倒水,給客人洗頭。”“我來,我來,你剛回來,要好好休息。”沒等爺爺說完,我已經沖進廚房,端出一盆熱水,放在臉盆架上,像服務員一樣恭敬地站在旁邊,伸出右手做出請示的動作:“爺爺,水放好了,請。”“這是我的大孫女,剛從深圳回來。”爺爺得意地對客人介紹,又看了看我,說道,“還像小時候那么調皮。”
客人走到臉盆前,爺爺輕輕地把水淋到客人的頭上,再擦肥皂,然后慢慢地打起“太極洗頭操”。
我用刷子慢慢地掃下理發椅上的殘發,又從門后面拿出一把禿頂的掃帚,清掃著地上星星點點的碎發,掃到一邊的角落。待我整理好地上的碎發,爺爺也幫客人洗好了頭。
爺爺給客人圍好剪頭發的圍裙,右手拿起剪刀,左手握住梳子,只聽到“咔嚓咔嚓”悅耳的交響樂,我靜靜地站在旁邊,慢慢地品味著熟悉的、輕快的音樂。
“可以了,長得蠻帥的,又年輕了十歲。”爺爺欣賞完眼前的作品,跟鏡子里的客人眼神對視,大家會心地笑了。“謝謝孫師傅,辛苦了。”客人得意地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右手從袋里掏出一打鈔票。
“多少錢?”“一塊錢。”
“還是一塊錢,別人都兩塊錢了。”“大家都是老鄉親了,一塊錢可以了。”爺爺接過一塊錢塞進褲袋里。“謝謝你,慢走。”
客人走后,爺爺麻利地用刷子掃干凈剪刀上的碎發,再拿出那塊被磨灰了的黑布,包好剪刀,放進抽屜里。我迅速把臉盆里的水倒掉,拿起毛巾,來到廚房,把臉盆和毛巾洗干凈,放回那個非常熟悉的臉盆架上。
結束了我們爺孫倆三十多年天衣無縫的合作后,我還像小時候那樣挽著爺爺的手,說道:“爺爺,我給你買了保暖衣,你看喜不喜歡?”
“爺爺很多衣服,你又亂花錢了。”“爺爺,我的黨組織關系已經從老家轉到深圳了。”“好,太好了。”
從工作到生活,我們有聊不完的話題。
我站在爺爺原來理發的位置上,以前溫馨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可是今天,一樣的房間,一樣的座椅,一樣的臉盆架,卻只剩下鏡子里孤零零的我安靜地站在原處,不知所措,無處傾訴。
門外,大顆大顆的雨滴重重地打在屋頂、門上、地上,發出鞭炮一樣的響聲,洶涌的眼淚也噴瀉而出。此時,只有雨滴最懂我的心,只有眼淚明白我的傾訴。一切的一切,已經變成美麗、永恒的回憶。
我最愛的爺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他沒有高深的文化,也沒有豐厚的收入,只有一顆仁慈的心,只有對孫女如山般深厚的愛。
幽靜的夏夜,我坐在面容慈祥的爺爺床前,望著遠處的樹林里,透出一點點如星光般微微閃爍的熒光,爺爺低沉而又略帶沙啞的嗓音,仿佛是一只溫柔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我跳躍的心。
曾經那個牽著我的手,帶我去村里,給別人理發的老人,他的頭發仿佛快要凋零的蘆花,在風中柔弱地搖晃。他用他渾濁的眼神注視著我,我緊緊抓著他那干瘦的手,看著他的眼中閃著希望的光芒,我的淚控制不住,仿佛從腳底升起,洶涌而出。
那個曾經扎著小辮的女孩,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愛仰望星空中最亮的那顆星。爺爺最后的笑容變得栩栩如生,熠熠生輝,永遠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成為我生命里最耀眼的一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