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杯

○劉津東（天津）

明朝年間。

一條官道上走來一個中年秀才，烈日炎炎，他滿頭大汗，十分疲憊。這時，從后面跑來一輛兩匹高頭大馬拉著的華麗馬車，木制的車廂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黃銅的裝飾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秀才看了，不禁贊嘆道：“真氣派。”

馬車里的人似乎聽見了秀才的話，讓車夫把馬車停下。車廂門打開，里面一位年輕的公子笑著說：“這位仁兄，這里離前面縣城還遠，不如上車來送你一程。”

秀才道謝著上了車。車上備有清茶、點心，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聊了起來。公子是縣城里大財主馮員外的獨子馮蕭，外出訪友回來。秀才叫張簡，自幼讀書，但考了幾次都沒考中功名，就棄文從商，走南闖北，做一些古玩字畫生意，這次是途經此地。

兩人一路相談甚歡。到了縣城，馮蕭邀請張簡到自己家中暫住，張簡婉言謝絕，找了家客棧住下。

第二天，張簡向店小二打聽到城中最大的宅子就是馮員外家，便來到馮宅向馮蕭當面道謝。馮蕭笑著說：“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張簡非要請馮蕭吃飯以表謝意，馮蕭欣然應允，就和他到了城里的太白樓。

兩人邊吃邊聊，開懷暢飲，漸漸地都喝了不少酒。

張簡乘著酒勁，吹噓起自己見過怎樣怎樣的奇珍異寶。哪承想，馮蕭聽了不以為然說：“仁兄，我家有件寶貝，恐怕你是聞所未聞。”

張簡問：“賢弟，但不知是什么寶貝？”

馮蕭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說：“這個寶貝，家父說絕不能給外人知道，不過仁兄在此地停留不了幾日，我就偷偷拿出來給你見識一下。”

兩人酒足飯飽，各自回去休息。傍晚時分，馮蕭神秘地來到張簡的客棧，兩人走出客棧，來到一個偏僻街道上。馮蕭看左右沒人，從懷里掏出兩片形狀如草葉的純金打造的金葉子來。只見馮蕭把一片金葉子插在自己的公子巾上，另一片交給張簡，讓他也插在帽子上，然后小聲對張簡說：“這兩片是隱身草，現在只有咱倆能看見彼此，別人就看不見咱們了。你跟著我來，不要說話。”

然后馮蕭就帶著張簡來到一家綢緞莊。說來也怪，果真連掌柜的帶伙計都對兩人視若無睹。看著張簡驚訝的表情，馮蕭捂著嘴忍著不笑出聲來，然后雙手一撐，一下子坐到了柜臺上，而柜臺后面的掌柜，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外面。

馮蕭用手在掌柜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從柜臺上跳了下來，拉著張簡走出了綢緞莊。這才笑出聲來。

這條街上人不是很多，兩人又進了幾家店鋪，的確是沒人能看見他倆。張簡在一家鮮果店里大著膽子拿起一個梨，咬了一口，又趕緊放下。只見賣鮮果的王老漢揉了揉眼睛嘟囔著：“真是怪事啊！怎么梨憑空少了一塊啊？”

看著時辰不早了，二人又來到僻靜所在，張簡從頭上取下“隱身草”交還給馮蕭，拱手說：“賢弟，這可真是寶貝，愚兄這次可大開眼界了。”

馮蕭也摘下頭上的“隱身草”放在懷里，哈哈笑著說：“仁兄，明天讓小弟盡地主之誼，咱們明天中午再會。”

兩人分手后，張簡百思不得其解，信步來到了剛才到的那家水果店。王老漢正在準備關門閉店，張簡笑著上前說：“老丈，向您問個事情。”王老漢看了張簡稍微一愣問：“您有什么事？”

張簡眼珠一轉說：“剛才我在這水果店里將一把玉折扇忘在柜上了，不知是不是您給收起來了？”

王老漢頓時急著說：“您剛才和馮公子一起進來一起出去，手上根本沒拿什么折扇啊！”

張簡哈哈一笑說：“那剛才您為什么裝作看不見我們？”

王老漢頓覺失言，滿臉通紅，張口結舌地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張簡左右看看四下沒人，從懷里掏出來五兩銀子，塞到王老漢手里小聲說：“老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肯定不會告訴別人。”

王老漢無奈只好說出真相。原來，這馮員外老來得子，對馮蕭百依百順，不知道怎么哄他開心了，有一年馮蕭生日，馮員外就送了這對“隱身草”給他。其實是馮員外把縣城里所有店鋪都囑咐遍了，只要看見有人戴著這“隱身草”一定要假裝看不見，如果在店里拿了東西，到馮家雙倍付錢，并給了大家賞錢。

各家買賣店鋪收了馮家的好處，自然是陪馮蕭玩這個游戲了。

張簡聽了，思忖了片刻。又從懷里掏出十兩銀子遞給王老漢，并湊在王老漢耳邊小聲地嘀咕了半天。

張簡從水果店出來，又去了附近幾家店鋪，才回了自己的客棧。

轉天中午，馮蕭在醉劉伶酒館宴請張簡，自然又是一桌山珍海味。二人酒逢知己，馮蕭想約請張簡多住幾日，說附近有一座龍虎山，也是山勢奇峻，風景秀麗，可以游玩一番。

張簡搖頭說：“我要趕去給人送件貨，已經收了買主的定金了。”

馮蕭問：“但不知是什么貨物？”

張簡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說：“賢弟，你我一見如故，也沒什么好瞞你的，不過一定不要對外人講，是‘定身鑼’。”

馮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非要見識一下這個定身鑼。張簡答應傍晚時分，讓馮蕭來客棧找他。

到了傍晚，街上空蕩蕩的沒什么行人，張簡和馮蕭離開客棧來到昨天的那條街上，張簡從懷里掏出一面古色古香的小銅鑼來，遞給馮蕭，指著昨天來過的王老漢的鮮果店說：“賢弟，你可以去敲一下鑼試一試。”

進得店來，王老漢見馮蕭他們進來，正要起身施禮。馮蕭將信將疑地敲了一下鑼，當的一聲鑼聲響起，只見王老漢泥塑一般的呆立在那，一動不動。

馮蕭又敲了一下鑼，王老漢才又能開口講話說：“馮公子，您想買點什么？”

馮蕭頓時覺得驚喜無比，扭身就往外走，走到店門口又敲了一下鑼，再回頭一看，王老漢又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出得店來，馮蕭又敲了一下鑼好讓王老漢又能活動。張簡見馮蕭這么招搖，面帶不悅從馮蕭手中拿過鑼說：“賢弟，你已經見識過了，我明天就上路了。”

馮蕭對這面定身鑼喜歡得不得了，一定要張簡把鑼賣給他不可。

張簡說這面鑼已經二百兩銀子賣給了別人，并收了一百兩的定金，立了字據。如果期限之內不能交鑼，要加倍返還人家定金二百兩。

馮蕭哈哈大笑著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數了數一共是五百兩，塞到張簡手里說：“仁兄，你去賠他二百兩，剩下這三百兩賣給小弟可否？”

張簡想了想，一跺腳說：“好，這面定身鑼就賣給賢弟了。”說完把鑼交馮蕭，又從懷里拿出一道符也一并交給馮蕭說：“除了拿著鑼的人，身上帶著這道符也可以免除定身鑼的法力，否則十步之內聽到鑼聲的人都會被定住。”

馮蕭接過鑼和符，眼珠一轉，又當地敲了一下鑼，只見張簡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馮蕭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敲了一下鑼。

張簡無奈地搖頭說：“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這個鑼敲一下定身，再敲一下解除定身。但每敲六下，就要等六日后才可以恢復法力。”

馮蕭拿起鑼仔細觀看，鑼面上有六個梅花篆字，寫的是“擊六次，止六日”。馮蕭又試著敲了幾下，果然定身鑼法力全無，對面的張簡沒有被定住。

張簡對馮蕭說：“賢弟，我這人做人講信用，我明天還是告辭要把這二百兩銀票給買主送去，再解釋清楚，你我就此別過吧。”

馮蕭聞聽，悵然若失地說：“感謝仁兄把寶貝定身鑼轉賣給我，不過小弟還是有個心愿未了。”

張簡不解:“不知賢弟還有什么心愿。”

馮蕭說：“我們此地代代相傳有句民諺說‘八月初十龍虎山，龍虎杯全立成仙’。聽說宋朝年間有人找到龍杯和虎杯，在龍虎山上用龍虎杯飲酒后就飛升成仙了。”

張簡說：“這么說……”

馮蕭眼睛發光地說：“機緣巧合，漢朝韓信的臥虎杯被我得到了，今天是八月初五，如果在初十前再得到龍杯，就能成仙啦！”

張簡聽了愣了半天才緩緩地說：“我倒是可以想法弄到一只盤龍杯。”

馮蕭聽了一把攥住張簡的雙手說：“太好了！如果你拿來盤龍杯我怎么謝你才好？給你金銀財寶？還是你和我一起用龍虎杯飲酒成仙？”

張簡搖頭說：“賢弟，我什么都不要，如果可以助你成仙，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不過我此去估計路上來回得五天，我想臨走前看一下你的臥虎杯。

馮府果真是亭臺樓閣，池塘水榭。二人沿著回廊，到了一間書房。馮蕭把張簡讓到屋內，讓書童給張簡倒茶，自己離開不多時回來，手里捧著一個木匣，打開從里面取出一個酒杯遞給張簡。張簡雙手接過來仔細觀看，只見是一個白玉的酒杯，宛如一只趴伏在地的猛虎，虎首貼地，肩頭聳起，背部中空，尾巴彎曲向上形成杯把，造型古樸又不失精致。

張簡翻來掉去地看了半天，才把臥虎杯交還給馮蕭說：“果真是漢代真品，可算得上價值連城。”

于是張簡向馮蕭告辭去取龍杯，馮蕭也不多問，讓家仆牽過一匹快馬，又備了干糧水袋讓張簡路上吃。

馮蕭把張簡送出府第，抱拳拱手說：“仁兄，八月初十，龍虎山上風云亭不見不散。”

張簡點頭答應“不見不散”，然后快馬揚鞭而去。

八月初十的晚上，龍虎山上風云亭里馮蕭正獨自坐著飲酒，家仆已經被他打發下山，他獨自一人在等張簡的到來。

夜深了，張簡終于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馮蕭看著桌上燃著的香笑著說：“仁兄，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八月十一了。”

張簡也哈哈笑著，打開背囊，從里面取出一壇酒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個錦盒，打開錦盒從里面取出一只盤龍金杯。金杯之上雕刻著一條盤龍，龍鱗是由寶石鑲嵌，一雙龍眼在黑夜里爍爍放光，分明是兩顆夜明珠。

馮蕭見了盤龍杯當真是欣喜若狂，趕緊把臥虎杯取出放在盤龍杯旁。張簡打開那壇酒，酒香立刻飄散開來，給龍虎雙杯都倒滿酒，微笑著對馮蕭說：“祝賢弟飛升成仙，請！”

馮蕭急忙端起盤龍杯一飲而盡，又端起臥虎杯，忽然身體一晃，手中杯子險些掉在地上，張簡身手敏捷一把奪過臥虎杯。馮蕭身形搖搖欲墜，用手指著張簡，沒有說出話來就趴倒在桌子上不動了。

張簡哈哈大笑著把杯里的酒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龍虎雙杯放在錦盒里，又用布包好，準備把包袱背在身上下山離去。

趴在桌子上的馮蕭忽然一躍而起，一條鎖鏈已經如靈蛇般套在張簡的脖子上，又穿過他的雙臂，牢牢地綁在一起，勒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張簡驚得瞪圓了雙眼。

馮蕭轉到張簡面前，臉上已全然沒有了公子哥的紈绔之氣，而是神情威嚴，目光咄咄逼人地說：“張簡，你于今年五月十五在京城騙王公公從宮內拿出珍寶盤龍杯，而后趁機迷暈王公公偷走盤龍杯，逃亡至今。在下京城六扇門捕快馬洛抓你歸案。因為不知道你把盤龍杯藏在何處，為了讓你自己把盤龍杯拿出來，我才布了這個局，假扮糊涂而又信神信仙的富家公子引你一步步上鉤。”

看著啞口無言的張簡，馬洛滿懷悲憤地說：“你可知王公公和你同鄉一場，卻因丟失圣上喜愛的盤龍杯，已關押在獄中每日受刑。咱們即刻回京還他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