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事農桑

● 喬凱凱

去山里，路過一片莊稼地。山里沒有大片平地，也沒有肥沃土壤，山里人靠著勤勞和智慧清理荒草、挑走石塊，開墾出一小塊一小塊的農田，種上莊稼，用心侍弄，等待收獲。

幾名農人正在田間勞作，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肩膀上搭著的毛巾也開始往下滴水，農人便在地頭坐下來休息。野生的柿子樹枝繁葉茂，遮住了炙熱的陽光。農人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壺，擰開蓋子，仰脖灌下小半壺白開水，因炎熱、勞作而困頓的身體好像立即舒展開來。

隨行的友人立于一旁，觀看許久，忍不住對農人說：“種地真不容易啊，你們辛苦了。”農人并不答言，只是憨厚一笑，起身繼續下田勞作。我有些臉紅，說不出“辛苦”這兩個字。我當然知道友人并非虛情假意，但友人從來沒有下過田，“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不是一句“辛苦”就能概括的。

我從小在農村長大，作為農家娃，要讀書上學，也要幫父母干農活。割麥子、掰玉米、種豆、澆水、施肥、鋤草……幾乎每種農活我都體驗過。風吹日曬是常態，即便看起來簡單的活計，做起來也并不輕松。

爺爺在屋后整理出一片地，打算弄成小菜園，我領了個“開溝”的任務——用鋤頭將土地向兩側翻開，形成中間低、兩側高的小溝，方便種菜苗，也利于澆灌。

前腿弓、后腿蹬，站穩之后，雙手一前一后握住鋤把兒，開始掘溝。每一鋤頭下去，都必須手、腳、腰協調使勁兒。剛開始的幾下，鋤頭沒有磨開，溝邊毛糙，特別費勁，多掘幾鋤頭后，鐵鋤頭開始發亮，溝邊也變得光滑起來。掘出來的泥塊要左一鋤、右一鋤，均勻分放在溝兩側。這時要特別注意下鋤的位置、角度和深淺，盡量保持一致，這樣掘出來的溝才美觀。

一鼓作氣掘了兩行溝，漸漸地，我開始感覺體力不支。尤其是碰到干硬的泥塊時，每一鋤下去，都要使出渾身力氣，如果猛不防掘到石塊之類的硬物，力道突然受阻，從鋤頭傳來的震感會讓手臂麻木，還有可能閃了腰。勉強又掘了幾行，我的雙手已經磨出了水泡，渾身酸疼、無力，鋤頭似有千斤重，土地好像也變得更堅硬，再難掘開半分……

后來讀到白居易的“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不由感慨萬千，若不曾從事農桑，確實算是一種幸運。從播種到收獲，這個過程中的每一個步驟都凝聚了農人的汗水和心血，若沒有親自參與，體會不到那種磨人的悶熱、嚴寒以及身體散架般的疲憊。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完全脫離“農桑”，農忙時節，仍會回到鄉下幫忙搶收搶種。但我也沒有覺得這是不幸，于我而言，農業生產已經成為一種歷練或者說修行。

有了“事農桑”的經歷，我感覺自己的生命少了一份缺憾，能夠始終保持著一股生氣與活力，始終蓬勃向上，擁有直面生活的勇氣、堅韌與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