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喻之繁富，諷刺之尖銳

藺麗燕

作家名片

錢鍾書（1910年—1998年），江蘇無錫人。原名仰先，字哲良，后改名鍾書，字默存，號槐聚，筆名中書君。中國現代作家、文學研究家，被譽為“博學鴻儒”“文化昆侖”，與饒宗頤并稱“南饒北錢”。

錢鍾書學貫中西，對中國的史學、哲學、文學等領域有深入研究，同時也不曾間斷過對西方新舊文學、哲學、心理學等領域的探索。他的《管錐編》《談藝錄》《宋詩選注》等著作已成為公認的現代學術經典之作，在國內外學術界都享有很高的聲譽。

在文學創作上，錢鍾書著有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1941年）、短篇小說《人·獸·鬼》（1946年）、長篇小說《圍城》（1947年）等。他的散文旁征博引，涉筆成趣，諧謔天生，充滿雋思妙語和格言警句，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他的小說具有幽默、奇譎、廣博、機智等藝術特色，全部采用第三人稱的敘寫方式，有一種超然之氣，主要體現在他的諷刺性長篇小說《圍城》上。

內容介紹

《圍城》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風格獨特的諷刺小說，被譽為“新儒林外史”。故事發生于19世紀20到40年代，主人公方鴻漸是一個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凡夫俗子”，他嘴里常蹦出各種高貴的名詞，有時似乎也帶有哲理的意味，但內心卻和國內渾渾噩噩的大學生們沒有什么區別。小說以方鴻漸的經歷為主線，同時刻畫了蘇文紈、唐曉芙、孫柔嘉、趙辛楣、李梅亭、韓學愈等一批抗戰初期知識分子的群像，通過方鴻漸的人生歷程，對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國統區的國政時弊和眾生相進行了抨擊，包括對上海洋化商埠的腐敗墮落、對內地農村的落后閉塞，對教育界、知識界的腐敗現象的譏諷；同時，也通過對人物病態性格的剖析，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小說中曾多次點明“圍城”的含義：人生處處是“圍城”，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存在著永恒的困惑和困境。

《圍城》自始至終都貫串著嘲諷的喜劇情調，全文沒有明確的故事線索，只是一些由作者的見識和經歷“拼湊”成的瑣碎的情節，卻把語言運用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其中，紿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比喻手法的妙用，《圍城》用喻之繁富令人嘆為觀止，隨手拈來即妙語成珠；在心理描寫上，作者同樣善用妙喻來“曲傳人物的未吐露的心理”，使之逼真、傳神，令讀者感同身受。

精段選讀

第二章（節選）

學校禮堂里早坐滿學生，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方鴻漸由呂校長陪了上講臺，只覺許多眼睛注視得渾身又麻又癢，腳走路都不方便。到上臺坐定，眼前的濕霧消散，才見第一排坐的都像本校教師，緊靠講臺的記錄席上是一個女學生，新燙頭發的浪紋板得像漆出來的。全禮堂的人都在交頭接耳，好奇地評賞著自己。他默默分付兩頰道：“不要燒盤！臉紅不得！”懊悔進門時不該脫太陽眼鏡，眼前兩片黑玻璃，心理上也好像隱蔽在濃陰里面，不怕羞些。呂校長已在致辭介紹，鴻漸忙伸手到大褂口袋里去摸演講稿子，只摸個空，慌得一身冷汗。想糟了！糟了！怎會把要緊東西遺失？家里出來時，明明擱在大褂袋里的。除掉開頭幾句話，其余全嚇忘了。拚命追憶，只像把篩子去盛水。一著急，注意力集中不起來，思想的線索要打成結又松散了。隱約還有些事實的影子，但好比在熱鬧地方等人，瞥眼人堆里像是他，走上去找，又不見了。心里正在捉著迷藏，呂校長鞠躬請他演講，下面一陣鼓掌。他剛站起來，瞧鳳儀氣急敗壞趕進禮堂，看見演講已開始，便絕望地找個空位坐下。鴻漸恍然大悟，出茶館時，不小心穿錯了鳳儀的衣服，這兩件大褂原全是鳳儀的，顏色材料都一樣。事到如此，只有大膽老臉胡扯一陣。

賞讀

文段描寫的是方鴻漸為學生作演講前的所見、所想、所經歷。作者的筆在此刻好似一面放大鏡，從方鴻漸進入學校禮堂的所見所感開始寫起，既有對個體的勾勒，比如記錄席上的女學生的發型；也有對群體的概括，比如全禮堂人的反應。在對方鴻漸心理的描摹上，作者有意選取了非常有代表性的意外事件——演講稿丟失，然后運用傳神的細節描寫和形象的比喻，把方鴻漸的慌亂、著急、失望、恍然大悟、內心煎熬和“知識分子”的丑態刻畫得淋漓盡致，諷刺意味十足。

第五章（節選）

汽車夫把私帶的東西安置了，入坐開車。這輛車久歷風塵，該慶古稀高壽，可是抗戰時期，未便退休。機器是沒有脾氣癖性的，而這輛車倚老賣老，修煉成桀驁不馴、怪僻難測的性格，有時標勁像大官僚，有時別扭像小女郎，汽車夫那些粗人休想駕馭了解。它開動之際，前頭咳嗽，后面泄氣，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東倒西撞，齊聲叫喚，孫小姐從座位上滑下來，鴻漸碰痛了頭，辛楣差一點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這車聲威大震，一口氣走了一二十里，忽然要休息了，汽車夫強它繼續前進。如是者四五次，這車覺悟今天不是逍遙散步，可以隨意流連，原來真得走路，前面路還走不完呢！它生氣不肯走了，汽車夫只好下車，向車頭疏通了好一會，在路旁拾了一團爛泥，請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搖擺地緩行著。每逢它不肯走，汽車夫就破口臭罵，此刻罵得更利害了。

賞讀

文段寫了方鴻漸一行人坐車從寧波到金華時一路的顛簸，作者運用擬人化的手法把那輛破車寫得妙趣橫生，為行文增添了趣味，讀來詼諧幽默。“這輛車久歷風塵，該慶古稀高壽”，可見這輛汽車的使用年限之久；“有時標勁像大官僚，有時別扭像小女郎”，把老舊的汽車比喻成擺架子的官僚、鬧別扭的女郎，想象奇妙，新鮮別致，既把汽車的殘破不堪形容得淋漓盡致，又把官僚、女郎的丑態揶揄得入木三分，嬉笑怒罵之中別有一番憤世嫉俗之情；“它開動之際，前頭咳嗽，后面泄氣，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東倒西撞，齊聲叫喚”“它生氣不肯走了，汽車夫只好下車，向車頭疏通了好一會”，可見這輛汽車狀況百出、難以駕馭、行駛奇慢的特點，作者巧妙地采用側面烘托的手法來描寫車子開動之際的意外狀況，令人忍俊不禁。

第六章（節選）

跟韓學愈談話仿佛看慢動電影，你想不到簡捷的一句話需要那么多的籌備，動員那么復雜的身體機構。時間都給他的話膠著，只好拖泥帶水地慢走。韓學愈容顏灰暗，在陰天可以與周圍的天色和融無間，隱身不見，是頭等的保護色。他只有一樣顯著的東西，喉嚨里一個大核。他講話時，這喉核忽升忽降，鴻漸看得自己喉嚨都發癢。他不說話咽唾沫時，這核稍隱復現，令鴻漸聯想起青蛙吞蒼蠅的景象。鴻漸看他說話少而費力多，恨不能把那喉結瓶塞頭似的拔出來，好讓下面的話松動。

賞讀

文段采用幽默詼諧的筆觸和比喻夸張的手法，描寫了韓學愈說話慢、好擺譜、愛拿架子的特點。作為一個大學教授，說句“簡捷”的話還要動用“復雜的身體機構”，實在是諷刺至極。作者用“容顏灰暗”“是頭等的保護色”來揭露他隱藏極深的虛偽面目；用“青蛙吞蒼蠅”的惡心景象來表達自己對這種丑惡現象的極端痛恨，對舊教育體制黑暗的一面進行了深刻真實的揭露，比直接怒罵更為有力；著力描繪韓學愈喉嚨里的大核，將其比喻為瓶塞頭，形象又不失諷刺意味。

鏈接中考

在名著《圍城》的讀書交流會上，小波同學說他讀到了有趣的一處：“一個人的缺點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的時候，尾巴是看不見的，直到他向樹上爬，就把后部供大眾瞻仰，可是這紅臀長尾巴本來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標識。”這里用比喻的修辭手法諷刺了人性的弱點，讓讀者在忍俊不禁后又有深刻的思考。

對此你有哪些思考？請自擬題目寫一篇作文。要求：①不少于600字；②除詩歌外，文體不限；③不得出現真實的人名、校名、地名。（稿件請投至“山西省太原市第232號郵政信箱”或投入“zkb.zwzk@163.com”，我們將擇優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