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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渡火烈鳥

2023-10-23 00:15:41上海大學卜書典
青春 2023年9期

上海大學 卜書典

一個秋天,林染的手開始蛻皮。最初她是在洗衣服時發覺這一點的。她用力揉搓著冷水浸泡后的牛仔褲,上面洇著一塊筆墨泄漏的不規則印記,在褲子膝蓋處格外顯眼。吃透了水的牛仔褲很沉重,林染提著一管褲腿將褲子從水盆中吃力地拎出來,水流順著重力牽引瀝瀝淅淅在她腳下積蓄成一洼泛著白沫的淺水灘。

她雙手冰冷,擰出水分后將它掛在衣架上。于是那眼墨跡升得和林染一般高,甚至居高臨下地睥睨她,林染也與之冷眼相對。她在干毛巾上蹭了蹭手上殘存的水分,感到雙手間有一股急于掙開皮膚的力——她低頭看著秋風蒸散過的手心,上面綻開了無數道細小裂紋。林染重重地關上了陽臺門。

第二天默寫時,林染一直盯著寫字的右手看,繁復裂紋順著她手中的紋路一路延展下去。她的筆跡軟趴趴的,筆速全然不及平日,直到要收默寫紙時仍有兩句古詩沒能寫完。組長伸著手在她面前催促:“快快快!”她干脆想也不想就交了上去。組長迅速抽走她的默寫紙,組長的手細長白凈,指甲是清透的淡粉,她才想起最后一句默寫內容當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林染仿佛已經能聽到老師點名批評她在默寫中的疏漏處,她低下頭伸開手,掌心裂得口子弧度更大了些,膝蓋上的墨跡還在瞪著她。她將手心翻過去蓋住那塊墨跡,像是試圖用手心間冷笑的豁口應對那只墨眼。

晚修過后,林染從校門口出來,秋雨剛歇。路燈明晃晃地照著校門口,被雨水新洗過的字標干凈整潔,“第六高中”四個字晃得她眼睛酸澀。林染跨上自行車,雙手握把時她感覺到手指上每一處細碎的裂痕都在極力向外擴張,板塊運動一樣不可遏制地四散開裂,她抿緊了嘴更加用力地蹬著自行車,從晚修結束后的人群中劈開一道決絕的水痕。林染似乎聽到背后傳來某人的罵聲,許是水濺濕了別人的褲腳。她于是更加用力地踩下車蹬子從混雜的人群中脫身。

她急轉拐進胡同,遠遠就看見樓下花店還亮著橘紅的燈,在水汽的漫染下洇成一塌糊涂的紅光。

林染有些眩暈。

眼前浮現出一群斑斕光點。她咬咬牙向花店騎去,但好像有那樣一股力,一只手或者一陣風一下就將她從車座上推了下來。林染滾落在地上,地面積水一旦接觸到溫熱的身體,就貪婪地吸吮起她的熱量來。

林染在地上胡亂翻滾了一陣,便吃痛蜷縮起來,直到撞在一處冷壁時她才拼命睜開眼,勉強在夜里辨別出一柱破落的燈塔。燈塔早已被雪覆蓋,從有些老舊的玻璃里微漏些橘色的光出來,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她才發覺自己被囚在一片荒蕪的海島上,島上空寂。放眼望去,四周黑色海潮里暗流涌動。遠遠地突然看見一個朦朧的背影駐扎在黑暗里,在燈塔微弱的照射下拉出瘦長的影子。身影蠕動起來了,并慢慢洇開。它的面孔是模糊的,像是遭受過夜雨淋毀后又被踩過的一攤爛泥那般不明晰。

“可以給我拿一束花嗎?”那說不上是男還是女、是雄還是雌的生物開口。聲音嘶啞,像一塊渾圓的臂膀連著結實的小臂,用刀片在某種金屬上死命劃刻的聲響。

“可以給我拿一束花嗎?”那個生物依然重復著。

林染猛烈哆嗦起來。那個生物手里緊緊攥著一束火紅的花,那花變作一只纖弱的火烈鳥,掙扎、蠕動……

從驚悸中猛醒過來,林染才發現汗水浸透了最里層的襯衣。她瀕臨溺水般大口喘著氣,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她坐在自家開的花店里幫媽媽照看一下生意。媽媽怎么還不過來?

此時此刻,整片樓房區里只有林染家的花店亮著橘紅的燈盞。

一陣鈴聲在啞巴一樣的夜里響起,幾乎令她丟了魂。林染失魂落魄地接起電話。

“怎么還不回來,上樓吧,把店門鎖好了。”

夾著幾聲咳嗽,咔咔嚓嚓如機器失修般,令林染想起冬日里堅硬粗糙的灌木叢。媽媽的聲音在抽油煙機的悶響里顯得疲憊不堪。

林染掛了電話,稍稍定了定心神,簡單整理了一下店里的雜物。盡管稍作平息,她心里還是莫名慌亂。她站起來準備鎖門,又有些惴惴不安,外面仿佛有什么東西正伺機等候她。她推開門,深夜的街道浸在一片祥和的寂靜里。是她想多了。轉身鎖門,鎖頭在按下的一刻發出清脆的咔嚓聲,宣告在花店里的時刻暫時中止,令她頓時松弛下來。

在轉身的瞬間,恍然有東西映在花店的玻璃櫥窗上。是什么?她迅速緊張起來,像是誰的手電筒打在花店窗上。外面沒有人。她隨即回過頭,分明看見花店里有一只眼睛,里面映出一塊明晃晃的光斑,像是瞳孔。毛,骨,悚,然,她一下癱軟下來,剛才自己和什么在花店里待了這么久?

她猛地回想起夢里那個模模糊糊的身影。有那么三四秒的時間,林染的眼前一片空白。

她分明看見那只眼睛快速轉動著瞳孔,極快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緊接著便閉合了。屋里重新陷入漆黑。林染想要尖叫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轉身向家里拼命跑去。

媽剛做完飯,抽油煙機還沒有關上,正在嗡嗡地低吼。那個老舊的抽油煙機不知用了多少年,被熏黑了,斑駁一片。

“我不想再去花店了!”林染帶著哭腔跑到餐桌邊,“媽你總是吃飯這么晚。”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不幫我誰還能幫我?”媽不耐煩地推開林染。林染好像吞下一粒啞藥。爸爸和另一個女人走了以后,這句話像愈發如沉重的令牌,直壓得林染喘不過氣。林染束手無策。

從臥室趿著拖鞋出來,林染披上了浴巾。她走進浴室,僵著小臂去夠花灑,手指剛一觸到花灑的白頸它便扭動著長長的身子墜了下來。林染一聲痛叫,腳背迅速腫了起來。

早就該修了,林染噙著淚擰開熱水器開關。熱水在浴室里散落,飛濺,流淌,熱氣也很快蒸騰起來,林染在一片云霧里小心地挪移著,讓腫痛的腳面避開熱流的沖刷。

林染閉上眼,她能感覺到無數股熱流在身上蜿蜒開道,她則如一座山巒,云霧繚繞中靜臨著春雨的洗禮。洗澡的時候她能感受到萬物生機,她愿將水看作是有生命的。林染覺得身上亂糟糟長滿了野草,于是就將花灑開得更大些。暴雨在山巒上激流回蕩,野草被連根拔起沖入下水道,連同破碎的野花一起旋入小小的漩渦里。她是光禿的一座孤山。孤巒靜立,萬流歸寂。

靜息在水汽里,林染心里生出些小小的歡喜。她用浴巾很仔細地擦拭著身子,浴霸的暖光在她軀體上烘烤。她瞇起眼看著頭頂上方的光源,明晃晃的,像一只熾熱的眼睛。

這種聯想突然使她惡心。林染摸索著浴霸的開關,光影切換的瞬時眼前模糊了一下。她閉了下眼又隨即把目光投向浴室上方的小窗,窗玻璃不知道什么時候破了一個開口,外面是樓道,透著一點光。林染的眼睛稍微適應下來就呆住了,和她相對的是一雙眼睛。是花店里的那雙眼睛!有一股麻力爆炸上來猛烈地沖撞著林染的頭皮,林染張大了嘴卻沒有任何聲音跑出來,她甚至忘記了用浴巾遮擋自己。

那雙眼睛烙在林染一絲不掛的身體上,極具侵略性地迅速掃蕩了所有禁忌品,便很利索地撤退了。林染挪步的剎那,腳背傳來劇烈疼痛。她跪坐在水面上。

林染最終扶著門把手站了起來,在空中一個虛晃,她下意識再次抓住了把手,把手也牢牢鉗住了她,林染扶著把手站起來,屈辱地無聲哭了。

大概有三分鐘,或者三十分鐘。“怎么還不出來?”“這就好了。”林染空蕩的聲音從浴室里傳出。

她平靜地收起衣物,將換下的衣服扔入衣簍中。做完這一切后便鎖上房門。臥室燈亮著,她不敢再去回想那個置身黑暗海島上的夢,便把衣櫥里最厚重的棉被一床床搬出來,鉆入一堆被子里,想象自己是被金鐘罩牢牢護住了。林染熱得透不過氣,每過一段時間就透出一點細小縫隙換換氣,直到天蒙蒙地有了些光的時候才敢關掉燈,一整夜的電費終是她耗不起的。林染在窗邊停住,凌晨微微的風慢慢散去了身上的熱氣,星子朦朦朧朧地淡了下去,太陽水淋淋地起來了,一點兒也不刺眼。林染就這樣站到天大亮。

“那個昨天放學和你走在一塊兒的男生是誰?”林染拿筷子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頓時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媽面不改色地夾住了那塊林染獵尋的瘦肉遞到了她碗里,林染默默地收回了木筷。

“說話呀。”媽的聲音和香水一樣分為前、中、后三調,不過更像是劣質香水,時間越久越辛辣刺鼻,嗆得林染頭暈腦漲。

“人家是個女生。”林染埋下頭去扒拉所剩無幾的米粒。

媽的神情柔和了些,又緊接著銳利起來,她左手握著一柄小勺,清脆地擊打著碗緣:“一個女生——一個小姑娘剪那么短的頭發?”

似乎早就做好準備,媽還未說完,林染便先發制人地開了口:“那是我同桌,她人很好的。”

“哦,就是以前你和我說過的那個?”媽頓了一下,“也難怪,現在學業任務這么重,剪短發也好。”她轉而盯著林染的中長發。

林染假裝將筷子掉在地上俯身去撿,借機讓頭發們躲過那道視線。她伸出手望見手背上的裂口,突然想到了什么,撿回筷子對媽說:“家里有沒有什么藥膏?我的手最近總是脫皮。”

“你那是換季的事,過陣子就好了。”媽拿起水杯正要喝水,又放下了,“咱們樓最近新搬來一個老師,好像是教數學的。”

林染低頭不語,她對數學實在沒有興趣。

“你數學不是一直提不上去嘛,多問呀!前兩天考得怎么樣?”沒等林染開口,她又自顧自地說著,“正好新來的老師你去打個招呼……有機會多向人家請教。”媽擲下這句話走了。林染嚼著飯菜看著她在廚房里洗碗的背影,想象著自己變成一個相機,一點點將銳度調低,于是腦海里媽銳利的神情也逐漸柔和起來,淡化,朦朧。

晚飯后林染沒有去自習,而是偷偷去了市里。臨走前同桌還在巴拉巴拉講著一堆瑣碎的話,什么前兩天的數學題老師批錯啦,什么市里要求不準給學生排名但老師們還是心照不宣地列名單啦,什么隔壁新來的老師,據說講課很利索,看起來很有風度啦。這些都是她聽來的,但她并不在意,或者說,與數學有關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一出校門她就徑直騎向了市區,一直拐到一家小小的店鋪,付款,包裝,做賊一樣夾在懷里,回家。鎖孔隨著鑰匙擰了一圈,兩圈,家里沒有別人。她把鑰匙放回衣兜,重重關死了門,一股腦把書包連同濕答答的肥大校服拋在床上,有些笨拙地輕輕抖開懷里溫柔的一團。

積壓許久的期冀在這一瞬隨著手中的暗火輕柔躥高,咕嘟咕嘟翻滾、潮涌。

這是一襲酒紅色的吊帶棉裙,林染望著鏡子里的陌生女孩兒,仍舊生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瘦小的身軀也有些撐不住略顯寬大的棉裙,卻因這身紅色顯現出不一樣。林染看著出了神,她眼神流轉著,偶然落到濺了臟泥的厚重鞋子上,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她甚至懶得蹲下身,只是粗魯地搓著踩開鞋帶,費勁地將纖細的小腿和濕漉漉的雙腳從這兩個土頭土腦的東西里拯救出來。

林染快步跑到臥室壁櫥處翻倒出一個鞋盒,里面是一雙有點老舊的白鞋。鞋子是漂亮的,只是墊子已掉了兩層,只剩一層薄底,鞋邊也有輕微開裂。雙腳一探入這兩個冷寂的洞里就被鉗住了,地板的涼意登時透過薄薄的鞋底鉆上來。她走著幾乎像赤腳踏過堅硬的巖石面。她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再去買一雙適配的鞋子。

她抽了些紙巾鋪墊在鞋里,覺得柔軟了些。林染輕輕地打著轉,酒紅色的棉裙也隨著似乎想要飛起來,但只是微微地旋起一個弧度,又回旋著悄然拍打在小腿上。林染也在這柔軟如酒釀的紅里醺醺然起來,紅的光影揉捏、折疊、蜷曲、變形,如同一張精美錫紙疊起無數個紙面。

這樣的奔旋中似乎傳來一聲細微的金屬摩擦聲,林染自然熟悉這鑰匙與鎖孔扭合的聲響。她轉身閃進臥室鎖上了門,迅速而麻利地褪下棉裙胡亂塞在柜子里,隨即套上還濺著污泥的校服,蹲下身在空癟的書包里漫不經心地翻尋起來。

媽回來了。她推門見林染正在床邊念念有詞地背書,面孔緊繃的倦容也隨之松弛下來,一天中難得地笑了一下。她關了門,廚房里隨即就傳來熟悉的油煙機的持續悶響。

媽再開門時,林染已經蜷縮在被窩里了。

媽輕輕合了門。林染從床上垂下細瘦的胳膊,等待了幾秒鐘后便拉開了邊上的柜門,側著臉靜靜看著黑暗里依稀朦朧的一團紅云,闃靜的夜里隱約浮起她均勻的呼吸,如同夜晚穿透云端飄浮的神秘風力。

樓道里有一股東西壞掉的霉味兒,在潮濕的空氣里黏稠得化不開。

林染打算今天早點去看店,但一出門就被這怪味兒沖得頭暈腦漲。她感到混沌,大概又是沒睡好的緣故。印滿廣告貼紙和各種電話號碼的水泥墻面晃得她眼前繚亂不堪,她像是站在萬花筒中間,四周的色彩極富規律性地穿插交會,在她左右形成一幅幅神秘壁畫。林染越往下走越覺得有一個鐵球拴在她腳腕,墜著她游走至底端。

摸索著開了門,花店里那股不同花香交匯一處,又經過一陣時間悶熱醞釀而出的特有氣味頓時升騰起來。她扶著板凳坐下,稍稍清醒過來,發覺手旁不遠處有一把花剪,還有做花藝時需要的膠布。林染順起剪刀走到水盆旁,右手掬起清冽的水花,淋洗著刀鋒尖端。

水流沿著林染纖細的指間滑落,支離破碎地沖在那把鋒利又快活的剪刀上,水珠從不同的角度折射出無數細小光輝。林染精心洗刷著剪刀,眼神掠過水面,耀眼的光含混著水澤微微閃了她的眼。無數的破裂光斑在林染眼中飛旋,那陣剛壓抑下去的眩暈感又慢慢攀上了她的胸腹、心口,一直蛇纏到她的額心、頭頂。

林染垂下頭欲嘔未嘔。大約過了漫長的幾十秒,眼前模模糊糊的波光又逐漸清晰起來。林染定定神,一個蒼蠅般的黑點在她視野里隨著晃動的小水波游弋著。她晃動了下腦袋,再看時黑點依舊隨著波紋圍繞著水面中心忽遠忽近地蕩著。

林染睜大了眼,猛地一股強勁的力沖向她頭頂,在她神經處炸裂開來,蕩成一波又一波麻感,順著她全身一陣陣潑灑下來——那只幽幽的眼睛正伏在水面上直直盯著她。林染一聲慘叫,將水盆打翻在地。她急促地呼吸著,手里緊攥著那把鋒利的剪刀。林染沖出花店,直奔樓梯。

她一面跑一面大口喘著氣,似乎感覺那只眼眸正閃著詭譎的光斑,不緊不慢地黏附在她身后。甩開它——甩開它!她一頭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好像撞上一座燈塔。那是一個不高但結實的身軀,正訝然朝向她。

“有東西跟著我。”一旦碰到活物,林染便上氣不接下氣地哭了起來。

“別怕。”那個聲音很堅定,隨后又斷斷續續問了她一些問題,林染也斷斷續續地回答了。那人將她送到樓上家門口。林染心里稍穩定了些,轉過身要道謝時對上了一雙好看的眉眼,那眉眼很快就注意到了林染家浴室和樓道相通的玻璃窗上的破洞。林染窘迫地低下頭,但那人從手中的一摞草紙中抽了幾張。

“借用一下。”他指向林染手中的膠帶,林染匆匆遞過去,手上一群小小的裂紋從袖口中倏忽漫了出來。

林染再次窘迫地垂下頭。他接過去,用寬膠帶粘上了那口空洞的窟窿。

“這樣就好多了。”他沖林染寬厚地笑。等她回過神時他已經走了。

林染在學校走廊里再次碰到了那個人。原來他便是那個新搬來的老師,就在林染的隔壁班教數學。他看到林染時也顯得有些意外和喜悅:“原來你是這里的學生!”林染看著他想說老師好,但竟遲遲沒有說出口。他看起來那樣年輕,甚至令她覺得他是自己的某位同學。

“林染。”他重復了一下她的名字,若有所思的樣子,“你跟我來一下辦公室。”林染跟在他身后快速走著,近了才發現他和自己的班主任在同一間屋里辦公,一進屋她便看到幾位老師圍在桌邊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成績單,遠遠望見考試的新名次,她的心一下子提緊了。

他從諸多老師圍繞的桌子中抽取了一份成績單認真搜尋起來,林染愣愣地看著他的樣子。說搜尋似乎不太恰當,他的眼神比搜尋要柔和得多,仿佛在水中尋找某件遺失的物件。終于,他從名單中打撈到了林染的名字。

“你的成績還需要加油呀。”他沒有批評,只是溫和地笑笑。林染再一次窘迫得想要縮成一團。她想起那條晾在陽臺上的牛仔褲,衣料被擰成皺巴巴的紋路,小心地懸垂下一滴滴水分。

他前前后后還說了些什么,林染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一面囁嚅著不時回應幾個單字,一面又尷尬地浮現出些微笑。大概談了有四五分鐘,他說:“好了,你回去休息一下吧。”林染頭重腳輕地準備離開時,他突然又叫住了她,她看見他從光滑的桌面上拿過小小的一瓶遞給她:“這個你拿去。”林染稀里糊涂接了過來,甚至忘記說一句謝謝,她跑出辦公室很遠后才細看手中溫熱的東西,是一管護手霜,上面印著漂亮的花體字,還有一只優雅的火烈鳥,它蜷起一條纖細的腿,另一條腿立著,紅灼灼的。

林染突然想起那條紅色棉裙。

洗澡時不再害怕窗戶上的那個缺口,她時常透過蒙蒙霧氣望向那個被嚴絲合縫彌補了空缺的位置,那是幾張草稿紙彌合上的缺口,仔細看還能望見上面的幾行公式和數字。林染洗過澡后靜靜坐在板凳上,浴霸的暖光將她身上濕漉漉的水分輕輕烘干了。

林染偷偷換上了那條紅色棉裙,鏡外的她是一座光禿的山嶺,鏡內的她在光輝映照下變得五彩斑斕,隱隱透出酒紅色,這紅并不盛氣逼人,而是含蓄地緊緊壓抑著一股熱烈的溫柔。林染望著鏡子里的陌生女孩兒,瘦小身軀上仍舊生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龐,卻因流轉的光彩而顯現出不一樣。林染旋起圈,小小的乳房和毛發,鏡中駁雜的幾何碎片和紛亂的色彩也就暢快地流瀉出那極具張力的蓬勃氣息來,然后噴發,然后無聲炸裂。她是一座玫瑰色噴泉,整個屋子里都亮堂堂地映射出酒紅的醉影。暖的光暈里依稀一團紅云。

林染在鏡前平和靜立著,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像一只火烈鳥,她學著火烈鳥的樣子屈起一條腿的膝蓋,然后低低地俯下身軀。這姿態既無俯身垂首的哀戚頹勢,亦無傲然挺立的高亢之態,紅得很溫和。林染定定地立著,光、聲、色隱去,茫茫天地只余著她和鏡中這只火烈鳥。

那天夜晚林染夢到了一群熾熱的火烈鳥。在那片黑色海島上,火烈鳥們映紅了大半片天空,它們火紅的細頸越出各自的軌道,幼蟒般緊緊纏繞、相擁在一起。它們游走在駁雜潟湖岸邊,烙下幾條滾燙水紋,水心震顫,密密草絲間流落下細細朱砂。

火烈鳥們停駐在深不可測的海灘邊岸上,遙遙望去像是幾縷夕照散落在豐茂水草里。尖喙啄起的水花四散濺落開,在暖麗紅光的穿透下映射出熠熠光輝。

群鳥中倏忽閃出一只通體紅曜的火烈鳥,曲著細細長長的脖頸向水灣深處涉去,當水流沒過它淡粉色腳桿的一半時,它停了下來,立穩了身子,向另一側霧蒙蒙的地平線微微抻了抻腦袋。海岸的風飄蕩起來,密密長長的水草將它身后的一片火烈鳥群掩映住了。隨著一陣陣風潮的涌動,火烈鳥群也猶如抖動開的羽扇,霎時開了翅子,一齊向對岸涉水飛去……

在護手霜快要用盡前,林染鼓起勇氣在校服下偷偷套上紅色棉裙。今日是晴天,再晚幾日就更冷了。林染走在路上,深秋的地面從腳底直透穿出一股寒意,坑洼路面硌得她生疼。她側身進了洗手間,從包里抽出幾包紙巾,厚厚地鋪在鞋里。

同桌在食堂吃晚飯時突然看見林染正獨自坐在她前幾排的位置,林染穿著一條紅灼灼的棉裙,腳踩一雙素凈白鞋,很是惹眼。她好奇端著碗筷湊到林染對面:“怎么不去晚自習?是要去參加什么社團活動嗎?”

她看見林染咬了下嘴唇:“我過會兒就走,你先回去吧。”同桌還想叫她一起,奈何時間緊迫,只得先匆匆趕回去自習。

林染依然獨自坐著,一直等到食堂里全部學生都散去,再等到自習的鈴聲響起,她才慢慢起身。她的鞋底掉了,只有走得很慢很慢才不會被人發現。透過開了口的鞋底,里面隱約見得墊了紙巾樣的東西。鞋子干凈但老舊,商標和原本的花色已經在無數次的洗刷和曝曬中褪了色澤,只勉強留意得出一點駁雜痕跡。

從食堂出來,外面飄搖著細細小雨。她頓覺被天氣預報欺騙了。林染遲疑著走下臺階,在雨中慢慢挪移著。雨越來越大,積水浸透了鞋里的紙巾,紙巾熨帖在皮膚上,傳來令人難以忍受的濕膩潮氣。涼風吹過,她感覺渾身浸泡在冷水池里。

沒來由的,林染突然感到憤怒。她將鞋子脫下來,又干脆脫下松垮的校服外套,將外套裹在鞋子外一齊扔進了垃圾桶里。

那天的雨雖不大,但風是冷的,吹過潤得濕漉漉的皮膚,一陣陣帶走暖熱的氣。林染穿著紅色棉裙在雨中赤腳行走。她走得不疾不徐,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林染走近教學樓,正遲疑著要不要進去時突然聽見走廊里傳來班主任的聲音,她于是從一旁迅速溜走了。

林染潛下身子,像一尾狡猾的紅魚游蕩在一排排寬闊的窗臺下。這里為幾盆植物提供了很好的去處,也為林染提供了一個暫時可以避雨的臺檐。她在一處窗臺下緊貼墻根抱膝蹲下,雨水從她頭頂的窗臺邊緣流瀉而下,如一面小型瀑布。林染第一次在如此視野下觀察周邊景象,雨水將她濕淋淋的紅裙子緊緊貼附在軀干上,她想起洗澡時如一座孤巒的自己,此刻紅色的海浪從她廣袤的身體上漲起浪潮,她熨帖在臉龐的頭發像是被一批批砍伐下的樹木,雨水沖洗掉了她剛涂抹過的護手霜,一些細微的裂口又在此刻袒露出干涸的河床。小小的臺檐下有一場紅色泥石流。

林染在窗臺下裹緊了自己,她靜靜看著雨水從雙腳間流淌過磚瓦、土壤,以及一些植物被刨出的根系處。紛雜的雨水流落聲中她隱約聽見一些模糊的言語,在她身后升騰起并不明晰的爭吵,她凝神聽著,從中辨出一個熟悉聲音。林染從窗臺下慢慢起身,屋內的窗簾半掩,透過細小縫隙她窺見屋內有兩個身影,一個是他,另一個是位陌生女人,正抱著肩背對著林染的窗口,她無法聽清屋內的爭執內容,只能從模糊語氣中分辨出那個女人的憤怒。

林染透過玻璃窗愣愣地望著屋內。她看著他,他的眼神停在陌生女人的身上,神情也有些生氣。不由自主地,林染整個伏在窗臺外檐上,她能感到堅硬的石臺硌痛了她的胸骨和肋骨。許是過冷的緣故,她緊緊貼在上面,嚴絲合縫。即便如此她仍無法聽清屋內的爭執內容。臺檐上的水在她的裙上洇開大片水漬,直至完全濕透。她看見那個女人生氣地走到另一張桌子邊,不慎打翻了桌沿處的手提包,手提包于是從桌上毫無留戀地滾落下來,里面的物件散落一地。

女人崩潰地蹲下身去撿,他也俯下身去幫忙。鑰匙、錢包、小小的掛件、細細的水果煙、零散的糖果……忽然一群紅彤彤的東西涌入林染視線里,她看見了許多只火烈鳥,優雅的火烈鳥,熾熱的火烈鳥,美麗的火烈鳥,它們都蜷起一條纖細的腿,另一條腿立著,紅灼灼的。它們分散地分布在各個瓶瓶罐罐上,有的看起來是半透明的香水瓶,有的看起來是細細長長的眼霜瓶,有的看上去像是大罐的乳液。其中有一瓶是她熟悉的樣子,那是一管小小的護手霜,不對,還有好幾管這樣的護手霜,一件,兩件,三件,四件,像這樣的護手霜共有四件,四只火烈鳥和其他的許多火烈鳥一齊站著,它們都蜷起一條纖細的腿,另一條腿立著,紅灼灼的。

有一瞬間林染覺得伏在窗臺上的自己是個小偷。她的呼吸急促,她看見她去撿拾那些火烈鳥,他也連忙幫著她一起搜尋,說搜尋似乎不太恰當,他的眼神比搜尋要柔和得多,仿佛在水中尋找某件遺失的物件。終于,他從地面上打撈到了全部的火烈鳥。她看見她哭了,她突然地哭了,蹲在地上哀哀地哭,她終于看見那個女人哭泣的側臉,秀氣挺立的鼻梁,狹長的雙眼,紅灼灼的好看的唇,優雅的火烈鳥,熾熱的火烈鳥,美麗的火烈鳥,比火烈鳥更像火烈鳥。她看見他蹲下身去安慰她,她看見他抱住她,像抱一只火烈鳥那樣抱了抱她,一只翅膀受傷的哀泣的火烈鳥。林染手一松,重重落在積蓄了雨水的土壤里,她看見他驚醒一般朝窗邊看來,她看見他怔怔地看向自己,而她身上是雨水和碎草片,她的頭發濕透緊緊貼在臉龐、脖頸、胸口、脊背。她跑了。

花店一直沒來得及辦理交接手續,林染家也因此成了這棟拆遷樓的最后一戶人家。不過她們很快也要搬走了。

“這個你還要不要?”媽從隔壁房間里喊她。林染走過去,接過一管小小的護手霜,里面還留有一點殘余。她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過它。林染的手細長白凈,指甲是清透的淡粉,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林染突然很想仔細聞一下它的味道,盡管她已不再需要它。她擰開瓶蓋擠出最后一點護手霜涂在手背。林染遲疑了一下,將空瓶了的護手霜輕輕放進回收箱里。手背上的膏體香氣淡淡,還沒來得及聞就消散了。

花店里已近乎空曠,桌面上還殘留著一些秸稈和花瓣。林染亮起燈,屋內洇成一塌糊涂的紅暈,如幾點暗火明滅不定地閃爍著,慢慢勾連在一起。隨著紅暈晃動,花店內漫散開一片淡淡花草香。

林染被這一異象吸引住了。她敞開房門,讓這股奇香自由漫散在街道上。

一股香甜快樂的氣息在街道上流動。

林染在夜街漫步。她的新家有一個開闊的浴室,還有嚴密的窗口。過去樓道里那個被草稿紙糊住的玻璃缺口,是她夠不到的位置,也是媽媽忙中疏忽的位置。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得益于那疊稿紙,她可以自由地、有尊嚴地洗澡。

草灰在火苗不斷騰躍的燃燒中傳出愈加細細碎碎的聲響,一縷青黃色的輕煙從草灰堆中升騰繚繞,在空中細細蜿蜒開來。

他在學校沒待多久就走了。“據說他們去了一個新城市。”同桌說。

林染在秋夜里行走,衣擺被風舞得呼呼作響,鼓脹如鳥翼。她撐開鼓滿秋風的羽翼,影子灑落在身后一地的橘紅光暈里。

她恍惚看見還有一扇窗口透著亮光,那是一種暖融融的光暈,從花店的玻璃間透散到她面前的桌上,身上也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林染走在暖光融融的秋夜里,想起來在雨天的前一晚出來吹風,看到的淡黃色月亮所蒙上的那種光暈。

倏忽一陣風過,林染轉瞬淹沒在紅光的清燦里。混沌中她聽見細碎雜亂的雨聲敲擊在她的四周,還有鳥羽扇動聲、摩擦聲、鳥鳴聲紛至沓來。從林染頭頂上方遙遠的天穹里,一群熾熱的火烈鳥映紅了大半片天空,它們火紅的細頸越出各自的軌道,幼蟒般緊緊纏繞、相擁。風潮涌動,火烈鳥群也猶如抖動開的羽扇,霎時開了翅子,一齊向對岸涉水飛去,一群忽明忽滅的朱砂在搖晃的水波里飛蕩著,一片熾熱火焰掠過寒夜,巖漿般滾燙的燒灼感在水流上方流散開,漸漸消散為一片赭色天光,在水波的光影中洇開暖紅的流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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