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習近平用典看“兩個結合”

〔摘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國共產黨創新理論的“根”。習近平重視從包括《莊子》在內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典籍中汲取積極養分。他多次引用《莊子》中的典故、成語、意象等，用以展望有生命力事物發展的遠大前景；闡明事物長遠發展需要深厚量的積累和堅持獨立自主的道理；闡述對高強本領的推崇以及內政外交若干觀點和主張的傳統淵源。習近平對《莊子》等中國古代典籍的創造性轉化與運用啟示我們，可從辯證思維、實踐指向、形象語言三個維度把握“兩個結合”的豐富內涵。

〔關鍵詞〕習近平；“兩個結合”；《莊子》；辯證思維；實踐指向；形象語言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21（2023）05-0051-13

〔作者〕劉鶴亭，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助理研究員、博士，北京 100017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只有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堅持運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才能正確回答時代和實踐提出的重大問題，才能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的蓬勃生機和旺盛活力。”① 報告對“兩個結合”的豐富內涵作了深刻闡釋。黨的二十大閉幕后，習近平在河南考察時進一步強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黨創新理論的‘根’，我們推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根本途徑是‘兩個結合’。”② 習近平用典是“兩個結合”的重要體現。在眾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典籍中，習近平對《莊子》有較多引用闡發。本文將系統梳理習近平引用《莊子》典故、成語、意象的情況，并從哲學（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和文學的角度提出理解和把握“兩個結合”的三個維度。

莊子的學說具有世界性的文化意義。莊子思想被翻譯成外文，和其他國家的古代思想有相似性，可形成對話。2013年6月，習近平在墨西哥參議院的演講中指出：“墨西哥著名作家帕斯曾將兩千多年前中國哲人老子、莊子的思想翻譯成西班牙文。”① 2019年11月，他在希臘媒體發表署名文章指出：“偉大的古老文明都是相似的”，“第歐根尼同中國道家代表人物莊子倡導類似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②

莊子善于使用形象的語言表達道理。今本《莊子》共三十三篇，是一部兼具哲學和文學意味的經典作品。習近平多次使用源自《莊子》的成語、典故和意象。筆者綜合閱讀所得和在人民網“習近平系列重要講話數據庫”③上的檢索結果，列表如下（參見表1）④：

從表1可看出，習近平對《莊子》有較多引用闡發。關于習近平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對上表列舉的部分《莊子》成語、典故、意象進行的創造性運用，筆者2022年發表的論文曾進行過敘述分析，主要包括：在闡述學習和工作方法時引用“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庖丁解牛；在推崇高強本領時引用“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在展望有生命的事物發展的光明前景時引用“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巨”；在分析轉變的道理時引用源自《莊子》的宋詞“九萬里風鵬正舉”。① 本文將在上文的基礎上做補充敘述和深入研究，進而闡述從文學和哲學（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角度理解“兩個結合”的三個維度。

習近平借用《莊子》中“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善始善終”等形象生動的典故成語，闡述練就過硬工作本領、掌握正確工作方法的重要性。

（一）勤學苦練、增強本領

2016年2月，習近平引用“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②，勉勵新聞輿論工作者提高業務能力。2021年9月，他再次引用《莊子》這則典故，對年輕干部提出勤學苦練、增強本領的要求。③《莊子》中“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用形象的語言揭示了小與大、短與深之間的矛盾，與馬克思主義相通。馬克思主義者在論述現實問題時，注意借用《莊子》形象的語言表達打好基礎、提高本領的重要性。

（二）要善始善終，而不要朝三暮四

習近平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對《莊子》中“善始善終”“朝三暮四”等有生命力的成語進行了創造性運用和轉化，以說明推進工作須遵循的原則。

一方面，推進工作要善始善終。2013年，習近平在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指出，擔當就是責任，好干部必須“對工作任勞任怨、盡心竭力、善始善終、善作善成”④。2018年，他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強調：“居安思危、日慎一日，方能善始善終。”① 2020年，他對脫貧攻堅工作提出“善始善終，善作善成，不獲全勝決不收兵”②的要求。要言之，善始善終與“一張好的藍圖一干到底”③一致，是推進工作的重要原則。

另一方面，做事情要避免朝三暮四。早在2006年發表的《抓落實如敲釘子》一文中，習近平就寫道：“要盯住事關全局的重點工作，把力量凝聚到點上，著力解決涉及全局的突出問題，以點帶面，推動全局，避免‘撒胡椒面’式地這里抓一下，那里敲一點，淺嘗輒止、朝三暮四。”④ 2014年5月，他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指出：“青年有著大好機遇，關鍵是要邁穩步子、夯實根基、久久為功。心浮氣躁，朝三暮四，學一門丟一門，干一行棄一行，無論為學還是創業，都是最忌諱的。”⑤

（三）關鍵是時機和決斷

源自《莊子》的成語“白駒過隙”形容時間過得飛快，而“失之交臂”則指當面錯失了機會。習近平在不同場合使用這兩個成語，闡述把握時機和正確決斷的重要性。1992年，他在《擺脫貧困》中寫道：“我也明知白駒過隙，逝者如斯，又值改革開放的大潮洶涌，我們必須以審視的眼光看待不適應我們獲得更快發展的一切并對其進行改革。”⑥ 2014年6月，他指出：“歷史的機遇往往稍縱即逝”，“對國家和民族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科技決策，想好了、想定了就要決斷，不然就可能與歷史機遇失之交臂，甚至可能付出更大代價”。⑦

練就過硬工作本領、掌握正確工作方法，是為了推動事業更好發展。《莊子·人間世》中的“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巨”用簡練語言描述事物從小到大的發展過程。中國共產黨人看重這一古典語句中蘊含的唯物辯證法智慧。毛澤東、董必武等老一輩革命家結合歷史發展的實際過程，對這則典故進行創造性轉化，借用其形象語言描述中國共產黨等有生命力的事物由小到大的發展歷程。①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習近平對老一輩革命家的相關論述進行闡發，在多個場合引用“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巨”闡述類似的道理。2021年6月，他引用毛澤東在黨的七大預備會議上說的“我們中國《莊子》上有句話說：‘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現在我們還沒有‘畢’，已經很大”②這句經典話語，結合現實指出：“今天，我們黨更大了，黨的隊伍更大了，黨的事業更大了，我們肩負的責任也更大了，人民對黨的要求也更大了、更高了、更嚴了。”③ 2021年11月，習近平進一步指出：“一百年前，我們黨剛剛誕生時，可能很少有人預想到能夠成就今天這樣的歷史偉業。我們黨領導人民，以百年奮斗深刻改變了近代以后中華民族發展的方向和進程，深刻改變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的前途和命運，深刻改變了世界發展的趨勢和格局，正所謂‘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④

《莊子》中的“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與馬克思主義關于有生命力事物不斷發展壯大的洞見相融相通。在其他場合，習近平也多次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對這則典故進行創造性運用。2014年11月，他強調：“‘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世界上最可怕的敵人從來是自己。我們黨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現在更需要‘愈大愈懼，愈強愈恐’的態度，切不可在管黨治黨上有絲毫松懈。”⑤ 2015年2月，他引用“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以展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發展的遠大前景。⑥ 2017年10月，他在瞻仰上海中共一大會址和浙江嘉興南湖紅船后強調：“‘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96年來，我們黨團結帶領人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這值得我們驕傲和自豪。同時，事業發展永無止境，共產黨人的初心永遠不能改變。”⑦ 2018年4月，他使用“其始也簡，其畢也巨”，說明博鰲亞洲論壇從小到大的快速發展過程。⑧ 2020年3月，他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指出：“‘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脫貧攻堅越到最后越要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各級黨委（黨組）一定要履職盡責、不辱使命。”⑨

總之，《莊子》中的“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這一形象且有哲理的典故，與馬克思主義關于有生命力事物不斷發展壯大的道理相通，是中國共產黨人表達自身觀點主張的積極資源。

唯物辯證法認為，有生命的事物不斷發展壯大，需要深厚量的積累。《莊子》中“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的典故、大鵬展翅九萬里的意象，用形象的語言表達了唯物辯證法的上述道理。

習近平在不同場合、對不同對象，借用《莊子》中“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的形象語言，闡述事物長遠發展需要深厚量的積累這一道理。2013年6月，他在墨西哥參議院的演講中指出：“莊子說過：‘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我們要讓中墨兩國人民友情匯聚成浩瀚的大海，讓中墨友好合作的大船不斷乘風破浪前進。”① 正如深水才能行大舟重船一樣，國與國之間友好交往的長遠發展，也需要夯實深厚的民意基礎。2014年9月，他在同北京師范大學師生代表座談時指出：“‘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知識儲備不足、視野不夠，教學中必然捉襟見肘，更談不上游刃有余。”② 這里使用《莊子》形象的語言，勉勵人民教師刻苦努力，積累扎實學識，避免工作中出現捉襟見肘的不利狀態，達到游刃有余的理想境界。③ 2015年7月，他在中央黨的群團工作會議上指出：“群團組織是群眾組織，如果‘高大上’的人比例過高，群眾就會感到高不可攀，就會有距離感、隔膜感，那還怎么聯系群眾？這就是莊子所說的：‘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④ 換言之，群團組織作為群眾組織，一定要注意打好廣泛、深厚的群眾基礎。

此外，《莊子》中大鵬展翅高飛九萬里的意象在文學史上影響深遠。習近平多次引用這一意象，描述展望具有深厚量的積累的有生命力的事物發展的光明前景。比如，2013年12月，他在闡述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意義時指出：“形象地說，這‘一帶一路’，就是要再為我們這只大鵬插上兩只翅膀，建設好了，大鵬就可以飛得更高更遠。”⑤ 2021年11月，他在出席第三次“一帶一路”建設座談會時再次強調：“我說過，共建‘一帶一路’就是要再為中國這只大鵬插上兩只翅膀，建設好了，大鵬就可以飛得更高更遠。要鞏固合作基本盤，夯實發展根基。”① 習近平用“再為中國這只大鵬插上兩只翅膀”的形象語言，以說明“一帶一路”建設的重要意義并提出工作要求，很有表現力和感染力。比如，2021年12月，他指出：“‘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這是偉大詩人李白青年時期仗劍遠游時寫下的詩句，那時他感受著盛唐的蓬勃氣象，胸中鼓蕩著凌云壯志。今天，中國、中國人民、中華民族的未來無限廣大。新時代需要文藝大師，也完全能夠造就文藝大師！新時代需要文藝高峰，也完全能夠鑄就文藝高峰！”②這里引用唐代詩人李白化用《莊子·逍遙游》“鵬”“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典故創作的詩句，形象地展望中國、中國人民、中華民族的光明未來和新時代文藝發展的廣闊前景，使聽眾和讀者心潮澎湃、深受感染。

莊子哲學尊重個性，與馬克思主義對事物多樣性的描述有共通之處。馬克思主義者重視《莊子》中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亦步亦趨等形象生動典故成語蘊含的深刻洞見，使用其以闡述堅持獨立自主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就對“邯鄲學步”典故成語的創造性運用而言，早在2001年，習近平就曾指出：“《莊子？秋水》里記載了一則典故，說燕國有一個人到趙國的首都邯鄲去，看到趙國人走路的姿勢很好看，就跟著學起來，結果不但沒有學好，反而連自己原來的走法也忘掉了，只好爬著回去。重溫這個典故，給我們的深刻啟示就是學習借鑒發展經濟學的理論是必要的，但是要在保留本國的優秀政治、文化、歷史、哲學傳統的基礎上去進行學習和借鑒，千萬不可‘邯鄲學步’、食洋不化，落得一個既沒有學習好別人，又迷失了自己的可悲結局。”③ 黨的十八大后，習近平在不同場合闡述堅持獨立自主的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主張時，多次使用“邯鄲學步”這一形象生動的典故成語。2012年12月，他指出，“改革開放是一場深刻革命，必須堅持正確方向，沿著正確道路推進”④，“問題的實質是改什么、不改什么，有些不能改的，再過多長時間也是不改。我們不能邯鄲學步”⑤。2013年1月，他強調：“冷戰結束后，不少發展中國家被迫采納了西方模式，結果黨爭紛起、社會動蕩、人民流離失所，至今都難以穩定下來。《莊子？秋水》中寫道：‘且子獨不聞夫壽陵余子之學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我們千萬不能‘邯鄲學步，失其故行’。我們就是把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① 2014年9月，他指出：“對豐富多彩的世界，我們應該秉持兼容并蓄的態度，虛心學習他人的好東西，在獨立自主的立場上把他人的好東西加以消化吸收，化成我們自己的好東西，但決不能囫圇吞棗、決不能邯鄲學步。”②

除使用“邯鄲學步”之外，習近平還注意借用“亦步亦趨”“東施效顰”等成語，形象說明要堅持獨立自主、自主創新等馬克思主義的道理。

一是強調實現民族復興必須走獨立自主、自力更生道路。2013年12月，他在紀念毛澤東同志誕辰120周年座談會上指出：“人類歷史上，沒有一個民族、沒有一個國家可以通過依賴外部力量、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趨實現強大和振興。那樣做的結果，不是必然遭遇失敗，就是必然成為他人的附庸。”③ 2016年11月，他在紀念孫中山先生誕辰15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古今中外的歷史都告訴我們，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能夠亦步亦趨走別人的道路實現自己的發展振興，也沒有一種一成不變的道路可以引導所有民族實現發展振興；一切成功發展振興的民族，都是找到了適合自己實際的道路的民族。”④

二是強調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堅持理論創新等原則。2014年5月，習近平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制度是我們自己的，不是從哪里克隆來的，也不是亦步亦趨效仿別人的。無論我們吸收了什么有益的東西，最后都要本土化。”⑤ 2014年12月，他指出：“我們的事業是全新的事業，在前進的道路上，我們既不能因循守舊、墨守成規，也不能罔顧國情、東施效顰。”⑥ 2015年12月，他強調：“如果我們用西方資本主義價值體系來剪裁我們的實踐，用西方資本主義評價體系來衡量我國發展，符合西方標準就行，不符合西方標準就是落后的陳舊的，就要批判、攻擊，那后果不堪設想！最后要么就是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趨，要么就是只有挨罵的份。”⑦ 2022年1月，他指出：“時代在發展，事業在前進，……什么事情都要看一百多年前是怎么說的、幾十年前是怎么說的，不能越雷池一步，只能亦步亦趨，那還怎么前進？！那不是真正的馬克思主義！”①

三是強調教育、科技、文藝、哲學社會科學等領域堅持獨立自主原則。2014年5月，習近平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指出：“辦好中國的世界一流大學，必須有中國特色。沒有特色，跟在他人后面亦步亦趨，依樣畫葫蘆，是不可能辦成功的。”② 2014年6月，他強調：“不能總是指望依賴他人的科技成果來提高自己的科技水平，更不能做其他國家的技術附庸，永遠跟在別人的后面亦步亦趨。我們沒有別的選擇，非走自主創新道路不可。”③ 2014年10月，他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如果‘以洋為尊’、‘以洋為美’、‘唯洋是從’，把作品在國外獲獎作為最高追求，跟在別人后面亦步亦趨、東施效顰，熱衷于‘去思想化’、‘去價值化’、‘去歷史化’、‘去中國化’、‘去主流化’那一套，絕對是沒有前途的！”④ 2016年5月，他強調：“跟在別人后面亦步亦趨，不僅難以形成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而且解決不了我國的實際問題。”⑤

總之，習近平站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對《莊子》中邯鄲學步、亦步亦趨、東施效顰等成語典故進行了靈活使用，形象生動地闡明了在治國理政不同領域堅持獨立自主的深刻道理。

在闡述內政外交若干觀點和主張的傳統淵源時，習近平注意借用《莊子》的成語、典故和意象，并對其進行了創造性轉化。

就內政而言，習近平對《莊子》的創造性運用涵蓋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等治國理政的廣泛領域。

一是在論述經濟建設有關主張時，借用“君子之交”的表述。《莊子》以“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⑥的形象語句，闡述人際交往的深刻道理。習近平看重這一道理。早在2004年，他在《小事小節是一面鏡子》一文中就指出：“各級領導干部一方面要支持民營企業發展，要親商、富商、安商；另一方面，同企業家打交道一定要掌握分寸，公私分明，君子之交淡如水。”① 2016年，習近平對“親”和“清”的新型政商關系進行系統闡述，強調領導干部同非公有制經濟人士的交往“應該為君子之交，要親商、安商、富商”②。

二是在論述政治建設相關主張時，借用《莊子》中“越俎代庖”的成語。早在2005年，習近平在《工作傾斜基層》中就強調：“要促進上級的工作向基層傾斜，讓上級拿出一部分力量分擔基層的工作。當然，這不是說要讓上級直接去做基層該做的工作，越俎代庖、包辦代替，該基層做的工作，基層還是要挑起擔子。”③2014年，他在中央政法工作會議上強調：“黨對政法工作的領導是管方向、管政策、管原則、管干部，不是包辦具體事務，不要越俎代庖。”④

三是在闡述文化建設若干主張時，借用《莊子》中“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薪火相傳等典故成語。2016年5月，習近平強調：“我國哲學社會科學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是近代以來我國發展歷程賦予的規定性和必然性。在我國，不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哲學社會科學就會失去靈魂、迷失方向，最終也不能發揮應有作用。正所謂‘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⑤ 2016年11月，他指出：“中華文化延續著我們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也需要與時俱進、推陳出新。”⑥ 的確，我國發展哲學社會科學，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我們對待傳統文化，需要堅持薪火相傳、推陳出新的辯證原則。

四是在論述社會建設有關理念時，引用《莊子》中“愛人利物之謂仁”。2020年9月，習近平指出：“生命至上，集中體現了中國人民深厚的仁愛傳統和中國共產黨人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追求。‘愛人利物之謂仁。’……在保護人民生命安全面前，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我們也能夠做到不惜一切代價，因為中國共產黨的根本宗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們的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⑦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生命至上的仁愛傳統一脈相承。

五是論述生態文明建設一些主張時，借用《莊子》中“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化腐朽為神奇等典故。2013年7月，習近平在湖北考察時指出：“變廢為寶、循環利用是朝陽產業，使垃圾資源化，這是化腐朽為神奇，既是科學，也是藝術。”① 2018年5月，他在全國生態環境保護大會上強調：“生態環境沒有替代品，用之不覺，失之難存。‘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人類對大自然的傷害最終會傷及人類自身，這是無法抗拒的規律。”② 人與自然（天地、萬物）是生命共同體。天人合一是中華文明內在的生存理念。《莊子》中“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是對這一生存理念的精練表達。

就外交而言，習近平在闡述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的傳統淵源時，注意借用《莊子》中“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③。2014年6月，他指出：“中國將堅定不移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基礎上發展同世界各國的友好合作。‘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中國堅持按照親、誠、惠、容的理念，深化同周邊國家的互利合作，努力使自身發展更好惠及周邊國家。中國堅持把發展中國家作為對外政策的基礎，堅持正確義利觀，永遠做發展中國家的可靠朋友和真誠伙伴。中國重視各大國的地位和作用，致力于同各大國發展全方位合作關系”④。這不僅揭示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蘊含的深厚傳統文化淵源，還賦予“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則必忠之以言”以新的意義。古代的忠信被詮釋為現代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莊子》的近、遠，在新的語境下，被豐富為周邊國家、發展中國家、各大國等。

黨的二十大報告在論述“兩個結合”科學內涵時，提出了“把馬克思主義思想精髓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精華貫通起來、同人民群眾日用而不覺的共同價值觀念融通起來”⑤的要求。習近平用典為落實這一要求樹立了典范。通過梳理習近平對《莊子》等古代哲學文學典籍的創造性運用，我們可以從哲學（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和文學的角度去理解和把握“兩個結合”，至少包括辯證思維、實踐指向、形象語言三個基本維度。

（一）辯證思維

辯證思維是辯證唯物主義的重要表現。《莊子》以淺水與大舟、有涯與無涯、近與遠、長與短、大與小、終與始等相反相成的概念，揭示事物所具有的對立統一性；用“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等簡練語句，描述事物的發展變化。古代典籍蘊含的樸素辯證法與辯證唯物主義是相通的。除引用《莊子》之外，習近平在治國理政的實踐中，也注意吸收《老子》中“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慎終如始”等古代語句所蘊含的辯證智慧，并對其進行了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運用。①

（二）實踐指向

實踐指向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強調：“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② 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中國共產黨人十分重視改造客觀世界的社會實踐。習近平對《莊子》等古代典籍的創造性轉化和運用，正是立足于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建設等廣泛實踐。這種立足于實踐的轉化和運用，賦予古代典籍以現實意義，激活了傳統文化的生命力。除引用《莊子》之外，習近平在治國理政的實踐中，也注意汲取《孟子》中“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仁者愛人”、“民為貴”等古代語句中蘊含的實踐智慧。③

（三）形象語言

形象語言是理解“兩個結合”的另一個重要維度。文風體現作風。毛澤東曾提出“學習古人語言中有生命的東西”④的要求，認為“沒有具體形象，作品就沒有生命”⑤。鄧小平指出：“馬克思有他那個時代的語言，我們有我們時代的語言。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語言，新時代總有新語言。”⑥ 新時代新語言的一個重要體現就在于，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積極汲取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豐富的形象語言資源，落實好習近平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提出的“不斷賦予科學理論鮮明的中國特色，不斷夯實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歷史基礎和群眾基礎”①這一科學要求。習近平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對《莊子》中大鵬展翅九萬里、邯鄲學步、東施效顰、亦步亦趨等形象語言所進行的靈活運用，前文已有敘述。這里補充一例。2010年5月，習近平在論述文風問題時指出：“《莊子》上有這樣幾句話：‘長者不為有余，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意思是說，野鴨子的腿雖然很短，給它接上一截它就要發愁；仙鶴的腿雖然很長，給它截去一段它就要悲傷。這個道理同樣適用于寫文章。”② 在進行這則引用時，習近平對其中的含義作了通俗解釋。這里的“文章長短”和莊子講的腿之“短”“長”，在形式上有對應性。《莊子》蘊含的宜短則短、宜長則長的道理，與馬克思主義相通，對改進文風頗有啟迪。

總之，“兩個結合”的重要命題有著豐富內涵。本文嘗試系統梳理習近平對《莊子》的創造性運用，并進而從哲學（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和文學的角度提出理解“兩個結合”的三個維度。這些維度在習近平對《老子》《孟子》等古代典籍的創造性運用中也有體現。需要指出的是，辯證思維、實踐指向、形象語言這三個維度是從哲學和文學角度對“兩個結合”科學內涵所作的梳理，并非全面梳理。雖非全面，但這三個維度還是為理解和把握“兩個結合”這一重要命題提供了有益啟迪，也為未來的全面梳理提供了有益借鑒。

（責任編輯 梁灝）

①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7頁。

②《習近平在陜西延安和河南安陽考察時強調 全面推進鄉村振興 為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而不懈奮斗》，《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9日。

①習近平：《促進共同發展 共創美好未來》，《人民日報》2013年6月7日。

②《習近平在希臘媒體發表署名文章 讓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鑒未來》，《人民日報》2019年11月11日。

③“習近平系列重要講話數據庫”的網址是：http：//jhsjk.people.cn/。

④本表只包括正文論述涉及的《莊子》典故、成語、意象，而非全面。

①劉鶴亭：《毛澤東對〈莊子〉幾則典故的創造性轉化及其當代回響——兼論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結合的兩個維度》，《毛澤東思想研究》2022年第2期。

②人民日報評論部：《習近平用典》第2輯，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8年，第305-306頁。

③習近平：《努力成為可堪大用能擔重任的棟梁之才》，《求是》2022年第3期。

④《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416頁。

①《習近平關于全面從嚴治黨論述摘編（2021年版）》，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年，第38頁。

②《習近平對脫貧攻堅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強調 善始善終 善作善成 不獲全勝決不收兵》，《人民日報》2020年10月18日。

③《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400頁。

④習近平：《之江新語》，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41頁。

⑤《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74頁。

⑥習近平：《擺脫貧困》，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58頁。

⑦《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22頁。

①劉鶴亭：《毛澤東對〈莊子〉幾則典故的創造性轉化及其當代回響——兼論馬克思主義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結合的兩個維度》，《毛澤東思想研究》2022年第2期。

②《毛澤東文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91頁。

③習近平：《用好紅色資源 賡續紅色血脈 努力創造無愧于歷史和人民的新業績》，《求是》2021年第19期。

④習近平：《以史為鑒、開創未來 埋頭苦干、勇毅前行》，《求是》2022年第1期。

⑤《習近平關于全面從嚴治黨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8頁。

⑥習近平：《在2015年春節團拜會上的講話》，《光明日報》2015年2月18日。

⑦《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98頁。

⑧《習近平博鰲亞洲論壇2018年年會重要講話》，北京：外文出版社，2019年，第26頁。

⑨習近平：《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頁。

①習近平：《促進共同發展 共創美好未來》，《人民日報》2013年6月7日。

②習近平：《做黨和人民滿意的好老師——同北京師范大學師生代表座談時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9月10日。

③捉襟見肘出自《莊子·讓王》，游刃有余出自《莊子·養生主》。

④《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政治建設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202頁。

⑤《習近平關于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78頁。

①《習近平總書記出席第三次“一帶一路”建設座談會：“我就派〈山海情〉里的那個林占熺去了”》，《人民日報》2021年11月20日。

②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一大、中國作協十大開幕式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年12月15日。

③習近平：《發展經濟學與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兼論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對發展經濟學的理論借鑒》，《福建論壇（經濟社會版）》2001年第9期。

④習近平：《論堅持全面深化改革》，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5頁。

⑤習近平：《論堅持全面深化改革》，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6頁。

①《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111頁。

②《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286頁。

③《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9頁。

④習近平：《在紀念孫中山先生誕辰15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頁。

⑤習近平：《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求是》2020年第14期。

⑥《習近平關于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157-158頁。

⑦習近平：《在全國黨校工作會議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9頁。

①習近平：《更好把握和運用黨的百年奮斗歷史經驗》，《求是》2022年第13期。

②《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北京：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74頁。

③《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社會建設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174頁。

④《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文化建設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9頁。

⑤《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342頁。

⑥這句話可譯為：君子的交情淡薄像水一樣，小人的交情甘美得像甜酒一樣；君子淡薄卻親切，小人甜蜜卻易斷絕。所以凡是沒有緣故結合的，也就沒有緣故而離散了。參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524頁。

①習近平：《之江新語》，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8頁。

②《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264頁。

③習近平：《之江新語》，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10頁。

④《習近平關于全面依法治國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111頁。

⑤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9頁。

⑥習近平：《在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5頁。

⑦習近平：《在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12-13頁。

①《習近平在湖北考察改革發展工作時強調 堅定不移全面深化改革開放 腳踏實地推動經濟社會發展》，《人民日報》2013年7月24日。

②《十九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第450頁。

③這句話可譯為：大凡國與國相交，鄰近的國家就以信用來往，遠途的國家就用忠實的言語維系。參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34頁。

④習近平：《弘揚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建設合作共贏美好世界——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發表60周年紀念大會上的講話》，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2-13頁。

⑤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8頁。

①劉鶴亭：《習近平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運用——以對〈老子〉的引用為例》，《鄧小平研究》2021年第2期。

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6頁。

③劉鶴亭：《從習近平用典看馬克思主義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合——以對〈孟子〉的引用為例》，《鄧小平研究》2022年第2期。

④《毛澤東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37頁。

⑤《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2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540頁。

⑥《鄧小平文集（1949-1974年）》（中），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90頁。

①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8頁。

②《十七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第6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