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婷

沒有哪個朝代,比唐代更能代表古代中國恢宏壯麗的萬千氣象,沒有哪種藝術形式比唐詩,更能聯通古今華夏兒女內心的情感紐帶,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從廟堂之高到江湖之遠,從天涯此時到對影獨酌……有中國人的地方,唐詩從未缺席。唯獨在大銀幕上,我們很少看到唐詩的身影,動畫電影《長安三萬里》填補了這一空白,如果說邊塞詩人高適和詩仙李白是雙男主,“唐詩”就是該片獨一無二的女主人公,48首唐詩隨劇情時而引吭高歌,時而低吟淺唱,時而杜鵑啼血,共同串聯大唐王朝由盛轉衰、由衰及治的崢嶸長歌。
選擇這樣一位“女主人公”需要勇氣和實力,“她”的身份和氣質決定了,該片必然通過寫意實現創新,為了將詩歌的意境在故事講述的關鍵時刻和盤托出,影片的繪畫、表演、特效、配音相得益彰,無不融入了中國山水畫傳遞精神實質的獨特美學。然而僅有這些“術”是不夠的,電影畢竟不是單純的繪畫,為了讓故事更精彩,讓“寫意”成為點睛之筆而不是空泛的抒情表意,該片在人物設計和故事構建上可謂獨具匠心,同為唐代大詩人,高適和李白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追求、人生境遇,高適的堅忍、執著、正統持重是我們民族性的常態,他的奮斗經歷詮釋了我們所相信和遵循的“人間正道是滄桑”,李白的浪漫、自信、奇絕飛揚是華夏令人向往的異數,千年來只有一個李白,千年后每當酒杯映出月色,我們的心中仍有他的位置。但這二人又是殊途同歸,寫詩只是茶余飯后的社交手段和情緒價值實現,報效國家、安定社稷才是大丈夫心之所向的人生歸宿和自我實現,于是高適的坎坷成才和李白的誤入歧途碰撞出了悲愴的火花,映射出以他們為代表的唐代士大夫階層群像,“詩以言志、文以載道”,詩歌不僅是中華文脈的傳承,更是中國人家國情懷的代代相傳,這也正是電影《長安三萬里》洋洋灑灑“寫”出的真“意”。
通往“寫意”的方法論之一,即古人所說“澄懷味象”,古人面對大好河山時,用虛淡空明的心境領略自然山水的美好形象,超越“致用”與“比德”的束縛,才能將自身體味到的山水靈性和美感融入繪畫創作之中。聯想《長安三萬里》票房大賣之際引發的軒然大波,該片被指篡改歷史,發難的乃是某著名古城——今天只能以文化旅游聞名的中原地區三線城市,正如某位央視新聞評論員所指出:該市的網友和歷史文學研究機構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表達他們“如此傷心”,背后正是一種當年文化名城不能融入當代經濟發展格局的深層次焦慮:被取代、被忽略。更廣闊領域的“我們”可以理解他們的焦慮,但是不能被這種焦慮之下的指責帶偏了節奏,用歷史考據的顯微精準,去“斧正”藝術創作的從心所欲,這就好比當《長安三萬里》的名場面“詩在、書在,長安就在”讓所有觀影者感同身受,會心一笑,偏有人要上綱上線:長安在哪里?詩書猶在,此地名已經不復存在!不是會讓人貽笑大方嗎?當我們的先人用堅忍和跋涉,用智慧與靈性,用讓我們驕傲、吟詠至今的詩與歌,綿綿不絕、孜孜不倦地給歲月以文明,那些文明早就該教會了我們,如何用更為寬廣、高遠的胸懷去理解、欣賞、傳承我們的文明之美,澄凈胸懷才能體味一部誠意、精良之作的意趣和主旨,而不是囿于細節不能自拔,睚眥必報按頭道歉,這不僅不利于電影市場健康發展,更不利于給動畫電影的主要受眾——少年兒童傳遞一個正確的文化價值觀,以禁錮之心,何來當年大唐萬千氣象,以禁錮之心,何來今日優秀傳統文化“兩創”百花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