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們看我翻。”坐在沙發上的盛德其老人,頭發銀白而精神矍鑠,將左手舉到頭頂,手指靈活地翻轉手中的魔方。不出10秒,他放下手,亮出掌上魔方的一面給記者看:“你們看,這像不像一朵玫瑰花?”
舍己救人成重殘
一見到記者,80歲的盛德其立即拄著拐杖,爽朗地笑著迎了上來。請記者坐下后,他主動演示單手盲擰翻魔方,輕松地擰出一面玫瑰花圖案。
盛德其家中的茶幾上,擺滿了各種式樣的魔方。他興致勃勃地講解他給不同圖案賦予的各種意義,有時也會借力于缺了手掌的右臂,支撐住魔方。
這條斷臂背后,是一個退伍軍人的英雄故事。
1961年,18歲的盛德其光榮入伍,第二年部隊里就興起學雷鋒活動,帶著做一個“雷鋒式好戰士”的信念,服役期間他光榮入黨。入伍前,他曾在長沙市搪瓷廠做了三年學徒工。1968年,他退伍回到廠里,擔任武裝專干。他又下定決心做“雷鋒式的好武裝干部”。有一年,在一次民兵活動中,他不顧當時洪水兇猛,從湘江中救起了一名青年。
一場變故發生在1979年6月29日。那天,廠里組織武裝民兵練習手榴彈實彈投擲。民兵小陳是第一次投實彈,拉了引線后,手榴彈掉在了右后方約一米處。盛德其沖過去,一腳將手榴彈踢向掩體出口。不幸,手榴彈碰到前方土坎彈了回來。千鈞一發之際,盛德其用身體擋住小陳,迅速撿起冒煙的手榴彈,還沒來得及擲出,手榴彈在手中爆炸了……
盛德其倒在血泊中,失去知覺。醒來后,他第一句話就是問小陳怎么樣了,聽說小陳安全脫險才松了口氣。后來他回憶說,當時的英勇行為完全是下意識,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救人”。
重傷的盛德其被緊急送到了醫院,奇跡般搶救成功。他的右手掌炸掉了,右腳炸斷,右眼炸瞎,鼻梁炸歪,嘴唇炸裂,肝臟等多處受重傷。因為有的碎彈片嵌在動脈血管和神經之間無法取出,至今他體內還留著幾十片彈片。197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長沙警備區為他頒發了二等功受獎證書。
盛德其在醫院躺了兩年,而傷痛伴隨了一生。“我的頭部痛得最厲害,天氣變化時更痛。”盛德其說要拄拐杖的原因也是右腳痛,“有時兩人走著走著,我突然右腳一陣刺痛,腦子一陣眩暈,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晃,兩人同時摔倒在地……”
親情溫暖共扶持
盛德其說的“兩人”,是指他和老伴。不管到哪,他身邊總有一個瘦小的身影陪伴著。那就是他的妻子劉春英。劉春英也已80歲,臉上始終是溫和的微笑,眉目間看得出年輕時相當美麗。現在的她已有聽力障礙,盛德其有時對她說話要大聲重復,但絲毫沒有不耐煩。
當年,在株洲的劉春英被單位派到長沙搪瓷廠學習,由盛德其指導她,少男少女在接觸中產生了好感。盛德其入伍后,兩人保持著鴻雁往來。1963年,這對20歲的年輕人喜結連理。盛德其翻著他們的金婚紀念相冊說:“今年我們是鉆石婚。”60年的相濡以沫,讓兩人的心更加貼近。
“我們相依為命,沒有她就沒有我。”盛德其深情地看著妻子,回憶受傷后的情形,“我手術后醒來,她握住我的手,我感覺得到她在發抖。”
劉春英對丈夫不離不棄,把自己的全部獻給了家庭。盛德其受傷后,由她全職照顧。家里,下有一雙兒女,上有年邁雙親。這個溫柔纖瘦的女子,用柔弱的肩膀撐起了遭受重創的家。
老伴的好,盛德其一說起來就說不完:“每到冬天,我整個右半身冷得像冰棍,沒法睡著,老伴抓住我的手腳,幫我慢慢焐熱,我才慢慢睡去。”有一年,劉春英得了膽囊炎住院,但她不關心自己的病情,只牽掛和擔心丈夫,也不肯讓兒女來照顧自己。
現在,劉春英仍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老伴。一出門,她就緊緊地貼著盛德其攙扶住他。他們緩步行走的背影,成了他們居住的福潤園小區里的溫馨一景。
父母的品行,也影響到了兒女。盛德其那年因傷躺在病床上時,因為疼痛而煩躁,甚至發脾氣摔杯子,但妻子總是毫無怨言。不久,11歲的兒子拿來了一只魔方說:“爸爸,你玩魔方轉移注意力,就沒那么痛了。”
那一剎,暖意涌上盛德其心頭。
接過這只帶著愛的魔方,果然他感覺有了戰勝傷痛的力量。天天翻魔方,他越來越著迷,學教程,背口訣,最高玩到13階,還學會了盲擰。
1995年,長沙搪瓷廠破產,盛德其辦了退休,兒女也都下崗。盛德其沒有向組織開一句口提要求。在艱難的生活中,一家人在互相扶持中挺了過來。
這個充滿愛的家,去年被中國婦聯評為“全國五好家庭”。
“五老”護航下一代
生活中,盛德其忘了自己是殘疾人,時時記著黨員和軍人的身份,獲得了“中國好人”“見義勇為道德模范”“優秀共產黨員”等諸多榮譽。
退休后,他向社區申請擔任義務巡邏員;汶川地震和玉樹地震發生,他第一時間帶頭捐款;2009年,接到政府發的傷殘補助后,他立即捐了一萬元給社區紅十字會……
2010年,長沙市開福區絲茅沖棚改項目征收拆遷項目啟動,盛德其居住的老屋屬于拆遷范圍。拆遷公告發出的第一天,他就簽訂了協議,并冒雨騰了房。他想的是,身為黨員,必須帶頭。看到有些拆遷戶猶豫不決,他便走家串戶宣傳棚改惠民政策,積極協助指揮部做拆遷戶的工作。
盛德其最關注的,是下一代的成長。
互聯網在國內發展以后,盛德其從媒體報道中看到了不少網癮少年荒廢學業,甚至走上犯罪道路的例子。“我看著很痛心。”他想到玩魔方可以訓練思維和專注力,幫助孩子們轉移對網絡游戲的注意力,于是開課義務教孩子們玩魔方。
盛德其的魔方課,不僅僅是教人翻魔方。他不斷創新花樣,把文史、地理等知識串聯起來。“你們看,這個叫‘星火燎原。這個紅塊,代表黨為核心……”他為魔方各種圖案命名,如“紅心向黨”“中國高鐵”等,然后滔滔不絕地講起黨史或新中國發展史。孩子們果然被盛爺爺有趣的魔方和故事吸引過來。
家長們放心把孩子交到“盛爹”的課堂上,許多孩子在盛德其的引導下擺脫了網癮。盛德其解釋玩魔方有助學習的原理:“它需要人朝著目標快速思考,建立步驟,一步步完成。學習解題也是一個道理。”
2012年,寧鄉一個高二學生小仇,總是泡在網吧里,臨近高三,自己也意識到需要戒網。看到“盛爺爺10秒單手還原魔方”的報道后,他冒著酷熱,從寧鄉到長沙向盛德其求教玩魔方。盛德其教了三個小時,小仇也學得認真,一口水也沒喝,學會了復原六面。回去后,小仇還不時打電話來請教盛爺爺。小仇有了大轉變,不再沉迷于電子游戲,開始認真學習。“他后來考取大學了。”盛德其臉上漾起了欣慰的笑容。
魔方,不僅為盛德其打開了新天地,也為許多迷途的孩子帶來人生觀的轉變。
開辦魔方課后不久,盛德其牽頭在絲茅沖社區成立了“為花季護航”協會,并擔任會長。身為“五老”宣講員,他同時加入了開福區關心下一代協會。2016年,在社區支持下,他成立了“盛德其工作室”。
每到寒暑假,在盛德其工作室里,他的身邊圍滿了學生。通過魔方和象棋公益課,盛德其努力將孩子們從電子游戲的誘惑中拉過來。但他也意識到,數字化是時代發展趨勢,也有宣傳上的優勢。因此,除了仍以開福區“好人大本營”志愿者宣講員的身份,在線下講課,他同時也在短視頻直播平臺上,向青少年、退役軍人講紅色故事、國防知識。逢上“八一”等特殊日子,他會在視頻里穿上軍裝,莊重地敬個軍禮。他總是說:“只要對小朋友、對大眾有幫助,我就會生命不息,奮斗不止。我要用余生報答社會。”
2017年至2022年,盛德其連續三次當選為“瀏陽河民間河長”。在老伴攙扶下,這位瀏陽河“衛士”慢慢走在瀏陽河邊,檢查有無廢水隨意排放、妨礙防洪泄洪建筑物等情況,看到坐在河岸欄桿上的兒童,便緊急勸離。他不時停下來拍個照片。迎面碰到熟人,對方會熱情地喊一聲“盛爹”。盛爹,對人們來說是一個溫暖的稱呼。
編輯/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