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州拾韻

靳志華

1

貝州，是個怪名字

取得有些荒唐

史前人類飯余拋棄的垃圾貝殼，堆積成丘

是謂貝丘

北周建德七年，因有貝丘設置貝州

沒有江河湖海作天塹

沒有高山峻嶺為屏障

貝州忐忑不安，于是征發民眾造城

積土成墻，壘石為城

百姓的肩頭扛著沉甸甸的智慧

滾燙的米湯澆鑄成堅韌二字

塊塊磚石整齊排列，站成威武的士兵

我坐在城內的文廟

跟著先生咿咿呀呀

一首詩讀了千年

依然回味悠長

2

有了城，就有了文化

姓氏文化、運河文化、狀元文化、宰相文化

每一種文化都穿透歲月光彩耀目

有了城，就有了星盞

崔浩、孫伏伽、張祜、丁度、元明善

每一顆星盞都照進志書，濃墨重彩

有了城，就有了景色

貝州晚霞、蓮沼并蒂、御河遠帆、甘陵草色

每一處景色都留在夢里，令人神往

有了城，就有了著述

《正論》《廣雅》《張丘建算經》《女論語》

每一部著述都散發著土香，沁人心脾

有了城，就有了人間煙火

我在炊煙裊裊的籬笆小院

荷鋤尋找著生命的真諦

3

每一部厚重的史書上都載滿戰爭

每一場戰爭都讓無數個名字埋進荒冢

隋大業九年，張金稱在貝州率眾起義

唐至德元年，史思明攻陷城池

唐至德三年，安慶緒派蔡希德攻破城防

唐興元元年，李抱真在貝州大敗朱滔

唐光化二年，劉仁恭屠貝州

五代天福九年，契丹占領貝州

北宋慶歷七年，王則據貝州城起義

每一塊城磚，都舔過滴血的刀槍

每一棵野草，都見過拼殺的戰場

我站在城樓之上，指揮著千軍萬馬

一支冷箭飛來，射進城墻

千年之后，我見到那塊帶疤的城磚

依然心有余悸

4

歷史的煙云里

貪婪與權勢交媾，奸佞橫行

正義被架空，峰煙又起

朝代的更迭

簡單地只需一聲吶喊

戰爭、洪水、蝗蟲、干旱

洗劫、浸漫、侵蝕、折磨

千瘡百孔不再是一個詞

一次次地印在塌陷的古城上

那時想寫一首詩，筆下都是貧窮

想畫一幅畫，眼中盡是荒涼

5

貝州己老

又遇貝丘

瓦礫遍野，碎陶滿目

玉化的貝殼，在蘆葦蕩吸吮著千年的陽光

饅頭狀的礌石，斜躺在夕陽下的城角

半塊宋磚鋪在路旁，慵懶地看著花開花落

府邸、廟宇、神壇、樓閣，都變成簡單的

文字

跑進厚重的縣志

原本寬闊的城墻

經歷次次重創，終于倒在秋風的嘆息中

幾棵倔強的蒿草

不知歲月之偉，不曉時光之韌

仍在殘存的墻垛上瘋長

我俯下身子，隨手撿起一個邢窯瓷片

瓷片上清晰印著一枚宋人的手印

這枚手印何等神奇

竟然能打開家中的門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