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
近觀可做梯子,不必等六月
去墻角拔草。而在屋頂
低頭見鳥糞這個新詞突然拉下
蟲豸收腹,它閉口不談的某個陳詞
其實是個嬰兒。頭上的角在長
一直長,直到一個粗枝大葉的少年
將樹頂的鳥巢搗落
枯竹子暗中拔節,也未能使小麻雀
展翅高飛。但它從不理會藤類們
無原則糾纏。豇豆活在三角形偏見中
也從不理會令小鳥傲慢的枯竹
實際是個死囚,它以身破解
三角形枷鎖,以凋零
容納少年慢慢成長的新詞
相對而言,梯子為鳥樹立的榜樣
在那個臺階淪為過去
梯子仍需要間距,以步履
連著步履的形式定義。豇豆燜什么
才是今晚的登高者
那些不凡的鳥兒一腳踩空
也淪為它的過去式
過去未必穩固,當垂暮的腳手架
一根根拆除,過去的屋頂荒草連天
枯竹舉著小鳥口中的種子
現在過去,梯子倒下
蛀蟲在醞釀下一場大逃亡
筍的認知走走停停地刷新
它自身的立場。但挺立
遠非猶豫這么簡單,給挖空的心思
填上什么也并非土地所想
不變的是,父親回來了
帶著永不落幕的黃昏
賞月,是萵苣唯一的愛好
它抬頭看見父親在虛空處親手栽下
一輪明月。寂靜的閾值在父親那里
可能是月光落水的一聲巨響
晚風抱住河岸驚醒的腰
這個瞬間也有難以察覺的動靜
父親用這小小的動靜分辨
哪一個才是對飲的月亮
哪一個才是萵苣細細品味的月亮
慢慢咀嚼吧,只有涼拌的月光
才配得上父親的千古
切成絲的萵苣柔弱
除了月光均勻抹在上面,鹽中
有最敏感的手指攪動敏感的酒精
而這酒精,一個喘息都能吹散
地上空了,空無一物的土地
月色愈來愈厚,愈來愈重
最后,它流動了起來
在一塊礁石的黑色教室中
它自學了波濤的語言
為了抵抗,它破滅泡沫充滿
浪漫的理想。在礁石日復一日的
教誨中,它學會了黑色附庸
歌唱伴給潮聲
灌輸別人的語言和領會他者
關于生存的對話完全不同
紫菜的耳中有巨大轟鳴——
來自遙遠.收集這些聲音的
海岸線對此做了什么?有一天
從礁石的口中得知:潮水
再也不來了
是的,它出來了,耳中的小道消息
曬成一頁薄紙。它突然覺得自己
被自己壓著,但仍坐在石頭上
教室里傳來誦讀聲:“你是我的菜。”
“你是喧囂而至的紫色、黑色
和淺紅色”,波浪的大音量壓下
口中的喃喃自語:這永恒湯汁
是潮水為鞏固發聲的習慣
紫菜漂浮在上面。哦,它的
早年像石耳肖像
有些教誨秘而不宣
它幻想著一種生活:寡淡
但只配裝下酒菜的碟突然放下仇恨
起身給圍裙一個笑臉
閑聊中,它的遠房親戚用筷子
挑起一口生疏多年的方言
在口中占據話語的碎屑
用咀嚼獲得快感,仿佛不盡的回憶
在快速消化,其中有什么
被撒上鹽而覺察出渾圓的咸味
來自故鄉,越舊越迷人
有時候作為一個人名,它獲得
比街邊小吃攤更松脆的個性
體驗。小三輪的凌晨有點冷
煙火收起,困意不盡
花生用花生的零花錢購置日常
種花生和賣花生的兩個人
很快成為兄弟,陌生的街道很快
消弭了他們的足跡。某年某月
某一天,一陣不易察覺的風
輕輕移走了煙火
(選自《萬松浦》2023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