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叢

孤寂（外一首）

撒瑪爾罕（青海·撒拉族）

并非獨坐午夜的人沉浸于孤寂

孤寂不是盤旋的鷹，更不是燈盞

我浪跡于白雪茫茫的青藏高原

從雪山峭壁俯沖而來的鷹

把天空最陰柔的蔚藍緩緩展開

用絲線繡活一群舞蹈的蝴蝶

我發現它們的翅膀上

印滿了山川和歲月深深的孤寂

沐浴

是壯闊的舒展與飛翔

世界的風塵與熱流正在相互吞噬！

最先張開的毛孔：是某夜的郁悶

它已凋謝，枯萎，像凍僵的身軀

甚至失去了藍色的光澤

漸次張開的毛孔：是火焰的欲望

是風的翅膀，蛇的微笑

是某條小巷偶遇的目光和它引發的

驚悸與疼痛

是歌謠中拖得低沉而最柔韌的部分

是鷹的嘶鳴中緩緩放低的槍口

所有的孤憤，寂寞，痛苦和黑暗

順著肌膚一瀉而下！

張開的毛孔，是人間至潔的翅膀

飛翔，飛翔！

瓷片上的小鎮（外一首）

趙 成（安徽）

天空泛出白瓷的釉光，小鎮

長吁一口氣醒來

鎮東頭的貨郎擔已經開始吆喝

乒乓的搗衣聲

喊醒了西渡口上的碼頭

早點店的爐膛，木炭脾氣略顯急躁

晨起的老人卡出幾聲滄桑的咳嗽

幾條小花狗便循聲停下打鬧

而梔子花的清香

正不緊不慢地，從街巷深處探出頭來

現在，它就躺在一個安靜的角落

身體殘破、壺嘴微張。似乎

只等熱水一滿上

整個小鎮

便會將特有的溫度，都捧上手心

一棵草木內心的大雪

提及過往，那些一夜白頭的經歷

總令人恓惶

大雪來時猝不及防，一夜沒過頭頂

刺骨和疼痛隨之而來

尚未折斷的莖稈，使勁弓起腰

封印的蟲鳴鳥叫噤聲不語

只有風聲，一再掀開尚未愈合的傷口

這場雪下滿父親頭頂的時候，我們

都還只是一群幼雛

整天的喊餓聲成了壓彎脊背的鵝毛雪

鍋鏟炒菜的嗓音早已閉口多日

所有田地都如雪后一樣，干凈得刺眼

而現在，總也不敢提及這些

生怕心底的那場雪，又開始起了風暴

烏江渡（外一首）

肖 笛（湖北）

云陣飛渡的豪壯

陳列在水中？搖烏江渡

山齒猙獰

懸崖藏匿急流

凌波而過的一葉小舟

穿梭于三五年寒冬

纏滿繃帶的頭顱

躍入江水？搖遂騰起一片血性的

波瀾……

暗礁在渦旋蠕動舌頭

尖銳的波刃之上

有位舵手

用兩束深沉的目光

將革命撐出濁流

波光閃爍的紅星就此奔向遠方

烏江渡？搖站立在歲月的邊緣

揮動著紅綢

翹首凝望

大渡河上空的鷹

鷹？搖翱翔大渡河上空的鷹

一聲長嘯？搖搏動陽光的翅膀

融入黛色的遠山

那一聲長嘯？搖金屬般鍥進

兩岸峭壁的巖頁

在一部史冊里鑄成一幀剪影

他們逆江風高歌？搖溯江流低吟

二十二顆騰躍的紅星

洞穿黑夜的寂靜

迎迓太陽的光芒？搖唱響和聲

聲音回蕩大地？搖經久不息

青松在傾聽

白云在傾聽

群山在傾聽

大渡河在傾聽呵！

以鷹的形象

浮雕般鏤刻青山綠水之間的

吶喊聲

蒼山之巔

一只雄鷹振翅欲飛

一聲長嘯

又在詮釋鷹魂們悲壯的一瞬

熬鹽記（外二首）

余 公（重慶）

再忍一忍。許多事情都是熬過來的

星星用最后的光芒抵御黑暗

咬咬牙，天就亮了

通往熬鹽作坊的石梯一直往前走

茶馬古道從天際線向我走來

縣志描繪得山花爛漫

馬鈴在存列館累趴下了

山谷喘息著仿佛巨大的風箱

光膀子的漢子將鹵水倒進大鐵鍋

他們身體儲藏著鹽井儲藏著力量

鹵水在鐵鍋中煎熬，慢慢須發皆白

回歸

回憶最終被確診為慢性病

無力擺脫的孤獨難以與照片重合

那種滋味無邊無際地空洞

仿佛一粒糖衣包裹著的藥

我害怕黑夜，害怕一條路的盡頭

一定要將身體包裹起來，哪怕用陰影

陰影存在久了怎么洗也洗不掉

假象的頑疾，不敢去游泳

不敢裸露魚的思想

我最喜歡冬天。樹葉和雪都回歸大地

衣柜回歸森林，皮毛回歸動物

我，回歸毛衣里，而毛衣

作為代表母愛的專屬編織物

漸漸回歸千絲萬縷

空中花園

水泥路一絲不茍遮蓋泥土

長慣了青草和野花的生活

面目全非，仿佛到了異鄉

即使下一場大雪

春色也無處生長，唯有小心翼翼

將鄉愁鋪在屋頂上日積

月累，心里就辟出一塊自留地

那些蔬菜從地上爬到半空中

云里霧里，感覺不踏實

羞怯的還有那只黑蝴蝶

停在花蕊間輕飄飄的

恐高，天空暈暈晃晃

花開的翅膀，尋找鄉音停歇

元謀土林（外一首）

湯祥川（福建）

海浪沉睡的地方

桑田的地質演變

賦予土林神秘的遐想

洪荒之美

沉淀在紅土的懷抱

風雨雕刻

陽剛的性格

堅挺的力量

刺穿蒼穹

堅硬的石頭

從來沒有屈服

時光的打磨

土的世界

時而原始荒涼粗獷

時而現代精細

仿佛走進中世紀的羅馬

恢宏教堂的哥特式塔尖直指藍天

林立的城堡金碧輝煌

細密的山風吹來

回旋華爾茲輕盈的音樂

中國式的古典逶迤而過

寺宇、古塔

小橋流水人家

數只蛤蟆在山頂鳴雨

日夜聆聽晨鐘暮鼓

石柱上有書生低首苦吟

有雄鷹正在展翅

有玉女眺望遠方的情郎

奇幻動人心魄的氣場

讓人產生莫名敬畏

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

在漫長深邃的時光之眼

我們，都渺小在塵埃里

在姚安，與李贄對話

一顆桀驁不馴的心

思緒總在不安分的空中游移

也許，有波斯與中原的血液混流

才讓你無拘無束，獨立不羈

心永遠不會停留

在某一個時段

流動的幻影

飄蕩在藍天白云之間

在欲望面前，你心隨自然

我行我素，從來不懼流語讒言

讓思想有了更廣闊的空間

讓語言有更細密的力量

生與死

不過一座房子的前后門

人就像一粒沙

對于風

它無可選擇

火把之夜

熊自祿（彝族）

八月的雨

澆不滅彝人火熱的激情

等不及夜幕籠罩

踩著被街燈拉長的影子

涌入街巷

祭火壇上

畢摩晃動著法鈴

呢喃著祖先的名字

訴說著遙遠的六月二十四

山在燃燒

水在燃燒

天空在燃燒

我們揮舞著火把

穿梭在大街小巷

隨風而動

松明火信子升騰

松香彌漫

破壞莊稼的害蟲遠遠遁去

散一把松香

憂傷的日子不再來

燒一堆篝火

映紅了姑娘小伙的臉

我高舉火把

點燃內心的熱情

酒歌與情歌交錯

我們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