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友根,任聲策,杜 梅
(1.同濟大學 上海國際知識產權學院,上海 200092;2. 馬克斯·普朗克創新與競爭研究所,慕尼黑 80539,德國)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加速演進,掌握科技關鍵領域話語權和創新主導權成為中國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重大支撐[1]。然而,盡管中國通過不斷加強基礎研究和原始創新,實現了一批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進入創新型國家行列,但科技創新能力還不強,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和企業技術創新能力仍存在較大提升空間[2],導致高質量科技供給不足,高質量發展面臨諸多技術瓶頸,產業鏈安全存在風險,亟需加強協同攻關。既有聯合攻關模式(如企業研發聯盟、研究聯合體、產學研合作等)以松散耦合、市場驅動和經濟利益導向為主[3],難以承擔國家重大科技攻關任務。因此,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推進產學研深度融合,支持企業牽頭組建創新聯合體;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兩院院士大會、中國科協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強調,要加快構建龍頭企業牽頭、高校院所支撐、各創新主體相互協同的創新聯合體。由龍頭或領軍企業牽頭組建的創新聯合體是對既有科技聯合攻關模式的發展,可以有效發揮企業出題者作用,是促進產學研高效協同和科技創新成果精準轉化的有效途徑[4-5]。
回顧文獻發現,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作為一個新興概念,總體仍處于研究探索階段,學界對其基本內涵[3,5-6]、動力機制[5]、構建路徑[4,7-8]、影響效應[9]等進行了初步討論,但對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的合作網絡構建和運行規律研究亟待深化。鑒于此,本文在梳理現有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研究的基礎上,探究其合作網絡的基本特征和發展規律,主要研究兩個問題: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具備何種結構特征,如何演化?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具有何種空間特征與組織特征?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以2006—2020年上海市科技進步獎獲獎項目為研究對象,根據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發展趨勢將其劃分為3個階段,通過社會網絡分析法刻畫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結構及其演化特征,并進一步從節點屬性層面剖析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的空間分布特征與組織特征,從而提出促進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發展的對策建議。
協同創新理論是企業牽頭構建創新聯合體的重要理論基礎。對協同創新的關注源于Ansoff[10]的研究,其將協同學應用于企業管理領域,并揭示合作創新產生的新效用;Gloor[11]在前人研究基礎上正式提出協同創新的概念,認為協同創新作為一種更為復雜的創新組織方式,是技術創新模式從封閉轉向開放的必然結果。協同創新的關鍵在于形成以企業、高校、科研院所為核心主體,以政府、金融機構、中介組織、創新平臺等為輔助主體的多元主體協同互動的網絡創新模式,并通過知識創造主體與技術創新主體間的深入合作和資源整合,產生系統疊加的非線性效用(陳勁,陽銀娟,2012)。
1.2.1 既有創新合作模式及弊端
創新合作來源于企業實踐,是企業戰略合作在研發創新方向的拓展,其目的是在創新過程中有效利用外部知識或技術資源。既有創新合作模式包括企業間研發聯盟、研究聯合體、產學研合作等。
(1)企業間研發聯盟。企業間研發聯盟作為創新合作最早最直接的模式,有助于降低成本、分散風險、共享知識和獲得更大的市場份額[12]。但一般的合作研發聯盟較為松散,對聯盟企業約束力不足,從而影響合作研發績效(司春林等,2005)。此外,企業間研發聯盟通常鎖定短期競爭項目[13],忽略對長期基礎性研發目標的追求。
(2)研究聯合體。研究聯合體作為一種股權型研發聯盟的合作模式,最先出現于歐美、日本等發達經濟體[14],其有助于解決企業間研發聯盟存在的短視等弊端。研究聯合體需要成員企業以共同投資的方式建立研發組織,通過契約形式分享研發成果[15]。研究聯合體主要局限于大型企業間合作[16],且由于成員間的機會主義行為、道德風險、逆向選擇以及契約簽訂的不完備性[17-18],導致其整體合作創新績效并不理想[19]。
(3)產學研合作。隨著創新合作主體的不斷擴展,產學研合作成為重要的創新組織方式,如雙螺旋、三螺旋及四螺旋合作形態。盡管產學研合作能夠極大增加創新單元的知識儲備和技術實力,但該模式主要以高校和科研院所的基礎技術研發突破為依托,以企業進行產業化并尋找、開發市場為路徑,本質上是官、學、研主導的技術牽引型研發模式,與以企業為主導、基于用戶需求的市場導向型技術創新相背[15]。由于企業未能成為創新決策、研發投入、科研成果轉化的主體[20],因而其參與積極性不高。同時,在產學研合作模式下,由于對產業需求關注不夠、激勵不相容、管理不規范等問題,導致各主體、各環節相互脫節。
1.2.2 創新聯合體研究進展
由龍頭或領軍企業牽頭組建的創新聯合體既是對已有創新聯合攻關模式的進一步發展,又是新發展格局下實現中國關鍵核心技術突破與前沿引領技術錨定的有效途徑和組織模式[4-5]。已有研究從概念內涵、運行機制、建設路徑等方面對創新聯合體進行了初步探討。
(1)創新聯合體內涵。白京羽等[5]認為區別于戰略聯盟、研究聯合體等形式,創新聯合體是一種實體組織或有股權關系的新聯盟;張赤東和彭曉藝[6]類比創新聯合體與既有產學研合作模式,提出創新聯合體承擔著使命型創新任務,并具有彌補市場機制失效的干預功能;尹西明等[3]強調應立足于國家戰略背景,綜合考慮創新聯合體的嶄新內涵,認為高能級創新聯合體是由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牽引、多元主體協同整合而成的創新組織形態。基于以上研究,本文認為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是指以國家重大項目或重大任務為導向,以龍頭或領軍企業為核心主體,以科研院所、高校和中小企業等為輔助主體,通過大跨度整合、交互賦能、共生互長等形式,促進各主體在創新生態系統中協同演化[21],推動關鍵領域實現重大原始創新的新型組織。
(2)創新聯合體運行機制。白京羽等[5]采用博弈論方法探究創新聯合體成員的參與動機,發現預期合作收益與合作次數對創新聯合體行為存在顯著影響,且參與主體在研發中的對等投入有利于形成穩定的合作關系;朱國軍等[8]基于探索性案例深入剖析華為智能汽車業務,明晰智能制造核心企業在組建創新聯合體過程中的角色和作用機制;郭菊娥等[4]以“目標訴求—途徑探索—保障機制”為邏輯框架,揭示企業通過布局創新鏈、搭建創新聯合體從而集聚社會創新要素的機理與路徑。
(3)創新聯合體建設路徑。張仁開[22]總結上海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建設過程中存在行業領軍企業缺乏、高校院所協同創新能力不足、企業主導產學研長效協同機制尚需優化、專項政策支持力度不夠等問題;曹純斌和趙琦[7]認為地市主建、省級支持和企業領建,省市聯動、多方共建、分級實施和持續提升,以及省級牽頭、地市參建、企業領建和高校支撐是推動創新聯合體建設的3類重要模式;王巍等(2022)通過剖析高水平研究型大學如何驅動中西部科技創新港創新聯合體建設,發現“戰略科技人才培養—關鍵核心技術突破—重大科技成果轉化”的整合式架構以及“一個循環、兩大特色、三位一體、四大板塊”對推進區域性、研究型高能級創新聯合體建設至關重要。
綜上所述,已有文獻主要基于規范分析或模型推導方法對創新聯合體的內涵、機制、路徑等進行討論,缺乏對其合作網絡的探索。因此,本文以上海市為例,聚焦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剖析其網絡結構特征,并從空間和組織視角深入探究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特征等,進而提出相應對策建議。
科學技術獎是國家和各省市科技獎勵體系的重要部分,能夠反映技術創新研究動態(黃修杰等,2019),主要包括自然科學獎、技術發明獎和科學技術進步獎三大類。本文以從上海市科學技術獎勵辦公室獲取的2006—2020年科技進步獎獲獎項目作為研究樣本,考察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演變,主要基于以下3項標準:第一,科技進步獎項目完全符合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的關鍵特征,如以龍頭或領軍企業牽頭,聯合高校、科研院所或其它企業完成,項目主要來源于國家和部委重大科技項目或省級委托項目,致力于解決制約產業發展的重大共性技術難題等。第二,上海市科技進步獎項目遴選標準嚴格,主要聚焦項目創新性、成果表現形式、生產經營和經濟效益等方面,因而被授獎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更具有先進性和代表性。第三,采用上海市科技進步獎獲獎項目作為研究樣本,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空殼”創新聯合體現象,如企業、高校、科研院所出于爭取科研經費目的而聯合,當取得項目后各自單獨行動,實質性合作創新較少[23]。
基于2006—2020年3 467項科技進步獎名錄,對獎勵等級、項目名稱、完成單位、完成人等進行分類處理,具體數據處理過程如下:
首先,按照高校、科研院所、企業和政府等主體分類方式對獲獎項目完成單位進行編碼。遵循韓增林等[24]提出的編碼原則,若完成單位中包含大學、學院、學校等記為高校,包含研究院、研究所、研究中心、實驗室、醫院等記為科研院所,包含公司、集團、企業、礦、廠等記為企業,包含政府、部、局、委員會、廳、署、辦公室或具有行政管理職能的單位等記為政府(為敘述方便,將少數協會如上海市節能協會等也歸入政府類別)。基于此,篩選出由企業牽頭,至少包括兩家合作單位的獲獎項目共575項,作為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的初始分析樣本。其次,按照省市縣三級區劃標準對篩選出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單位所在區域進行編碼。
社會網絡分析法致力于解決與網絡相關的研究問題,通過刻畫網絡中行動者間形成的網絡關系結構,直觀呈現網絡中行動者間的互動關系及合作網絡的結構特征[25]。社會網絡分析指標主要包括整體網絡結構指標和個體網絡結構指標,其中,整體網絡結構指標包括網絡規模、網絡邊數、網絡密度、平均度、平均路徑、聚類系數,個體網絡結構指標包括程度中心度、接近中心度和中介中心度[25]。
本文基于篩選得到的575個初始分析樣本,繪制如圖1所示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發展趨勢圖。由圖可知,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研發數量總體呈上升趨勢,占比從2006年的13%上升至2020年的21%。進一步,將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演化過程劃分為3個階段:2006—2010年(第一階段)、2011—2015年(第二階段)、2016—2020年(第三階段)。同時,構建對應的無向鄰接矩陣(若節點出現在同一獲獎項目中,賦值為1,否則為0),進而基于以上整體網、個體網結構指標,采用Ucinet 6.0軟件進行分析,并運用Netdraw和Gephi 9.2繪制可視化圖,以探索不同階段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結構特征以及創新主體的區域與組織合作層面特征。本文研究框架如圖2所示。
圖1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發展趨勢Fig.1 Development trend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圖2 研究框架Fig.2 Research framework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圖譜如圖3所示,節點表示創新主體,節點間的連線表示創新主體間研發合作關系。節點越大表示程度中心度越高,即其合作范圍越廣;連線越粗、顏色越深表示節點間合作頻率越高,即節點間存在穩固的合作關系。其中,節點主要包括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4種類型。
根據圖3中三階段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演化圖,得出如下結論:首先,在節點數量上,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數量逐漸增多,且關鍵核心節點如同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上海申通地鐵集團有限公司、上海市建筑科學研究院(集團)有限公司等不斷突顯并呈現出持久的影響力。其次,在節點連接上,從第一階段向第三階段發展過程中,連線顯著增加增粗、顏色加深,反映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主體間合作關系不斷增多、交流日益頻繁。此外,圖3(a)中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由外圍網絡和中心網絡構成,外圍網絡規模小且分散,而中心網絡交聯發達、互通程度高,但隨著時間演化,外圍網絡弱小的趨勢得以改善(外圍網絡數量由20個減少至17個)。外圍網絡逐漸呈現出內部創新主體規模擴大、聯系加深,并通過某一中心節點(如東北大學、華東電力試驗研究院有限公司、中交上海航道局有限公司等)與中心網絡不斷聯結融合的特征。
通過分析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結構特征,更細致地展現其演化方向及程度,具體如表1所示。
(1)網絡規模與網絡邊數。從2006—2010年到2016—2020年,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規模與網絡邊數均呈不斷增長趨勢,說明自2006年全國科學技術大會召開以來,政府創新政策引導和新興研發技術補貼激勵不斷加強,企業、高校、科研院所等研發主體的創新意識和熱情不斷被激發。并且,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研發主體參與到行業關鍵核心技術或共性技術攻關中。同時,2011—2015年網絡規模增長速度與網絡邊數增長速度之比約為0.635、2016—2020年網絡規模增長速度與網絡邊數增長速度之比約為0.875,說明在第三階段,新的創新主體開發滯后于創新主體間關系的擴展,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逐漸形成相對穩固的網絡關系。
(2)網絡密度。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密度從2006—2010年的0.017下降至2016—2020年的0.014,這可能是受到網絡規模迅速擴大的影響,即網絡中新的創新主體增加使得潛在網絡邊數大于實際網絡邊數。同時,網絡規模的影響效應不斷減弱,表現為從第二階段到第三階段,網絡密度僅降低0.001。總體來看,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密度偏低,說明合作網絡仍較為稀疏,網絡聯結不夠緊密。尤其是與Mayhew&Levinger[27]提出的實踐中最大網絡密度0.5相比,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網絡的主體間合作關系強度仍有很大提升空間。
(3)平均距離、平均度及凝聚系數。從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平均距離看,其隨時間推移呈現出先增后減的倒U型趨勢。從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凝聚系數看,其隨時間推移呈現出先降后升的U型趨勢。出現以上趨勢的原因在于,隨著第二階段大量創新主體的快速加入(如相比于第一階段,第二階段平均度增加了0.8,說明每個創新主體約需多與1個主體建立合作關系),網絡中創新主體間的合作聯系受到沖擊,信息傳遞效率大幅下降。但也正得益于第一、二階段的合作積累和核心主體的橋接作用,創新主體間的知識、信息、技術等交流愈加充分,進而使得創新主體間的合作緊密度有所上升。
圖3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Fig.3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表1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結構特征Tab.1 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的空間特征主要包括空間分布和區域影響力。
(1)創新主體空間分布特征。表2展示了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所屬區域的分布及演化情況。在2006—2010年和2011—2015年,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主要來自區域內部。原因在于上海作為科創城市,擁有諸多高校、科研院所、龍頭和領軍企業,足以為技術創新策源與市場轉化提供支撐。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縱深推進,技術尤其是關鍵核心技術日益顯現出前沿性、復雜性、交叉性等特點,對合作研發主體的規模及其協同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隨著京津冀、成渝、粵港澳大灣區等區域科創中心啟動建設并取得重大進展,為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提供了更多實踐支撐。因此,自2016年起,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開始以與上海以外區域的創新主體合作為主。
為進一步明晰上海以外的創新主體所屬城市,繪制圖4。由圖可知,在3個階段中,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均來自東部、東北、東南、中部、西南、西北等區域。其中,東部沿海(北京、天津、山東、江蘇、浙江)和中部省份(河南、安徽、湖北、湖南)始終是創新主體的集中分布地。憑借地緣優勢,浙江和江蘇的地級市創新主體不斷融入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其數量分別從第一階段的3、6個增加到第三階段的7、8個。受到合作距離、科創能力和產業基礎限制,西北和西南地區的創新主體較少出現在前兩個階段。隨著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持續推進,依托成渝科創中心建設和新一代數字技術發展,第三階段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網絡中逐漸涌現出更多西部地區創新主體。
表2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所屬區域分布Tab.2 Regional distribution of innovation entities in the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2)創新主體所屬區域的影響力。表3報告了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所屬區域的中心度排名。第一,北京在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中占據絕對主導地位(不考慮上海自身影響力)。在三階段的度數中心度、中介中心度、接近中心度及總和指標中,北京均居于首位,說明北京在區域合作中建立合作關系、傳播與控制信息等能力最強,對其它地區的研發活動具有絕對影響力。第二,天津、南京、杭州在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中具有重要影響力。2006—2010年和2011—2015年,天津的中心度總和排名均在第4位;2011—2015年和2016—2020年,南京和杭州的中心度總和排名均處于前4,反映出其分別作為京津冀和長三角區域的重要副中心城市和省會城市,承擔著創新引領和輻射支撐功能。這些城市通過積極主動與其它區域開展研發合作,努力帶動區域內及周邊區域創新發展,進而演化出較強的合作開發、信息交流與控制能力,并發揮“牽頭人”“中介者”的作用。第三,深圳、武漢、合肥在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中具有相對重要影響力。2011—2015年合肥的度數中心度和接近中心度、2016—2020年深圳和武漢的度數中心度和接近中心度均排名第4或第5位,表明其在開展創新合作與促進信息交流方面具有較大優勢,但在網絡控制能力方面仍有進步空間。第四,沈陽和重慶在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中具有一定影響力,但呈現出不斷降低的趨勢。具體而言,在第一階段,沈陽的中介中心度、接近中心度和中心度總和排名均處于第2位,說明沈陽具有強大的“中介”能力及接受、傳遞、控制信息的能力。到第三階段,沈陽僅在接近中心度排名中并列第4位,反映出其對外開展合作能力顯著下降。同樣,在4項指標排名上,重慶也經歷了從第一階段第5名到第三階段未能進入前5的影響力衰退過程。
此外,東部沿海尤其是江蘇、浙江兩省地級城市(如蘇州、寧波等)接受與傳遞信息的能力較強。總體而言,北京和長三角地區對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開展區域合作的影響力最大,對深化區域合作產生帶動和支撐作用。
表3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所屬區域中心度排名Tab.3 Regional centrality rankings of innovation entities in the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圖4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網絡Fig.4 Regional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本文主要從創新主體組織類型和組織合作模式兩方面分析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的組織特征。
(1)創新主體組織類型。按照企業、高校、科研院所和政府的分類方法對三階段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進行統計,如表4所示。首先,企業是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的絕對主力,其數量從最開始的280個增加至411個,占比增長2.2%。這一方面說明企業作為問題提出者和知識需求方,更加主動尋求外部創新資源;另一方面,越來越多不同規模、不同性質的企業融入合作網絡有助于發揮各自創新優勢,推動產業關鍵核心技術或共性技術問題的解決。其次,高校和科研院所因具有強大的基礎研究能力和大量科研人才而成為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重要創新策源主體。具體而言,在樣本期內,參與合作的高校數量增加了16個,占比提高0.9%。科研院所盡管參與合作的數量增加了10個,但占比反而下降了0.5%。這可能是因為,自“十一五”開始,中國對科研院所進行分類改革,一批技術開發類科研院所轉制成企業,實行企業化管理。最后,政府作為創新的戰略規劃主體,在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作用不斷減弱,表現為政府參與聯合攻關項目數量從14項減少至7項,占比則下降了2.6%。
(2)創新主體組織合作模式。基于對創新主體的分類,進一步考察不同類型創新主體間的交流合作模式,包括二元合作模式(企業—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三元合作模式(企業—高校—政府、企業—科研院所—政府、企業—高校—科研院所)以及四元合作模式(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由表5可知,企業—高校合作一直是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主導模式,其占比由最開始的48%上升至52.3%,說明高校憑借其研發基礎、人才儲備、政商資源方面的優勢,成為企業進行關鍵技術合作攻關的優選伙伴。企業—企業合作也是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重要模式,其占比保持在29%左右。這種模式的優勢在于既能加速對困擾各方的行業關鍵核心技術或共性技術問題的確認,又能促使各方迅速達成合作共識,推動研發攻關項目順利開展,有效避免產學研合作中常見的知識產權成果歸屬權、使用權、收益權爭議等問題[26]。在科技自立自強戰略背景下,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合作是能夠有效協調知識創造方、知識需求方、創新中介、創新管理方等各方資源、知識和人才,促進產學研用深度融合的理想模式。然而,該模式發展較為緩慢,其占比僅從2006—2010年的0.6%提高到2016—2020年的2.5%。
表4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組織類型分布數量及比例Tab.4 Distribution and proportions of innovation entities in the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圖5 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組織合作模式分布及占比Fig.5 Distribution and proportions of cooperative modes of innovation entities in the cooperation network of enterprise-led innovation consortium
本文基于2006—2020年上海市科技進步獎獲獎項目數據,運用社會網絡分析方法,對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的結構演化特征與創新主體特征進行分析,得出以下主要結論:
(1)2006—2020年,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呈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第一,就網絡結構指標而言,在第一階段向第三階段發展過程中,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呈現出網絡節點與網絡連接逐漸增多而網絡密度逐漸降低的演化趨勢,說明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日益稀疏。同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平均度逐漸提高,平均路徑也隨之增加,說明網絡擴張帶來的新創新主體融入對網絡節點間的信息交流效率具有一定負面影響。第二,在網絡演化方面,與前兩個階段相比,第三階段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發育程度更高,表現為外圍網絡不斷通過核心節點融入中心網絡,內外網絡間聯系顯著增強。此外,以高校(如同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上海大學等)、企業(如上海市建筑科學研究院(集團)有限公司、國網上海市電力公司、華東電力試驗研究院有限公司、上海建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市城市建設設計研究總院(集團)有限公司、上海市城市建設設計研究總院(集團)有限公司等)為核心節點和中心樞紐,合作網絡已培育出電力和建筑兩大超級創新聯合體。
(2)在不同階段,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所屬區域呈現出不同空間分布演化規律。在第一階段,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的創新主體合作以上海本地為主。自第二階段起,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日益突破行政邊界,與上海以外地區合作占據主導位置。同時,因自身科研能力、產業基礎、物理距離存在差異,上海以外地區在區域合作中表現出差異化影響力。其中,北京作為全球科創中心,對上海企業牽頭區域合作具有絕對影響力;天津、南京、杭州作為區域中心城市或省會城市,扮演著對外“中介”和對內“帶頭”的角色;得益于新一代數字技術和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支撐,西部和西南地區在區域合作中的影響力得以激活并逐漸提升;東部尤其是長三角地區的地級城市在提高區域信息傳遞與接受效率方面具有越來越大的影響力。
(3)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創新主體中企業的數量遠超高校和科研院所,企業構成研發合作的主力,科研院所的創新作用逐漸弱化,政府在合作網絡中處于邊緣位置。此外,從組織模式看,企業—高校、企業—企業是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網絡合作的主要模式,而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等政產學研合作較少,未來存在進一步發展空間。
第一,對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趨勢及結構特征的演化分析,有利于形成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格局的整體認知。當前,電力、建筑等傳統行業已形成成熟穩定且規模宏大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而人工智能、生物醫藥、集成電路等關鍵和新興領域的創新聯合體建設相對緩慢。因此,上海市應在排摸各領域創新聯合體建設需求與難題的基礎上,加快戰略性、全局性、前沿性領域的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布局,出臺政策鼓勵現有創新聯合體及其創新主體利用共性技術的特點,將研發視角轉向三大引領行業和未來先導產業,在推動傳統產業轉型的同時,促進關鍵共性技術合作網絡擴張。
第二,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在演化過程中存在圍繞某些大節點的集聚不均衡、因擴張迅速而導致創新主體間合作緊密度降低等問題。一方面,盡管創新主體集聚有利于信息傳遞和知識創新,但過度集聚也可能造成創新主體間知識冗余,導致資源浪費,甚至可能產生因合作過度帶來的技術鎖定效應。另一方面,適當吸納新的創新主體融入合作網絡有利于增加異質性知識,補充創新資源,但也可能擾亂現有合作網絡中創新主體合作的節奏。因此,政府應對現有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及其創新主體建檔立冊,并根據網絡發展階段做好監控管理,引導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在創新主體穩定與擴展之間保持動態平衡。
第三,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區域合作形成了以上海為中心,以東部、東北、東南、中部、西北和西南地區為支點的“六棱體”網絡,但各支點所起作用不同。上海應立足自身優勢,加強區域間交流,形成差異化的跨區域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首先,利用地緣優勢,以G60科創走廊為依托,接納更多長三角地級城市加入合作網絡,發揮其創新催化劑作用,以鞏固與長三角地區城市的合作。其次,保持與北京、天津等地的研發協同,充分利用其在高水平基礎研究、高密度創新要素、大科學裝置、大科學基礎設施等方面的優勢。再次,加大與東北、深圳等地的研發合作力度。東北地區因老工業基地轉型緩慢、新一代產業基礎建設落后,產業鏈不足以支撐創新鏈,但其冗余的研發資源可為上海技術創新策源提供支撐。深圳擁有先進制造業集群,能為新興技術試驗開發提供場景化支持。最后,響應國家區域協調發展戰略,適度將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向西部地區延展。這既能提升合作網絡的區域多樣性,降低網絡脆弱性,又能通過創新擴散縮小東西部創新差距,實現共同富裕。
第四,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重點依托企業尤其是大型龍頭或領軍企業開展聯合攻關活動,而科研院所參與比例有待提升。同時,現有合作模式中,企業—高校—科研院所—政府的政產學研合作模式有待加強。因此,從促進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可持續發展與深化合作視角看,應從三方面著手:①基于行業龍頭與技術領軍兩個方向,通過科技型國有企業混改、專精特新計劃等進行牽頭企業遴選與培育;②加快疏浚企業與科研院所間合作通路,通過共建關鍵核心技術合作平臺,提升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中科研院所的參與比重,發揮科研院所在國家戰略性領域的科技研發優勢;③深化政產學研合作中的知識產權使用權、處置權、收益權改革,減少因知識產權歸屬等潛在沖突阻礙合作的現象,推動網絡創新主體加快實現高水平協同。
本文理論貢獻在于,通過立足并超越既有文獻對創新聯合體概念內涵、建設路徑等的討論,從網絡視角探析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的合作行為,豐富和發展了協同創新理論與合作創新網絡理論。同時,從推進研究進程看,本文借助社會網絡分析方法勾勒出上海市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合作網絡及其結構特征的總體輪廓,尚未涉及其內部運作機理。因此,后續研究可聚焦典型案例,采用縱向過程研究方法探索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的組織模式和運行機制,以支撐企業牽頭創新聯合體在關鍵和新興技術攻關中發揮更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