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雯
早在1986年,東南亞國家就產生了第一位女性最高領導人——菲律賓總統科拉松·阿基諾。事實上,到今天為止,已經有數位女性走上了東南亞國家的權力頂峰。除阿基諾夫人以外,還有菲律賓總統格洛麗亞·馬卡帕加爾·阿羅約、印尼總統梅加瓦蒂·蘇加諾、泰國總理英拉·西那瓦,以及緬甸國務資政昂山素季。即便是在整個世界范圍內,東南亞國家這種女性最高領導人頻出的現象也是十分獨特的。有統計顯示,在1960—2009年,全球近200個國家中共有52個國家的71名女性擔任過國家一級的領導人。而東南亞11國5人的比率顯然超過了世界平均水平。
那么,在女性整體政治參與水平不高的情況下,女性最高領導人又是如何產生的呢?如果對幾位女性領導的從政經歷進行一定的分析,不難發現,這些女性往往是因某位男性親屬,才與政治結緣。阿羅約的父親迪奧斯達多·馬卡帕加爾曾擔任菲律賓第9任總統,梅加瓦蒂是印尼第一任總統蘇加諾的長女,昂山素季的父親昂山將軍則被緬甸人民尊為國父。其實,不僅是在東南亞,包括英迪拉·甘地、貝娜齊爾·布托等在內的很多女性領導人都是因為繼承了父親的政治資本,才得以進入政壇。很多女性領導的全名中都帶有父親的姓氏或者名字,在選舉制度不健全、信息傳播不暢的很多欠發達國家,一個著名的姓氏或者熟悉的名字,就足以為候選人吸引大量的選票。同樣的,類似的政治資本也可能繼承自丈夫與兄長。從這個角度來說,女性領導人的出現并不是對父權制的挑戰,相反,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父權制基礎上依附發展的結果。
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女性領導人的產生時常與刺殺、政變等政治暴力事件有著緊密的聯系,同時還經常伴隨著大規模的群眾運動。正如有學者指出的,通過談判取得的政治轉型往往將女性排除在外。相反,女性領導的政治轉型則更加“轟轟烈烈”——她們經常站在群眾運動的前線,通過民眾的起義推翻獨裁者。
在這一點上,昂山素季和阿基諾夫人的經歷都十分具有代表性。昂山將軍在昂山素季僅兩歲的時候就遇刺身亡。1988年,緬甸爆發了大規模的民眾示威,也正是在這次的群眾運動中,昂山素季在社會各界的呼吁下走上了政治舞臺,并奠定了自己在整個緬甸民主運動中的領導地位。阿基諾夫人的丈夫貝尼尼奧·阿基諾則是菲律賓反對黨領袖,受到政府逮捕后流亡美國,并繼續從事反對菲律賓馬科斯政府的活動。1983年8月21日,貝尼尼奧·阿基諾結束流亡生活返回菲律賓,在剛走下飛機時就被人從背后開槍打死,整個過程被隨行記者拍攝下來。在刺殺事件發生幾個小時后,菲律賓就爆發了大規模的示威游行。此后,阿基諾夫人被推舉為反對黨領袖,參加了1986年年初舉行的總統大選。由于選舉存在嚴重的舞弊,菲律賓人民再次走向街頭,在這場“人民力量革命”的沖擊下,馬科斯政權最終倒臺。
在印尼,梅加瓦蒂也曾在反對蘇哈托的社會運動中發揮領導作用,而她的父親則是在30年前蘇哈托發動的一場政變中被迫下臺的。在泰國,2006年的政變提前結束了總理他信的任期,而五年后由其妹妹英拉帶領的為泰黨再次贏得大選。與之相仿的是,馬來西亞的旺·阿茲莎也是因為丈夫無法再繼續其政治事業,才步入政壇的。1998年,旺·阿茲莎的丈夫、時任馬來西亞副總理的安瓦爾被馬哈蒂爾革職,隨后因瀆職等多項罪名入獄。此后,旺·阿茲莎在馬來西亞社會反對政府專制的“烈火莫熄”運動中發揮了領導作用,并于1999年成立了國民公正黨。在此后的近20年時間中,旺·阿茲莎多次在大選中贏得國會議席。在2018年5月舉行的馬來西亞大選中,由旺·阿茲莎擔任主席的反對黨聯盟——希望聯盟最終擊敗了執政60多年的國民陣線,旺·阿茲莎也順理成章地出任馬來西亞副總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政治暴力和威權政府的打壓,塑造了昂山、阿基諾這樣的殉道者。在掌權期間,這些男性領導人的執政并非盡善盡美,昂山和蘇加諾就都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與日本侵略者合作的不太光彩的歷史,但他們的“殉道”將他們“從一個可能會犯錯誤的政治家變成了道德的符號”,或者是民主與民生的象征,他們也因此享有民眾近乎沒有保留的崇敬與擁護。
這樣一筆寶貴的政治遺產必然要有人來繼承。但隨之而來的一個問題是,誰有權利繼承這樣的遺產?為什么總是他們的女性親屬被推到臺前呢?應該說,這個結果是多方面因素導致的。首先,這些女性領導人均來自精英階層,受過良好的教育,具備基本的領導素質。此外,在一些案例中,前領導人的男性親屬往往出于各種原因,不愿卷入政治。例如,昂山素季的哥哥昂山烏就缺少對政治的興趣,早年便加入美國國籍。除此之外,女性領導人之所以能成為民主運動的領導,并成功推動國家政權的更迭,其中一個主要原因還在于,她們更能維持反對陣營內部的團結。在一場民主運動中,反對陣營內部往往存在著錯綜復雜的路線之爭與利益斗爭,而作為“遺孀”“遺孤”的女性領導人則容易給人以柔弱、缺乏政治經驗的印象,這反而可以有效安撫反對派內部的各種勢力及其代表人物。
在這些具體原因以外,我們還應該看到一個更為重要的背景性因素,那就是一些東南亞國家政黨制度的欠發達。因為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要由“殉道者”的家庭成員——而非他的“同志們”來完成他未竟的革命事業。
盡管缺少政治經驗,但東南亞的女性領導人無疑都展現出驚人的學習能力。阿基諾夫人在其執政的6年間,共挫敗了7次政變,這也為菲律賓民主制度的鞏固奠定了基礎。梅加瓦蒂也在印尼這樣一個伊斯蘭國家,創造了女性擔任最高領導人的紀錄。而昂山素季則一步步在緬甸的民主運動中確立了自己的領導地位,并最終促成了軍政府與文官政府之間和平的權力交接。雖然這些女性領導人往往是作為其男性親屬的“替身”而被推上政治舞臺的,但她們可以發揮的作用,絕不僅僅是象征性的。事實反復證明她們可能給政治帶來的變化,超出很多人的想象。
(摘自 《遲到的東南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