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誕的“叛”與“忠”

李曉巧

三國時期的諸葛亮，國人幾乎婦孺皆知，而知道他還有兩個兄弟分別在兩大“敵國”的恐怕不多。動蕩亂世，諸葛三兄弟的人生軌跡大相徑庭，尤其是其族弟諸葛誕在蜀漢的“天敵”曹魏政權為官，并且對曹魏相當忠誠，但正史中卻常稱其為叛臣。他到底是“叛”還是“忠”？

諸葛誕與諸葛亮同是西漢官員諸葛豐的后代，在曹魏官至御史中丞、尚書，與夏侯玄、鄧飏同為當時名士。正始年間，諸葛誕出任揚州刺史，加昭武將軍，因協助太傅司馬懿平定地方謀反，改為鎮東將軍，封山陽亭侯。之后，毌丘儉、文欽反對司馬氏專權，邀諸葛誕一同起兵，諸葛誕“斬其使，露布天下，令知（毌丘）儉、（文）欽兇逆”，并且隨同司馬師討伐毌丘儉、文欽，論功任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成為開府一方的封疆大員，又擊敗東吳援軍，進封高平侯，轉任征東大將軍，聲威赫赫。

曹魏甘露元年（256），司馬昭掌控曹魏政權，司馬氏勢力緊鑼密鼓籌劃“禪代”曹魏。諸葛誕見好友夏侯玄、鄧飏等先后被誅殺，包括之前的幾個實力派將軍因不滿司馬氏專權而被消滅，十分不安，他竭盡財力收買人心，“厚養親附及揚州輕俠者數千人為死士”，并采取措施籌劃自保。

當諸葛誕表現出反對司馬氏篡位的情緒后，受到司馬勢力的猜忌。甘露二年（257）五月，司馬勢力為削弱打壓諸葛誕，以曹魏的名義“征（諸葛誕）為司空”，“（諸葛）誕被詔書，愈恐，遂反”，擁兵15萬堅守壽春，并派心腹帶著小兒子諸葛靚到東吳求助。

東吳不僅派出了援軍，而且名義上給諸葛誕加官晉爵。司馬昭親率26萬大軍攻打諸葛誕。壽春城里糧食漸少，東吳后續援軍進不來，諸葛誕得力部屬紛紛出投司馬氏。甘露三年（258）正月，壽春城里糧食枯竭，數萬人出城投降，突圍不成的諸葛誕和吳將唐咨、文欽等，在壽春城里發生分裂，諸葛誕殺了文欽。司馬昭軍隊四面同時攻城，“城內無敢動者”，諸葛誕帶幾個隨從逃出壽春，但被敵軍追上殺死，斬首送到洛陽，并“夷三族”。

諸葛誕部屬數百人在壽春被俘后，堅決不投降，行刑時排成一列，魏軍每斬一人都招降下一個人，數百人眾口一詞：“為諸葛公死，不恨。”全部受刑而死。后世文獻對此有專論，如東晉史學家干寶的《晉紀》說，諸葛誕“時人比之田橫（秦漢之際的齊國君主，以信義深得部下擁戴）”。“政敵”司馬昭的心腹賈充也稱：“（諸葛）誕在揚州，威名夙著，能得人死力。”

《三國志》中將諸葛誕起兵稱為“反”，《晉書》將之稱為“以淮南作亂”。為何兩種正史皆將諸葛誕視為反叛？宋代史學家鄭樵說得很明白：“晉史黨晉而不有魏，凡忠于魏者，目為叛臣，王凌、諸葛誕、毌丘儉之徒，抱屈黃壤。”而《三國志》是陳壽完成于西晉，稱對抗晉司馬家族的諸葛誕為“反”更是順理成章。

據《魏末傳》記載，司馬昭派心腹賈充去試探諸葛誕對司馬氏“禪代”曹魏的態度時，諸葛誕嚴正回復：“卿非賈豫州（賈逵）子？世受魏恩，如何負國，欲以魏室輸人乎？非吾所忍聞。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諸葛誕不僅堅定地表示自己愿忠心曹魏至死，還斥責賈充對曹魏的二心。

歷史上很多學者文人認為諸葛誕是曹魏忠臣。說得最到位的是元初大儒郝經，他指出：“聲罪致討。聞洛中禪代之語，投袂致死，有古義士之風。夫豈叛乎哉？（諸葛）誕之得士，至麾下數百人拱手待斬以盡，不為司馬氏屈，義烈挺然，未之前聞也。”意思是諸葛誕不是叛，而是忠于曹魏。

《三國演義》中有詩贊諸葛誕及部屬：“忠臣矢志不偷生，諸葛公休帳下兵；《薤露》歌聲應未斷，遺蹤直欲繼田橫！”可見，群眾立場的小說家也是贊揚諸葛誕及其部屬的。

再說西晉開創者司馬昭后來公然弒君，殺死魏主曹髦，這是“忠”還是“叛”呢？諸葛誕是以自己對篡權弒君者的反抗來達成其“忠”，此點更加確鑿。

歷史常以成敗論英雄，但好在文本多樣化，并非“集體遺忘”，而使紛繁文字中保留著本真。但這些，有待感興趣的后人火眼金睛地爬梳剔抉。著名歷史學家、《三國志集解》作者盧弼先生曾說：“君子平情論事，不能以成敗相繩。”這句話可見他的治史思想，也應該是大家讀史的一種態度。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