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里川
對勤奮肯干肯擔當的“老實人”,是善待還是拼命壓榨,反映一個企業尤其是負責人的價值觀。
幾乎每個單位都有一些“最不可能離職的人”:剛生了孩子、還著車貸房貸、老人住院,總之背負著沉重的家庭負擔或經濟壓力,急需一份體面的工資支撐,是那種看上去非常聽話、不敢跳槽的人。而這類人往往被上司視為最沒能耐的,理由是要有能耐的早就跳槽了。因此通常想怎么欺負就怎么欺負,工資給低點也沒事。一旦他們在低工資的情況下還能接受各種加活,那就更印證了上司的“沒能耐”的評估。
但現實常常給了這些自以為是的上司一個大嘴巴。“老板以為最不可能離職的員工為什么往往會提出離職?”這個問題在知乎上有非常高的熱度。大量的“最不可能離職的人”選擇在一個特別時刻憤然離去的案例說明,這些人并不是沒有能耐,只不過自己的厚道和隱忍,被老板給辜負了。
一位答主說了自己的故事,幾年前入職了一家軟件公司,公司也就二十個人,整個公司都是老板的親戚,就一“家庭作坊”。答主的部門負責人是老板的親外甥,看他不順眼。因為負責人覺得答主上過大學,比較不好管。他是初中學歷,上份工作是網管。老板為人溫和,比較看重答主,就把對外招投標的工作交給了他,他干得很好,得到了老板在全體員工面前的表揚。
后來老板讓他幫著招人面試,他招來了一個很頂用的人,又獲得了老板的表揚。接著,財務要生孩子,老板讓他幫幫忙,此時他已經分身乏術,但也答應了。老板對他十分感謝,覺得他是左膀右臂。然而,拿到工資表的時候,他發現,他的工資連其他同崗位的人一半工資都不到,全公司最低。就連別人都有的績效獎,他也沒有。
“三天后,找到新工作,工資是目前的三倍,包吃住,果斷提離職”,給出了一個無厘頭的離職理由是“當群演”。老板從外地回來后,把負責人罵了一通,問答主是不是受委屈,繼而勸他別上當。但答主不為所動,老板立馬說他不負責任。
在新單位,答主干得很愉快。他于是感慨,工作中不談錢都很扯,后悔自己沒早點走。
看了這個故事,我立馬想起了我的一位老同事。二十年前,我們曾經在中原一家雜志上過班。老同事業務能力很強,是我所在的編輯部門負責人,對我也尊重有加。
當時,我剛剛從部隊轉業,也就是想過渡性找一份工作,我在這個只有十來個人的小單位,是領導最擔心離職的人,因為我吐露過我的理想是到大的媒體干一番事業。領導幾次讓辦公室主任和我談話,給我送點高帽子,然后希望我安心工作,將來雜志一定會有大發展,大家日子會越來越好,云云。
而我的部門負責人則是領導心里典型的“最不可能離職的人”,她平素任勞任怨,經常被加活也默默承受。她騎一輛特別破舊的自行車上下班,給人的印象也是家境一般。
這個雜志社很喜歡組織員工周末團建,然而團建的費用,要從個人工資里扣除。我干了一個多月就辭職了,不久就聽說她也到了下家。短信聯系時,她告訴我:“現在的工資是以前的三四倍,活卻少很多,關鍵是老板很器重,而且出去玩都是公司出錢。”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團建費自掏”嗎?顯然不是。
總結起來說,前述答主和我的老同事,都經歷了被上司“算計”的過程:被老板畫餅,“加量不加價”。
特別是答主的前任老板任人唯親,分分鐘變臉,算得上偽君子。仔細想想就知道,老板和自己的外甥,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其核心目的就是拿捏老實人,讓他多付出而只能得到虛頭巴腦的表揚。
其實,世界上哪有什么“最不可能離職的人”,有的只是反復考量利益得失的人。身為凡夫俗子,哪個人能不談錢、不談得失?很多看上去“最不可能離職的人”,不過是在等待一個轉身而去的機會。
這種被逼出走的現象,只能說明,把別人當傻子才是最大的傻子。最能體現即插即用的人才,離你而去,你面對的困窘,是短時間無法消解的。正如答主所言,原先那個部門負責人曾打來電話說:“公司需要你,回來吧。”然而答主很清楚,他原先做的工作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完整地接下來。
世界上沒有那么多不和你談錢、只會愉快地多干活的老實人。
當表面“老實可欺”的老實人拿出自己的反制之策時,對用人單位的領導發出的警示可能更為震撼。遺憾的是,很多領導自以為是、剛愎自用,喪失了留住人心的最好機會。
很多管理者實際上在對“最不可能離職的人”玩一種權術,或者說在進行一種極限測試,對老實人極盡壓榨。他們自以為掌握了老實人的弱點,譬如認定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為了保住飯碗不敢抗爭,只會逆來順受,或者認定那些被發現了某個“軟肋”的下屬只能乖乖聽話。但他們忘記了一條,彈簧繃緊了會斷,兔子逼急了會咬人。我就目睹過一個奔五的“老實頭”拍案而起、辭職走人。當他體會到工作之上還有尊嚴的道理后,做出這種被同事看來“瘋了”的舉動,也就毫不奇怪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不就是這樣?
說到底,對勤奮肯干肯擔當的“老實人”,是善待還是拼命壓榨,反映的是一個企業尤其是負責人的價值觀。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