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研究

楚成 劉俊

【摘要】在學習反義詞的過程中，反義詞的使用情況并不是一一對應的，面對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始終缺少理論性解釋，所以本文基于標記理論和文化學的角度嘗試對反義詞不平衡現象進行解釋，并通過語料統計，實際考察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的文化原因。

【關鍵詞】反義詞；不平衡；文化解釋

【中圖分類號】H13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6-0132-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6.042

語言是人們認識世界的一個媒介，人類大腦是怎么利用語言認識世界的，根據認知語言學的理論，語言影響著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同樣的客觀世界會影響人們對語言表達方式的選擇。漢語可以反映出中國人認識世界的方式，所以漢語中的很多現象都刻著中華民族的印記，值得去挖掘背后隱含的文化內涵。

一、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

語言是對這個世界的映射，世界上事物的對立反映在語言中就是反義詞，那些成對的反義詞往往代表的是事物的兩個方面，而在語言實際使用情況中，往往存在著使用頻率或語義范圍上的不對稱，打破了語言世界里常見的對稱規則，這些不對稱現象很難從句法層面得到相應的解釋。在對反義詞的語義范圍、排列順序的語料分析時，發現有些反義詞使用頻率并不對稱，這便是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如我們習慣性會詢問“書厚不厚？”回答一般是：“厚，幾百頁。”只有在預設其“薄”時，才能用“薄不薄”來提問，而與此類似的反義詞還有“高——矮”“長——短”“大——小”“重——輕”等詞匯，這類詞匯中都存在使用上的不平衡現象，且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的使用正確率不是特別高。

根據以上對數據的分析，總共從200個學生當中收到144個有效數據，其中第一題的正確率50%，第二題的正確率24%，說明人們對反義詞的認識不夠明確，對反義詞不平衡現象出現的深層原因不能夠明確的分析。人們在使用的過程中，因為語感的存在，所以第三題和第四題的準確率達到80%。但進一步的調查發現，即使題目做對了，卻無法進行很好的解釋。

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不止上面出現的情況，對反義義場中的詞匯的語義范圍、排列順序的具體分析，發現反義詞的使用頻率不平衡，所以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存在以下幾種類型。

（一）反義元素的不可替換性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稱”是一種美，人們往往傾向于喜歡對稱的東西，在語言詞匯的構造中，也出現了大量的對立對稱的現象。但隨著人們使用習慣，以及使用者心理變化等原因，往往出現了習慣上使用某些詞匯，而相對弱化了另一部分詞匯的使用。

如在包含“天”“地”的詞語中，如“天長地久”“改天換地”“花天酒地”等這些詞中“天”和“地”的順序是不能變的。在包含“男”“女”的詞語中，如“男耕女織”“男歡女愛”“男婚女嫁”等，這些詞中“男”和“女”的順序是不能變的。

這類現象還有很多，但是《現代漢語》教材中并沒有很系統的對這類現象給出解釋，除了歷史文化中的男尊女卑等原因，從認知角度給予分析，語言產生的基礎是人類對大自然及周圍環境的認識，但現實規則和語法規律之間又不能直接發生關系，需要通過大腦這個媒介進行加工。我們可以借用幾何圖形的方式來解釋現實規則、語法規律和人的思維之間的關系。

從上圖可知現實規則和人的思維、語法規律之間存在一定關系，W為人們觀察事物的視點，A為某個現實規則，A’為A在不同語言中的具體影響方式。觀察問題的角度或者視點不同，同一條規則可能就會呈現出不同的表現形式，但又因為人的大腦生理構造是一樣的，所以大腦處理這些不同表現的信息時是由傾向性的。

（二）表示程度差異的相對反義詞功能不對等。

相對反義詞的使用過程中，程度高的詞可以作為構成新詞的語素，而且程度高的詞往往包含了從高到低的全部外延。這就是相對反義詞使用上的不平衡現象。如“音高”這個詞就包含了聲音的高和低，在漢語課本中就沒有“音低”這樣的概念，相類似的還有“音長”“音強”等詞，而不能說“音短”“音弱”等詞。

再如“已知事物的量”往往用程度高的詞來表示，且在使用過程中習慣上使用程度高的詞，很少使用程度淺的詞。

在日常我們用來提問的時候，也是用程度高的詞表示程度低的意義，像“那棵樹有多高？”“這條河有多深？”等等，但是并不是意味著程度低的詞不能用來提問，我們用“這個人有多矮？”是在已知這個人是“矮”的前提下，好奇他的身高才會這樣來提問。

趙元任（1968）通過對副詞的對比現象研究，發現像“好——壞”和“容易——難”這兩組反義詞之間存在著不平衡的現象。如能說“菜好吃”，卻不能說“菜壞吃”。

相對反義詞中的“相對”是指在一個概念領域內，用一條直線表示這個概念領域的話，這對反義詞表示的概念從這一端到另一端，量的變化是漸變的，連續的，兩端之間存在著中間地帶，而且這樣的相對詞基本上都是形容詞。

這三組相對反義詞，一般都能受到程度副詞的修飾，都能用在“A比B……”的格式中，而且如果用在“不A不B”得格式中，并不表示否定意思，表示的是令人滿意，恰好的意思。

在綜合分析語料的過程中，我們發現相對反義詞的研究需要注意：一是界線問題，即這一對反義詞中“A”和“B”的界線不容易確定；二是，相對反義詞內部的程度問題，即有的表示絕對的相反，有的表示主觀上的認識，有著程度的差別。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到，相對反義詞在使用的過程中，語義上由于界線不確定，以及程度上認定有著主觀上的差異，所以在語義上有著實比和虛比的差異，如例（10）“大——小”可以表示絕對的實在的大小，是實比，可以記作“大1”和“小1”；表示相對的大和小，是虛比，記作“大2”和“小2”。例（11）中“好——壞”只有正面意義的“好”字有虛比，沒有反面意義“壞”字的虛比。例（12）中“冷——熱”只有實比，沒有虛比，所以兩句話都不成立。

（三）詞語的有標記和無標記的不平衡

語言世界里，一般帶有區別標志的語言形式可以看作是有標記的，沒有帶區別標志的語言形式屬于“無標記”，標記理論是解決不對稱現象的重要理論基石，沈家煊（1999）認為標記理論具有普遍意義，可以從語言的認知、語用、心理等角度解釋同一概念范疇的不對稱現象進行解釋。如漢語中有很多表示女人身份的詞語，是在表示男人相同身份的詞語中加“女”字表示突出或者強調身份，如“司機——女司機”“醫生——女醫生”“皇帝——女皇”“流氓——女流氓”等詞匯，同樣的在表示男人身份的詞語中，是在表示女人身份的詞語中加“男”表示突出或者強調身份，如“護士——男護士”等詞匯。

相對反義詞的有標記和無標記的對立，是有程度上的差別的，如“大——小”“好——壞”的對立是有程度上的差別的，這種對立，可以體現在提問形式的差異上。

從上面的標記對立來看，“有多A”是一種強中性問，“A嗎？”是一種弱中性問，因為“有多A”是特指問，“A嗎？”是一種是非問句。放到具體語境中，可以看得很清晰。

以上出現的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在《現代漢語》教材中并沒有給出系統的解釋，但在教學過程中，在利用網絡視頻資源，以及和學生進行小組討論時，發現這類現象非常值得關注，而且能夠激發學生的學習積極性。

二、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的標記理論解釋

在描寫和解釋語言中的不對稱現象時，標記理論具有很強的解釋力。在漢語研究中，沈家煊（2016）對肯定和否定現象的研究中有所涉及，在對立的關系中，利用概念詞語來表示，就會因為其中一個需要突出某種特性，而另一個沒有這種特性，而表現出詞語在使用頻率上的不對稱。當把標記理論運用到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時，可以很好地解釋反義詞中像“男——女”“厚——薄”等使用不平衡的現象。

在對漢語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進行深入研究時，比如組成相對反義詞的兩個成分A和B中，A表示的是一種有著明確限定界線的概念，而B表示的沒有限定的概念，在使用頻率上卻較低。這些語料的分析顯示標記理論的解釋仍需要有突破的地方，如導致無標記項使用頻率較高的原因是什么。

（一）凸顯度原則

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如“他長得像父親”是符合語法規范的，而“他父親長得像他”這句話就顯得不符合語義邏輯，通過語料的分析，可以知道“X長得像Y”，整個句子想要突出的是X的相貌特征，而凸顯出X是以Y為參照標準來描寫X的相貌；“Y長得像X”，整個句子想要突出的是Y的相貌特征，而凸顯出Y是以X為參照標準來描寫Y的相貌。形式不同，意義必然是有差異的。

根據凸顯度原則來分析一下“他長得像父親”這句話，“他”作為凸顯內容，“父親”作為參照內容，孩子屬于未成年人，他的相貌會隨年齡變化而有所變化，而父親作為成年人，他的相貌則相對穩定，而且在說話人的內心認知中突顯度較高。當然凸顯度的高低往往受到傳統文化的影響，如尊卑長幼有別的宗法思想在人們日常用語表達的選擇中也是有影響的，“天”和“地”構成的詞語中，“天”和“地”的順序是不能調換的。

（二）認知解釋

1.使用頻率不同的原因

在認知語言學的觀念中，語言與現實世界之間的關系早在薩丕爾時期就被關注到，認知是作為溝通語言和現實之間的媒介。在用語言來描寫現實時，發現對現實世界的認識會影響到語言表達方式的選擇，而且制約著語言所要表達的意義。如利用凸顯度認識客觀世界的時候，具有較強的客體特征的事物和人，被人們普遍認同的可能性較大；如果客體特征較弱，顯著性較低，人們認知起來需要付出更多努力。

比如“厚薄”一類的反義詞，在描述描述事物性狀的時候，說話人內心認知中是承認有一種理想的中間狀態，超出這個內心認知標準的為“厚”，低于這個認知標準的為“薄”。超出這個標準的為“厚”，在客體特征上容易吸引人注意，會有較高的關注度，從而人們會選擇使用。而“薄”吸引的注意力較小，不容易被人們注意到，被人選擇的幾率較小。我們總是受經濟性原則的影響，在人們的認知活動和語言運用中避重就輕。

2.詞義引申速度的不同

在對詞義演變歷史的研究中，我們發現“厚”比“薄”的詞義引申速度快， 《說文解字》中有這樣的例子：“厚，山陵之厚也，從，從廠”，其中“從廠”表示跟“山石”有關，但在對“厚”字的語料溯源中，上古文獻中并沒有發現用“厚”形容山石的用法，“厚”最早是用來修飾“土地”的。例如：

（1）謂地蓋厚，不敢不躋。（《詩·小雅·正月》）

（2）德厚坤極，功高昊蒼。（《齊書》）

后來，隨著社會歷史發展，因為物體的形狀和“土地”類似，“厚”又用來修飾“墻”“冰”等物體，例如：

（1）自鑿城內為暗門，多少臨時，令厚五六寸，勿穿。（《永樂大典》）

（2）高八尺一寸。厚二尺七寸五分。（ 《永憲錄·史藏》）

綜上所述，在詞義的歷史演變中，可以看出“厚”一般充當名詞，是“厚度”的意思，所以表示程度高的意思自古至今都是由“厚”承擔，“薄”沒有這個用法。

（三）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的文化解釋

在認知語言學的理論中，每一種語言都有著自己的文化歷史，語言是文化的符號，漢語記錄了中華民族特定的文化風貌，漢語特有的語言結構特點也反映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在分析漢語的結構特點時，需要尊重中國幾千年的傳統文化。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當中，宗法制度是維護其統治的有力思想武器，其中長幼有別的思想深入人心，并深刻地影響了語言要素在造詞時候的組合和聚合關系。社會心理是人類在歷史發展過程中長期積淀而成的社會思想意識，其能反映出一定的社會制度及其統治文化對社會的影響，漢語在造詞上所體現出的“男女有別”“長幼有別”等思想就是深受宗法思想所產生的社會心理的影響，反映了中國人的某些傳統思想意識。如“男女老少、天翻地覆”等這類含有天地、男女等詞語的語序，正是中國文化傳統文化背景下的產物。

在中國儒家傳統文化中，儒士所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也反映在詞語選擇的使用上，比如儒家文化中強調的“君臣”思想，出現了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詞語，反映出了儒家綱常倫理思想，而宗法思想中的“嫡長子繼承思想”制約了語序的位次排列，如長幼有序的“父子、母女、兄弟、姐妹”，重男輕女的“夫妻、兒女、子女”等詞語的位置一般不能顛倒，即是這種文化的反映。

三、結語

現代漢語反義詞的學習過程中，通過對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的調查研究，了解到反義詞存在著反義元素的不可替換，相對反義詞使用功能的不對等，有標記和無標記之間的不平衡等類型，進一步根據這些不平衡現象，從認知凸顯度以及歷史文化等角度分析出現不平衡現象的原因。結合反義詞使用情況的數據調查，反義詞不平衡現象的出現原因以及使用偏誤等角度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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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楚成，男，安徽合肥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語法理論。

劉俊，男，安徽合肥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平面視覺語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