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

李紅虹

編者按

杜富國、錢七虎、聶海勝、顧方舟、施仲衡、羅陽、藏克茂、于敏……他們都是國之棟梁，人民的楷模，和平年代的英雄。這些英雄人物的故事，都是無比生動的黨史。

《東方少年·閱讀與作文》自2023年第1期開設專欄“榜樣的力量”，講述這八位英雄的事跡，讓讀者對當代英雄的光榮事跡有客觀、直觀的了解，并通過這些生動的例子激發讀者的寫作熱情和對英雄的敬仰、對黨和國家的熱愛，引領和幫助少年兒童獲得奮斗的勇氣和報效國家的信念。

革命老區是革命的搖籃，是培養革命接班人的園地。《東方少年·閱讀與作文》與革命老區合作舉辦“讀榜樣的力量，抒寫身邊榜樣人物”主題活動，革命老區的師生們通過閱讀《東方少年·閱讀與作文》專欄“榜樣的力量”，了解八位當代英雄楷模的光榮事跡，感受英雄風采，并以幾位英雄人物作為啟發，抒寫他們身邊的英雄人物故事。

在接下來的3期欄目中，我們將刊發老區師生書寫的優秀英雄故事，讓英雄們的光榮事跡被更多人熟知、傳頌，讓英雄們的精神得到更長久的傳承。

初夏的贛南，沒有什么比綠色更豐盈了。田野里，一叢叢水稻向四周飄逸著若蘭細葉，疏密有致；山坡上，一竿竿翠竹高高揚起綠色云紗，柔媚顧盼。連綿的綠色浪潮蜂擁著，從地平線涌向湛藍的天際。

每年“六一”兒童節，年近90歲的袁源湖老人都會應邀來到信豐縣大橋鎮竹村小學的孩子們中間。在孩子們的急切期待中，老人深情回憶起20世紀50年代初期，親赴朝鮮參戰的崢嶸歲月，把自己在冰海雪原的青春故事講給孩子們，交付給即將火熱的季節。

1

那一年，18歲的袁源湖英氣逼人，肌膚透著青春的張力，兩道劍眉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靈氣呼之欲出。

血氣方剛的袁源湖來不及享受更多家庭生活的快樂與溫情，便告別了慈母與新婚妻子，響應號召參軍入伍了。在南昌與上海兩地，袁源湖先后與來自各省的戰友會合，共同集訓三個多月后，于1953年乘坐火車奔赴朝鮮戰場。經過7天左右的顛簸，火車到達中朝邊境，袁源湖和戰友們跨過鴨綠江，踏上了朝鮮的土地。

冬天的朝鮮，山川、村莊都覆蓋著厚重的冰雪，放眼望去，到處是茫茫的蒼白，仿佛遠離人間煙火的冰川荒原。低矮陰冷的防空洞，像天然形成的冰窖，閃著寒光，透著寒氣。充滿青春朝氣的戰友們清掃著防空洞門口的積雪，靠著熱火朝天的體力勞動抵消了部分寒意。

“袁源湖，你是從南方來的小個子，細皮嫩肉，不過腦袋瓜兒挺機靈的，你就在通信班吧。”首長一錘定音決定了他的工作去向，話語中飽含著憐惜之意。

袁源湖所在的通信班，負責保障戰時通信安全，他們晝夜輪班值守，保護團部指揮所50米范圍內的電話線不被敵人破壞。

防空洞是臨時的戰時居所，隨地賦形，緊依地面。剛住進防空洞時，袁源湖想起了爺爺在大山里燒木炭時搭建的棚寮，這樣想來，陌生感一點點消失了。不過，耳畔隨時傳來“隆隆”的槍炮聲，時刻提醒著他：這里是戰場。一部手搖電話，一根連通指揮所與前沿陣地的電線，一條關乎戰士存亡的生命線——保持戰時命令暢行無阻，就是通信班戰士的職責所在。

袁源湖記得，剛接觸到手搖電話時，心里有說不出的興奮，這可是當時團部唯一的“高科技產品”，祖祖輩輩都生活在竹村的袁源湖，還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看見財寶級的電話機。

有一天，輪到他一個人值班，他久久地盯著電話機仔細觀察：灰黑色的底座，頂部兩端分別豎著短短的支架，聽筒倒扣著卡放在支架上。夜色中，袁源湖或與電話機凝視對坐，或在電話機的四周警戒踱步。恍惚中，袁源湖覺得自己分明是與家里那條熟睡的小黑狗形影不離呢。他的腦海中出現了大山里的炭窯，火苗穿行在架空的樹干之間，像螢火蟲般飛過的火星濺在眼前、身上，袁源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袖子，擦了擦眼睛，就這樣又度過了一段夜晚值班的時光。

電話機的沉默與喧鬧，對應著整個指揮所的松弛與緊張。一次，袁源湖的食指輕輕觸碰到了電話機身，趕緊觸電般收回，萬一電話通了鈴聲大作怎么辦呢？電話沉默時，代表著暫時的寧靜，袁源湖想，是誰發明了這么神奇的物品呢？

2

又是一次值班時間，炮聲隆隆，袁源湖親眼看見三名外出檢查線路的戰士倒下了。那根牽動指揮部神經的電話線還能正常使用嗎？是不是被炮彈炸斷了呢？這根要命的電話線衍生出一團亂麻，糾纏著袁源湖的思緒，讓他坐立不安。

電話機沉默了許久，袁源湖的心像老家那口幽深的老井——沒底，額頭兩旁的血脈“突突”蹦跳著，像家鄉春水猛漲的溪流。他伸出兩手的食指，試圖壓住血脈的狂跳，可血流加速的沖擊像急切的鼓點，鼓蕩著他的血脈，鼓蕩著客家男兒的血性。袁源湖抿緊嘴角，趁著硝煙還在空中彌漫，沖出了防空洞，貼著地面匍匐前行。

袁源湖趴下身子，像壁虎般緊貼雪地，目光搜索到大雪覆蓋下的那根電話線，他十指作耙，用手指的溫熱與柔韌對抗著冰雪的寒冷與堅硬。透骨之寒從指尖漫過全身，一陣猛耙深摳后，積雪終于屈從了他的意志，一點點悄然融化，分崩離析。他小心翼翼地牽動連接指揮所的電話線，電話線遠端像從睡夢中醒來的昆蟲般蠕動了幾下。幸好情況正常！袁源湖心中一陣狂喜，迅速匍匐著回到防空洞。戰火硝煙中，袁源湖和通信班的戰友們一次次檢查電話線是否中斷，一次次化險為夷，一次次轉危為安，保證了指揮部與前線作戰通信的暢通無阻。

歷經戰火紛飛的時光，袁源湖直至1957年才隨部隊回到祖國的懷抱。這五年，他青春無悔。

3

竹村小學操場上，袁源湖老人用帶著點嘶啞與滄桑的聲音牽動往事的線索。

“我胸前這枚‘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紀念章，來之不易。”袁源湖老人緩緩抬起手，撫摸著胸前的勛章，許久許久。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那硝煙彌漫的戰斗場景，伴著盤桓記憶70多年的歌曲，在老人的講述中一幕幕重現。情緒高漲的老人，時而舉著微微顫抖的右手，時而輕輕擊打手中的竹杖，臉色通紅。

“爺爺，您講累了，坐下休息一會兒。”

“爺爺，聽了您的故事，我感到我們沐浴在和平的陽光下，真好！”

一陣夏風拂過孩子們的耳畔，將老人的鏗鏘之聲傳播得更廣更遠。

故事講完了，老人撐著竹杖緩緩起身，布滿皺紋的臉上漾起了慈祥的笑意，嘴角依舊抿存著青春歲月的那份豪氣。同學們紛紛圍在老人的身邊，向年邁的英雄致以深深的敬意。目光越過教室的玻璃窗，越過蔓延天際的稻田竹林，同學們沐陽而暖，向正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