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補丁鞋

王思穎

派出所老民警李明德還有五天要退休了。這天下午，他在朝陽居委會的警務室整理他的“百寶工具箱”，這是他幾十年來常常為小區居民服務的工具箱，里面放著榔頭、鉗子、鉆頭、針頭、線頭……樣樣都有。

正在這時，小區的幾位大爺、大媽扭送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青年，領頭的一位老伯伯說：“老李，我們小區最近出了賊了，專偷人家剛剛買來的魚、肉。今天被我們抓了個現行。”說著，他拿出一根竹竿，竹竿頭上綁著鐵鉤，他交給老李，還舉起一只塑料袋，里面有一條斤把重的鯽魚：“你看，這小偷就是用這根竹竿，伸進防盜窗，鉤出人家放在水斗里的魚。”

旁邊的幾個大媽七嘴八舌：“對，人贓俱獲，送他吃兩天官司去！”“小小年紀不學好，把他關起來。”老李一看，那小青年瘦得可憐，衣衫破舊，腳上穿雙黑色的破舊耐克鞋，鞋幫破了一個洞，此時已經嚇得縮成一團。

老李心想，這件事根本夠不上立案的條件，但是小家伙的不良行為，要好好教育一番。

老李沒說話，叫孩子坐下，給他一杯熱開水，然后看了看小青年的鞋：“呦，耐克鞋，哪兒來的？”小青年把腳一縮：“垃圾箱邊撿來的。”“噢，撿來的。把它脫下來。”“干什么？”“給你補鞋。小洞不補，大洞遭殃。懂嗎？”

小青年把鞋脫下，老李從百寶箱里取出工具，要給孩子補鞋。可惜，只翻到一小塊白色的小碎皮。老李把那只破洞補好，還給小青年。這時小青年已經沒有剛才那樣犟頭犟腦的樣子了。嘀咕了一聲：“謝謝老伯伯。”老李這才和他促膝長談，知道了這小孩姓徐，住在附近小區。他從小失去雙親，是奶奶把他帶大的。讀書時，功課一直不好，勉強初中畢業，就靠奶奶一點點退休金生活。奶奶年紀大了，一直在看病吃藥。小徐就出去打打短工，補貼家用。可是他人長得瘦小，再加上他文化程度不高，打短工也掙不了多少錢。最近，奶奶又病了，需要補充一些營養。小徐就走了歪路，到居民區里偷點魚呀、肉呀，回去騙騙奶奶，說是自己掙的錢給奶奶買的。看他斷斷續續邊說邊哭，老李覺得這小孩孝順，本質是好的，要是推一推，他就有了偷竊前科；要是往回拉一拉，就能幫他回歸正道。

老李叫孩子洗了把臉，說：“走吧。”孩子急了：“老伯伯，我下次不敢再偷了，你不要送我吃官司！”老李說：“送你回家。去看看你奶奶。”“真的？你不抓我了？”老李笑笑，搖了搖頭。孩子又說：“那你千萬別告訴我奶奶，前幾天那些東西都是我偷的，奶奶知道了，她要氣死的。”老李一邊換上便衣，一邊答應了他的請求。

老李跟著小徐，來到城鄉接合部的青河小區。小徐的家是一間改造過的汽車間，里面除了兩張床，只有七拼八湊的方桌、凳子。昏暗的光線里，看見床上躺著白發蒼蒼的奶奶。奶奶看見孫子帶進來個陌生人，欠了欠身，想坐起來，被老李阻止了。小徐馬上搶著說：“奶奶，這是皮匠老伯伯，你看，他幫我把鞋子補好了。”奶奶說：“是啊，小洞不補，大洞遭殃！這小洞不補，這雙鞋就不能穿了。謝謝老伯伯。”老李又和他們聊了會家常才離開了小徐的家。

老李一路走，一路想：這家太困難了，住的又是違法出租屋，以后怕是還有麻煩。要幫幫這小徐，首先得給他找份固定的工作。老李多方聯系，總算在第三天，聯系到一家新開張的飯店，需要找個門童。老李就把小徐介紹過去。老板一看小徐這孩子很靈巧，穿上門童制服還很精神，就收留了他。小徐上班了，奶奶和小徐別說有多高興了。老李也高興，覺得自己在退休前，做了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

兩天后，老李退休了。他帶著自己的“百寶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幸福小區，當上社區為民服務的志愿者，還兼任小區治安巡邏隊長。

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老李和張阿姨正在小區里巡邏，發現有一個黑影在跑，后面有一個老太太邊追邊叫：“抓小偷，抓小偷！”老李憑著老民警的基本功，三腳兩步緊隨其后，大喝一聲：“站住！”這時，聽到動靜的居民也圍堵上來，抓住了那小偷，老李一眼就看見，小偷右腳上穿著的那只打著白補丁的耐克鞋，抬頭一看，果然又是小徐。小徐也看清楚了，追趕自己的就是恩人老李。小徐腳下一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家七手八腳把小徐拎了起來，果然從他的衣袋中，搜出一只皮夾子。又是一次人贓俱獲。老李嚴肅地說：“小徐啊，小洞不補，大洞遭殃，你是怎么回事？”

原來小徐在飯店做門童，起先老板和同事都對他很好，可是半個多月后，有朝陽小區的居民來吃飯，認出了小徐，就告訴飯店的員工，說這個門童是小偷，被派出所處理過的。這下飯店里從老板到員工就都知道了。從此，老板就看不起小徐了。同事看見他都像防賊，還要風言風語。小徐說：“老伯伯，我再也受不了了，不愿去上班了！情愿和奶奶再過苦日子。”可是奶奶病越來越重，需要住院治療。小徐說：“可我怎么交得起奶奶的住院費和醫療費？就這樣，我……我就又走了老路……”老李板著臉問：“你這樣干了幾次？”“兩次。今天是第三次。”

小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前兩次在哪個小區，哪幢樓房入室盜竊的。他偷的都是現鈔，三次加起來，一共是兩千兩百元。老李痛心疾首：“小洞不補，大洞遭殃！小徐啊，你已經觸犯了刑法，這是犯罪，懂嗎？”不知是誰報了警，警車到了。小徐臨上警車時，大聲地叫了一聲：“老李伯伯！”老李看見小徐的眼神，心情非常沉重，他很后悔，覺得自己當初沒有幫小徐幫到底。如果當時和飯店老板講清楚這件事，不是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關心、幫助小徐了嗎？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后果。

但是法律是無情的，小徐觸犯了刑法，因為入室盜竊數額不大，最后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半年。小徐在服刑期間，老李常常給小徐寫信，每月都去探望，還和居委會商量好了小徐刑滿釋放以后的幫扶計劃。

半年后，小徐刑滿釋放了。那天，老李特地等在監獄門口，接小徐回家。老李先把小徐帶到青河小區居委會，按照原定的幫扶方案，當天就安排小徐當小區管理自行車和機動車的管理員，每月可以領到一份工資。小徐第二天就上班了。

幾天后，老李不放心，又去了小徐上班的地方，看見小徐工作很認真，居委會領導也很滿意。老徐這下才放下心來。

一個月后，有一天，老李去超市買東西，剛走到超市門前的廣場，就見從超市一前一后沖出兩個小青年，后面有人喊：“搶拎包了，搶拎包了……”老李定眼一看，跑在后面的小青年右腳上穿著那熟悉的補丁鞋，又是小徐！難道小徐又犯渾了？而且這回是團伙作案！前面那小青年不顧馬路上的車輛，翻過隔離護欄，后面那小青年也不含糊，“噌”，跟著翻過護欄，奇怪的一幕發生了，只見“補丁鞋”一個箭步，躥上前去，“扎嗒”一把，抓住了前面那人的衣領，和那人扭打起來。一個要跑，一個要抓，老李看得真切，這時商場保安、圍觀群眾都過來，幫小徐把小偷扭到馬路邊，小徐一把奪回被搶的拎包，大聲喝道：“你為什么搶東西？搶東西是犯法的！”圍觀的群眾都鼓掌稱贊小徐。這時保安人員與公安走過來，帶走了那搶拎包的小伙子，還請小徐一起回商場做個筆錄。這時，老李撥開人群，站到小李面前，向他伸出了大拇指。小徐這才看見老李，他抬起頭，沖著老李笑了。老李一看，這孩子長得壯實了，人也長高了，欣慰地上前拍著小徐的肩：“孩子，你穿著這雙補丁鞋，走上了一條新路啊！”

（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