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燕
(南京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南京 210000)
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顯示,中國流動人口規模進一步擴大,約為3.8 億人,比第六次人口普查增長了約70%[1]。在人口流動中,個人化流動的占比少于家庭化流動的占比,人口流動出現家庭化趨勢[2]。流動人口伴隨著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而興起,在城市化的進程中形成了城鄉二元經濟體制,二元經濟體制導致農村生產要素向城市單向流動,特別是青壯年勞動力。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向城市后帶來兩個問題,一是留守群體問題,二是隨遷群體問題,前者包括了留守老人、兒童和婦女;后者則包括了隨遷子女和老人。社會廣泛關注留守群體和外來務工人員子女,但是對于隨遷老人的關注和應對措施則較少,2010 年以前,國內對隨遷老人群體的相關研究很少,因為隨遷老人扮演較為次要的社會角色,并且在總人口中的占比不高。
相較于留守群體,隨遷老人將面臨城市文化的沖擊和社會適應問題,相較于隨遷子女,隨遷老人的社會交往能力和社會適應能力則更為不足,因此,隨遷老人是更脆弱的群體。特別是隨著工業化的進程加快和老齡化日益嚴重,隨遷老人群體日益擴大,研究隨遷老人的社會適應問題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本研究從生態系統理論視角全方位地分析隨遷老人在各層面的適應問題,并提出一系列應對措施,力圖引起社會對隨遷老人社會適應問題的關注。
學界對隨遷老人的定義眾說紛紜,羅萬艷[3]認為,隨遷老人指隨子女遷居城市生活的農村老人。孔凡磊等[4]將隨遷老人定義為,為了照顧隔代親人或養老等原因,而離開原來熟悉的農村或城市環境,跟隨子女來到大城市居住生活的老年人。本研究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從農村遷往城市的隨遷老人,因此,將隨遷老人定義為離開其在農村社區的長期居住地,追隨子女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社區度過晚年的55 歲及以上的老年人群體。
本研究以生態系統理論為分析框架,生態系統理論由布朗分·布倫納提出,指人生活在社會環境中,個人及其接觸的環境系統相互影響,環境系統之間的互動同樣影響個人[5]。社會生態系統分為微觀、中觀和宏觀系統。微觀系統指個人,中觀系統指家庭、學校等,宏觀系統指個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包括制度政策、經濟模式和文化模式等。以河南省洛陽市J 小區為研究對象,采用非概率抽樣方法中的目的性抽樣,選取了10 位具備代表性的隨遷老人作為訪談對象,運用深度訪談法和參與觀察法收集研究資料,由此展開對隨遷老人社會適應問題的深入研究。10 位接受深度訪談的隨遷老人的基本情況如表1 所示。

表1 訪談人員基本情況
隨遷老人歸屬于老年群體,隨著年齡的增長,隨遷老人的生理機能會發生不同程度的退化,如行動遲緩、聽力視力下降、各種慢性病等,嚴重者更是無法行動需長期臥床。
隨遷老人的生理問題不可避免也不可忽視。隨遷老人的子女普遍關注老人的身體健康,陪同老人做定期檢查,為老人買藥治病。生理健康問題雖然是每位隨遷老人都要面對的普遍問題,但是該問題受到隨遷老人子女的高度重視,隨遷老人被接送進城市也是其子女基于對老人生理健康的考量,所以隨遷老人進城后生理健康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隨遷老人歸屬于流動人口,流動人口從年齡群上可以分為兒童、青年和老年。與其他年齡群體相比,隨遷老人的心理適應更困難,首先是因為老年人在其原住地生活的時間更久,其次是老年人的社會網絡更薄弱。隨遷老人會出現孤獨、空虛等心理適應不良的問題,長此以往,可能會引發嚴重的心理疾病,如老年抑郁癥。然而,隨遷老人的子女更關注老人的生理健康,容易忽視老人的心理問題。老人隨遷進城,一方面,促進了代際團結,進而對其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產生了正向的影響;另一方面,進城顯著地減少了農村中老年人的社會資本,從而降低了其心理健康水平[6]。這些消極情緒和心理疾病也會進一步影響老年人的生理健康,使隨遷老人成為抑郁、焦慮的高發人群。
老年人與年輕人之間存在思想觀念上的鴻溝,一方面隨遷老人難以融入新的家庭,另一方面城市家庭也難以接受老人的到來。在現實中往往是子女的需求而不是老人自身的需求來決定老人的養老安排[7],因此隨遷老人往往是在子女的需求下被動進城的。被動遷入城市家庭的隨遷老人面臨著家庭責任的核心化和家庭地位的邊緣化[8]。并且隨遷家庭特殊的家庭結構導致了家庭關系的復雜化,令隨遷老人無時不處于一種情理困境中[9]。隨遷老人一旦遷往新的家庭,可能會產生各種矛盾,迫使隨遷老人家庭再度邊緣化,這同時又嚴重影響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因此,如何建立健康的家庭結構,促進隨遷老人的家庭再嵌入,對隨遷老人社會再適應十分重要。
為應對原有社交網絡的斷裂,隨遷老人需要重新建立新的社交網絡[10]。隨遷老人社交網絡的重建主要在社區內進行,然而隨遷老人群體與社區內其他的同齡群體之間在經濟水平、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等方面存在差異。首先,經濟水平懸殊,農村的隨遷老人在農村勞作了大半生,臨老卻不具備城市退休職工的退休金。其次,生活方式差異,農村由于基礎設施建設落后,夜間幾乎沒有娛樂活動,而城市社區的夜間活動豐富多彩。最后,思想觀念不同,農村思想相對保守,隨遷老人往往不能接受城市社區中的一些活動。這些差距將隨遷老人與社區的其他群體隔絕起來,因而隨遷老人難以在社區建立新的社交網絡。
隨遷老人面臨家庭和社區的雙重邊緣化,他們當初背井離鄉遷往城市,如今卻面臨難以回到故土卻又難以扎根新城的窘境。
制度適應指隨遷老人遷移到城市后對城市生活中的制度、規則和政策的適應情況。首先,從城市生活制度來看,城市的公共場所大多在向智能化、數字化縱深發展,出行交通碼、超市無人售貨和自助結賬、餐廳掃碼點單、醫院電子掛號等,隨遷老人在日常生活中與數字化制度的博弈舉步維艱。其次,從城市醫保制度來看,在城市就醫,醫保對于外地老年人報銷的更少,報銷手續也更麻煩。最后,城市的很多福利制度和保障政策并沒有覆蓋到隨遷老人等外來人口,使得本身就處于資源劣勢的隨遷老人陷入了一種惡性循環。隨遷家庭一方面為城市的發展做出重要貢獻,另一方面卻面臨社會制度的邊緣化擁有的社會地位較低[11]。因此,制度上的“排斥”是令隨遷老人無法真正融入城市的一個宏觀因素。
經濟適應指隨遷老人對城市經濟模式的適應。農村經濟模式比較單一,經濟活動以農業種植和牲畜飼養為主,自給自足,勞動的技術含量相對較低。而城市的經濟活動多樣,有工業、商業、服務業和互聯網等,分工明確,對勞動的技術要求越來越高,隨遷老人經濟適應不良主要體現兩個方面,一是對工業經濟的陌生,這是由于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的工作模式大相徑庭,并且務農半生的老人也缺乏在工廠工作的技術。二是對數字經濟的陌生,老年人,特別是從農村來到城市的老年群體,在互聯網經濟背景下,對智能手機的應用更加陌生,他們不懂得如何利用網絡獲取資源,而現代社會又將大部分社會活動綁定在互聯網上,沒有網絡將寸步難行,因此,如何幫助隨遷老人跨越城鄉代際數字經濟鴻溝是一件棘手的難題。
文化適應指隨遷老人對城市文化模式的適應,隨遷老人在文化方面的適應能力分為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語言,語言是人類溝通互動的基本符號,是社會互動的橋梁,隨遷老人大半生都用其家鄉話交流,語言系統已然固化。其次是生活方式,農村隨遷老人習慣了日月交替的作息,但是城市夜生活更加豐富和嘈雜,并且農村熟人社會中鄰里親密,但城市鄰里間房門緊閉。再次是思想觀念,農村老人在觀念上更加節儉、保守和純粹,這與城市的奢靡、開放、精致利己形成鮮明的對比。工業化的發展帶來了經濟發展,而交通閉塞的鄉村受工業化的影響較小,因此保留著更多的淳樸和純粹。最后是風俗習慣,特定的地區會形成特定的風俗,隨遷老人面對遷入地城市的風俗差異,難免產生“他鄉異客”的適應不良問題。
本研究從生態系統理論視角詳細地分析了隨遷老人所面臨的社會再適應問題,研究發現,隨遷老人是一個具有多重困境的弱勢群體,在生活的各方面都面臨著適應不良的問題。基于以上的研究結果,本研究提出如下幾點建議,以改善隨遷老人的適應困境。
首先,有些老人可能會遭受多種病痛折磨,為了不給子女“添麻煩”,往往忍著病痛,不主動告知子女身體出現了問題,這就導致“小病”化“重病”。因此隨遷老人的子女應按時帶老人去醫院體檢,可以早發現早治療。一方面可以減輕老人的病痛,另一方面對子女來說也在無形中減輕了經濟負擔。其次,隨遷老人的“去根化”導致這部分群體更容易出現心理疾病,因此,子女的關懷慰問是隨遷老人形成家庭再嵌入、社會再適應的內部驅動力的關鍵,有了堅實的心理支持,隨遷老人才可能真正認可城市家庭,重新扎根。
首先,隨遷老人想要嵌入新的家庭,原有家庭必須解構重組,使老人進入家庭結構內,并使家庭各功能正常運行。家庭必須意識到隨遷老人是家庭的重要成員,承認老人在家庭中發揮的各項照顧功能,將老年人的家務勞動社會化,承認老年人的價值。使老人參與到家庭的各項娛樂活動中,子女要樹立正確的孝道觀念,在整個家庭中形成敬老愛老的良好氛圍。
其次,社區應主動接納,摒棄“排外”觀念,促進社區和諧共融,為隨遷老人的社區融入做出努力。將社區內的老人聚集起來,主動邀請隨遷老人參與集體活動,促進隨遷老人與社區內其他老人的交流互動。社區的公共場所應以包容的姿態向隨遷老人開放。社區還應針對隨遷老人提供積極的福利服務,為老人賦權增能,如為有需要的低齡隨遷老人提供一些輕松的工作崗位,使其獲得生活補貼和社會價值。善待隨遷老人,從而提升其社區歸屬感和幸福感,緩和社區矛盾。
首先,公共領域的數字化為年輕人帶來便利的同時也使大多數農村隨遷老人寸步難行,因此科技智能化的同時也需要簡便化、適老化發展。可使用面部識別、指紋識別等代替繁瑣的操作程序,安排專人為老年人耐心講解,使隨遷老人感受到城市公域制度的人性化,操作便捷化。
其次,中國的社會保障、醫療保險和社會福利等需要進一步向弱勢群體傾斜、覆蓋。隨遷老人面臨醫保雙標化、福利邊緣化的困境,因此醫療保險制度需要做出調整和改革,提高異地報銷比例,簡化異地報銷手續,使醫療保險制度、再分配制度真正有力地惠及更有需要的弱勢群體,使隨遷老人遷入城市后不再面臨看病難、看病貴的窘境。此外,城市社區的社會福利應向全體成員開放,做到福利全覆蓋、福利均等化,為隨遷老人的社會再適應提供福利支持。
首先,開展老年教育以解決隨遷老人因為文化水平低帶來的數字鴻溝和語言溝通障礙問題。老年教育是一個逆社會化的過程,即年輕人向老年人傳授知識。數字化時代文化反哺顯得越發重要,有關部門需要組織開展老年教育,幫助老年人了解和操作智能手機。同時老年教育對隨遷老人來說,還應該包括日常語言的學習,幫助其掃除溝通障礙。其次,作為“社會人”,隨遷老人的社會再適應必然在社會交往互動中發生,因此可開展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并通過宣傳引導隨遷老人參與其中,幫助隨遷老人“去邊緣化”,在潛移默化中建立城市歸屬感、認同感,最終達到隨遷老人的社會再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