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溫度的閱讀：共情在文本閱讀中的加工機制*

仝宇光 李 穎 陳 杰

·研究前沿(Regular Articles)·

有溫度的閱讀：共情在文本閱讀中的加工機制*

仝宇光 李 穎 陳 杰

(河北大學教育學院, 保定 071002)

伴隨著SPaCEN理論的提出, 閱讀對社會認知能力的促進作用引起了廣泛關注。共情作為重要的社會認知能力之一, 在文本閱讀中的加工機制及影響因素尚未形成統一的理論模型。共情在文本閱讀中的加工機制可以從共情誘發通路的多樣化, 共情體驗的影響因素及其后效, 共情與文本閱讀共享的腦區三方面進行剖析。未來亟需在基礎加工層面和應用層面進行多維研究, 促進讀者健康人格的發展和完善。

文本閱讀, 共情, 策略敘事共情理論, 神經認知詩學模型

1 引言

如何維持文本內容的連貫表征始終是文本閱讀研究的重要問題, 然而近些年來, 伴隨著敘事所卷入的社會過程與內容(Social Processes and Content Entrained by Narrative, 簡稱SPaCEN)模型的提出, 文本閱讀研究已經出現了由聚焦于連貫表征到聚焦于社會功能的機制及價值的重要轉向(Mar, 2018)。文本閱讀不僅僅是冷冰冰地通過時空、情緒等描述線索維持前后文本的連貫表征過程, 文本中描述的場景構成了一個微型的社會世界, 讀者會以共情的方式感受和體驗文本人物的遭遇, 并進一步邁入文本所構建的豐裕的精神世界。共情作為重要的社會認知能力之一, 可以作為檢視文本閱讀的社會功能的重要窗口。

共情源自德語“Einfuhling”, 最初被用于描述個體對藝術作品產生共鳴的過程(Gladstein, 1983)。共情的內涵豐富, 且尚未形成統一的概念界定。從人格特質的視角出發, 共情可以被分為特質共情和狀態共情(Singer, 2006)。作為一種復合的心理狀態, 共情包括認知共情和情緒共情(Gladstein, 1983), 涉及理解、感受、共享以及自我?他人區分四個成分(Eklund & Meranius, 2021)。文本閱讀中的共情不僅包括認知和情緒兩種形式的共情體驗,還包括共情理解(Koopman, 2015)、共情關心(Batson, 2011)、敘事共情(Keen, 2010)等成分。閱讀不僅是一種簡單有效的共情提升手段(Best, 2021), 閱讀中引發的共情還可以克服對污名化群體的偏見和刻板印象(Hecht et al., 2022), 提升對身處困境受難者的感同身受并增強助人行為(Verhoeven, 2017)。

本文將從共情誘發通路的多樣化, 共情體驗的影響因素及其后效, 共情與文本閱讀共享的腦區三個方面進行剖析, 系統地分析文本閱讀中共情的產生, 共情的作用過程及后續的影響, 并提出文本閱讀與共情語篇處理模型的設想, 未來的研究可在本土化研究的開展以及特殊群體的干預等方面做進一步探索。

2 共情誘發：通路的多樣化

模擬是文本閱讀中如何誘發共情的重要的潛在機制之一。其中, 社會經驗模擬理論(Simulation of Social Experience Theory)認為小說文本閱讀產生的模擬體驗會誘發并增強讀者的共情體驗, 從而促進社會認知能力的改善與發展(Mar et al., 2011; Oatley, 2016)。閱讀的模擬體驗進一步可劃分為韻律模擬、內容模擬以及自我模擬三種形式(Johnson-Laird & Oatley, 2022)。這三種模擬形式分別以文本中的基礎詞匯特征、深層次的文本事件的場景和自我卷入為基礎, 對三種模擬形式的認識有利于人們多角度地認識誘發共情的通路。

2.1 聚焦于語言特征：韻律模擬

韻律模擬強調文本中規律的韻腳、起伏的音高等會引起讀者的注意, 進而引導讀者模擬文本內容, 產生情緒體驗。在韻律模擬過程中, 文本的語言特征尤為重要, 作者往往通過運用“前景化”等手段操縱文本的語言特征, 塑造文本的文學屬性。這些文學屬性可以暫時動搖讀者的人格和情感系統, 從而允許敘事內容誘發讀者心理表征的變化(Djikic & Oatley, 2014)。例如, Koopman (2016)操縱了文本的語音前景化(如押韻)、語法前景化(如句法重復)和語義前景化(如隱喻), 并讓被試隨機閱讀三種保留不同程度的前景化特征的文學小說節選中的一種。結果發現, 對于閱讀完整前景化(節選原文)和部分前景化文本(語義前景化被替換為更常見的表達的文本)的被試而言, 閱讀后的人際反應指針(Interpersonal Reactivity Index, 簡稱IRI)量表得分顯著高于閱讀前, 且完整前景化條件下, 閱讀前后的IRI量表得分差異更大。這可能是因為, 完整前景化的文本特征有助于將讀者的注意力集中在語言本身, 增加讀者加工信息的時間, 促進讀者與角色的深入接觸, 使得審美感受和敘事感受在起伏中得以增強, 進而產生強烈的共情體驗。

強烈的共情體驗還需要更強的注意喚醒。來自神經影像學的證據表明, 頭韻(如first and foremost)等前景化特征能夠直接調節注意和語義整合(Egan et al., 2020)。某些類型的文學語言(隱喻、習語和反諷)會增加頂葉注意網絡的激活(Bohrn et al., 2012), 這可能是由于加工需求的增加所致(Hartung et al., 2020)。但也有研究發現, 與閱讀較高前景化程度的原始文本相比, 閱讀前景化程度較低的改編文本時, 讀者表現出更高的共情反應, 作者將這一現象歸因于“審美疏遠閱讀”效應(Kuzmi?ová et al., 2017)。之所以產生該效應, 一方面是由于過于豐富的文學特征導致讀者受到文學辭藻的吸引, 反而淡化了共情或其他情感體驗; 另一方面是讀者更易將文學性較低的文本視為悠閑的閱讀活動, 因此更可能自由地釋放共情體驗。

2.2 聚焦于文本要素：內容模擬

內容模擬強調構建文本所描繪的場景和事件,并模擬主角的情緒。內容模擬與閱讀的文本類型存在密切關系。當前研究普遍認為閱讀能夠促進共情的發展(Chlebuch et al., 2020; Turner & Felisberti, 2018), 但也有研究對此提出質疑(Langkau, 2020; Wimmer et al., 2021)。例如, 小說讀者在共情任務上的表現優于非小說讀者(Best, 2020; Kidd & Castano, 2019)。究其根本, 原因可能不是小說與非小說之爭, 而是文本特征的差異所致, 這些特征包括虛構性、敘事性、文學題裁和文學風格。

虛構性文本是指不以事實形式呈現的文本體裁(例如, 小說) (Koopman, 2015)。研究表明, 深度沉浸在虛構性文本中會激發強烈的共情體驗, 而更頻繁地接觸虛構性文本使得讀者更加放松(Panto et al., 2022)。一方面, 文本中人物的虛擬身份特征可能降低了讀者的防御性, 避免其受到責任感和后果的影響(Bal & Veltkamp, 2013)。另一方面, 具有社會屬性的人非常善于感受他人的情緒并推斷他人的想法(Breithaupt, 2012)。因此, 個體如果不想被他人的觀點所淹沒, 則需要控制過度共情的發生。但與現實不同, 文本閱讀中的過度共情所造成的“自我迷失”并不具有威脅性。文本的虛構性構成了一個清晰、獨立的領域, 可以繞過“保護自己不受共情影響”的阻礙機制, 促進共情體驗的激活(Koopman, 2018)。

與虛構性相比, 敘事性可能在文本閱讀影響共情的過程中更具解釋力(Lenhart et al., 2020)。敘事性是指以故事角色為中心的對角色驅動的因果事件的描述, 這些事件喚起了與現實世界類似的體驗(Mar, 2018)。例如, 當要求被試閱讀敘事(描述一名年輕女性吸毒的故事)或非敘事(描述關于吸毒者的信息)文本, 并在閱讀后從三種問題中選擇一種來假想采訪一名毒犯時, 與閱讀非敘事性文本相比, 閱讀敘事性文本的被試更可能選擇共情問題(例如, 我知道你處境艱難, 我愿意給你時間, 所以請不要著急)而不是非共情問題(例如, 我采訪過很多癮君子, 我能分辨出他們什么時候在撒謊, 所以不要挑戰我)或中立問題(例如, 你幾點去的案發現場)來采訪罪犯(Walkington et al., 2020)。這暗示著即使在面對非積極榜樣時, 敘事閱讀也會對共情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之所以產生促進作用, 可能是因為閱讀會引發一種“閱讀想象力”, 這種想象力是“倫理立場的基本要素, 它要求讀者關注那些與讀者的生活相距甚遠的他人的利益” (Nussbaum, 1998)。通過這種想象力, 讀者可以反思自我與他人的關系, 進而加深對他人的理解和同情。

文本題材和文本風格也會影響共情體驗。例如, 在閱讀抑郁題材的敘事文本時, 被試的共情體驗要強于閱讀悲傷題材的文本, 同時表現出了更明顯的親社會行為(例如, 更多的人愿意捐款) (Koopman, 2015)。具有情感主題的文學節選不僅比具有描述性內容的文學節選喚起更多的情感, 而且還喚起對文本的更多思考, 并被認為更具挑戰性和趣味性。當讀者閱讀包含個人想法和感受的內部聚焦式文本時, 會產生更強烈的共情體驗(Salem et al., 2017)。內部聚焦式文本風格允許讀者采擇文本角色的觀點, 進而影響讀者與角色之間的關系的不同維度：首先, 改變讀者自我表征的時空屬性, 將讀者從現實世界抽離出來, 并將讀者定位于角色的時空; 其次, 共享角色的認知屬性, 包括直接感覺(例如, 拉扯的動作)和間接感覺(例如, 煩惱、憐憫); 最后, 接受或者至少部分接受角色高層次的心理狀態(例如, 思想品德、政治態度), 即產生與角色的共情(Salem et al., 2017)。總之, 這些研究結果提示, 某些特定的文本要素能夠調節文本閱讀對共情的影響過程。

2.3 聚焦于產生路徑：自我模擬

自我模擬過程首先強調讀者產生對文本情緒的意識, 即讀者可以意識并理解當前文本中的特定情緒內容, 并喚醒特定的情緒體驗。對文本情緒的意識過程與神經認知詩學模型(Neurocognitive Poetics Model)的思想不謀而合。在該模型中, 共情作為衡量情感?認知水平的重要指標, 是沉浸過程中產生的虛構感覺之一(Jacobs, 2011, 2015)。共情涉及低水平共情(通過注意描述文本主角的手勢或面部表情的語句, 直接理解目標的心理狀態)和高水平共情(接受主角的觀點并重新表達主角的想法和感受)。對文本的基本理解是讀者與角色共情的先決條件。低水平共情通過情緒識別進行情緒推理, 但不參與對文本情節的深層理解; 而高水平共情僅在文本的深層理解中發揮促進作用(Werner & Lüdtke, 2021)。

其次, 自我模擬過程還強調利用已有的知識對作品進行評估, 進而喚醒對作品的共情體驗和復雜的審美情感(例如, 欣賞)。共情體驗涉及自下而上的自動加工過程和自上而下的意識加工過程,后者強調情緒評估對共情的調節作用(Cuff et al.,2016; Singer & Lamm, 2009)。例如, 道德評價作為情緒評估的重要組成部分, 是共情誘發的重要控制機制。通過這種機制, 讀者可以有意識地選擇是理解角色的處境還是在情感上與角色保持距離(Breithaupt, 2012)。站在道德立場上, 讀者如果評價文本角色“不值得被關注或被認為在道德立場上令人厭惡”, 就容易會導致共情體驗的中斷(Cameron, 2018)。

綜上, 閱讀過程中共情可通過多種通路來誘發。文本的語言特征通過操縱詞匯、音律及修辭手法, 協調注意資源, 平衡審美體驗, 從而獲得共情體驗的提升; 文本要素通過構建不同內容特征的場景誘發共情體驗; 自我模擬過程強調讀者對文本信息的意識和評估過程。不同通路誘發的共情都不同程度的包括了共鳴、敘事參與、情緒和評價三種成分。當故事角色所經歷的負性情緒喚醒讀者記憶中類似的情緒時, 這樣的共鳴過程會增強對故事的理解與投入, 并從記憶中產生新的感悟; 敘事參與是閱讀情感體驗的決定性特征。當故事情節暗示著潛在危險時, 敘事參與會引導讀者開啟一種“心理警告”, 觸發自我保護的心理狀態; 文本誘發的情緒及引發的評價機制還會影響讀者對角色的情感以及對文本隨后發生事件的不確定性決策(Mumper & Gerrig, 2019)。

3 共情體驗：影響因素及其后效

3.1 聚焦于作者的寫作策略

策略敘事共情理論(Theory of Strategic Narrative Empathy)從作者寫作策略的角度直接探討了共情在閱讀中的作用, 并提出了敘事共情的概念(Keen, 2006, 2010)。敘事共情是指通過閱讀、觀看、聆聽或想象有關角色的處境和狀況的敘述, 分享角色的感受和觀點(Keen, 2006)。該理論認為, 特定的敘事技巧(例如, 人稱、時態)可以喚起文本閱讀中的共情體驗, 然而敘事技巧總是與文本主題、閱讀情境、讀者特征等多種變量相協調, 所以單一的敘事技巧不足以解釋共情的增強現象(Keen, 2019; van Lissa et al., 2018)。作者會采用不同的敘事共情策略去充分地引發共情以彌補這一不足。策略敘事共情理論從寫作技巧的視角出發, 提出三種針對不同受眾群體的敘事共情策略(Keen, 2008)。

首先, 限制性策略共情僅在內群體(與讀者處于相近的時間、空間或擁有相似的身份的角色)中起作用, 依靠對熟悉對象的經驗和印象來激發共情體驗。一些讀者對文本中有關階級、性取向和種族的描述較為敏感, 而另一些讀者則不關注相關描述或難以從中喚起認知和情感的變化。例如, 當讀者讀到恐懼素材的文本(例如, 恐懼夜間黑暗)和喪失素材的文本(例如, 心愛的寵物死于獸醫之手)時, 具有和故事主人公有相似經歷的讀者產生了更高程度的共情體驗, 并且女性讀者的共情體驗強于男性(Eklund et al., 2009), 當閱讀動物(例如, 猴子)遭遇了痛苦的經歷或受到虐待的短文時,有相似飼養寵物經歷的讀者對動物福祉表達的共情關心程度更高(Ma?ecki et al., 2016, 2019)。

其次, 文本閱讀經常涉及不同的受眾群體, 在許多情況下, 不同群體之間的差異難以彌合。倡導性策略共情針對選定的對象(例如, 邊緣人群), 旨在培養對該對象的共情體驗, 通常伴有特定目的(追求正義和公平、激發援助等)。例如, 對于體重肥胖的讀者(體重指數大于25), 當故事短文以第一人稱描述了主人公因體相遭到社交拒絕時, 他們相較于體重正常的讀者經歷了更多的共情體驗, 表現了更低的內隱體重偏見(Teachman et al., 2003)。積極地運用倡導策略共情, 還具有一定的干預效果。例如, 在閱讀關于受害者遭遇注射毒品的不幸經歷的短文后, 系統地訓練讀者共情的感受和表達(例如, 當他人沒有看到受害者和毒品斗爭而取得進步時, 他人的感受如何), 可以有效地減少讀者對這一人群的社交拒絕程度(Clinton & Pollini, 2021)。

第三, 讀者的共情既包括嚴格意義上的情感現象, 也包括情感現象以外的其他現象(例如, 閱讀與“海洋”有關的文本時引發潮濕的身體感覺)。因此, 廣泛性策略共情旨在喚起對普遍關注對象(例如, 嬰兒和災難受害者)的共情, 或者對無生命物體(例如, 食物)和抽象力量(例如, 宇宙)的想象投射, 強調讀者共同的經歷、心理傾向以及普遍的社會認知屬性(例如, 希望感和脆弱性)對共情的作用。例如, 在《臨死前的教訓》一書中, 作者采用廣泛性策略共情描述了烹飪的過程, 呼吁讀者意識到食物的重要性(Keen, 2008)。當讀者缺乏一定的社會認知功能時, 共情體驗也越弱。例如, 孤獨癥譜系障礙患者往往伴有興趣狹隘、社會交往困難等特征。這些患者在閱讀描述故事主人公的私密信息被朋友泄露的短文時, 對主人公遭受背叛后的傷心共情體驗弱于健康人群, 幫助主人公的動機也弱于健康人群(Komeda et al., 2019)。

3.2 聚焦于讀者的閱讀特征

共情體驗是文本閱讀中較為獨特的心理狀態, 以往研究往往高估了文本線索引發共情體驗的價值, 卻忽略了讀者的個人特征在共情體驗上的差異。但并不是所有的讀者都以相似的方式對文本進行反應(Keen, 2017), 讀者的閱讀特征既包括外部的閱讀條件, 也包括內部的重要特征; 此外, 直接與共情體驗有關的人格特質(狀態共情和特質共情)也會對共情體驗產生影響。

3.2.1 基于個性化閱讀的視角：讀者的閱讀特征對文本閱讀的影響

外部閱讀條件的差異會直接導致共情體驗程度的變化。外部閱讀條件包括讀者的閱讀方式(例如, 略讀、深度閱讀或想象閱讀)、閱讀介質(例如, iPad或紙質)、閱讀環境(例如, 使用虛擬現實技術的閱讀場景)等, 這些特征均會對共情產生影響(Barnes, 2018)。

閱讀方式通過改變讀者對文本的理解度以影響共情體驗。例如, 與進行隨意閱讀(僅要求自然閱讀)的讀者相比, 進行仔細閱讀(劃出對事件發展有重要意義的句子并進行重讀, 添加有關人物態度思想的注釋等)的讀者表現出情緒共情和認知共情的提升(Karam & Elfiel, 2020)。閱讀介質則通過改變讀者的閱讀感受以調節共情體驗。與紙質閱讀相比, 使用iPad的六年級學生被試具有更低的共情表現(Guarisco et al., 2017), 這是因為, 在iPad上進行閱讀時讀者對文本的敘事連貫感受較差, 閱讀過程中的情感投入也較少, 因此并未喚起強烈的共情體驗。但這些差異只存在于那些認為自己在閱讀非虛構類作品的被試中; 當被試認為故事是虛構時, 閱讀介質不會影響共情體驗。還有一些證據支持閱讀介質對共情體驗的影響程度相當(Schwabe et al., 2021; Somers, 2020)。這可能是因為, 長期以來, 故事都是以口說耳聽的形式代代相傳的, 且常常以不同的形式來娛樂大眾, 因此喜歡有聲讀物的人與喜歡閱讀印刷書籍或電子書的人相比, 在共情方面的體驗程度并不低(Somers, 2020)。近年來, 虛擬現實(Visual Reality, 簡稱VR)技術被證明相較于其他媒體形式能夠更有效地喚起情緒共情(Archer & Finger, 2018; Herrera et al., 2018; Martignano et al., 2019)。與一般性的閱讀環境相比, VR環境更易于激發沉浸感進而促進情緒共情。VR技術將讀者和物理環境中的分心刺激隔離開, 有助于增強讀者在虛構故事世界中的存在感和想象力, 分享主角的情感狀態。讀者越沉浸于閱讀過程中, 共情體驗就越強(Pianzola et al., 2019)。

內部特征(年齡和過往經歷等)也會影響共情體驗(Roshanaei et al., 2019)。例如, 當讀者親身經歷過故事事件時, 不僅報告了更生動的意象, 而且隨著個人經歷的增加, 運動和視覺相關腦區的連通性也隨之增強, 這表明個人經歷導致了更豐富的情感體驗或更深刻的敘事參與(Chow et al., 2015)。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的共情體驗還會受到自身社會政治觀、道德觀、立場等的影響, 讀者會基于此將角色的特征歸因于情緒狀態、目標需要、價值觀和信念等方面。然而, 這些內部特征并非獨立維度, 而是與文本要素(例如, 呈現或未呈現的角色細節信息)相結合共同影響讀者的共情體驗(Fernandez-Quintanilla, 2020)。

3.2.2 基于雙共情成分的視角：特質共情和狀態共情對文本閱讀的影響

研究發現, 讀者更早地閱讀接觸, 閱讀小說的頻率就越高, 特質共情水平也就越高(Wedel et al., 2022)。這可能是因為通過長期閱讀小說, 讀者保持了頻繁閱讀的習慣, 擁有了高頻、長期、豐富的敘事閱讀經驗, 從而促進了讀者特質共情的提升, 以及社會認知能力(例如, 心理推理能力)的持久改變(Mar, 2018)。特質共情是讀者將對某個人物的感受與自己以前的經歷或未來的目標聯系起來的基礎。這意味著, 當讀者試圖理解某個文本人物的時候, 特質共情水平越高, 對于人物的想法和感受的推斷就越細致, 而這樣的推斷會增加讀者對于人物的理解和認同, 進而促進文本理解和反思, 甚至內化人物的行為表現并轉化為自我的行為傾向或行為表現。例如, 高特質共情的讀者在閱讀暴力文學作品(vs.觀看暴力電視片段/無暴力媒體接觸)之后表現出更高的攻擊性傾向(Pigden, 2021)。

還有一些研究通過操縱狀態共情來探究共情對閱讀體驗或閱讀效果的影響。例如, Malecki等人(2019)將被試隨機分配到低狀態共情(指示被試“對所描述的內容采取客觀的觀點”)和高狀態共情(指示被試“嘗試感受文本角色所經歷的一切以及角色的感受”)的條件下進行閱讀。結果表明, 較之低狀態共情的被試, 處于高狀態共情的被試的IRI量表中的共情關注得分更高, 即對文本角色表現出更強烈的共情關注, 并轉化為對文本中所描述的動物對象的更積極的態度。研究者認為, 通過喚起狀態共情達到態度的改變, 似乎是由情感而非理性的認知途徑實現的。這暗示著在閱讀之前喚起狀態共情, 可能有助于改變讀者的態度和觀點, 這可能比典型的認知說服形式更具說服力。

3.3 聚焦于閱讀的共情后效

閱讀作為喚起共情的重要因素, 對于培養個體的社會情感能力至關重要。針對兒童早期的研究表明, 大聲朗讀的高強度訓練有助于提高共情和情緒反應的能力(Batini et al., 2018)。親子共享閱讀則可以幫助幼兒形成社會紐帶, 增進親子親密感和依戀關系, 并改善其問題行為(Weisleder et al., 2019; Yuill & Martin, 2016)。共情還是衡量道德發展和親社會行為的重要指標(Dallacqua et al., 2022)。研究表明, 共情可以增加用戶在社交網絡中的參與度(Mayshak et al., 2017)、減少攻擊性行為和欺凌行為(Del Rey et al., 2016)。當閱讀能夠持續地促進共情水平提升時, 有助于促進助人行為和親社會行為。從歷史上看, 相比于識字率較低的個體, 當個體生活在識字率較高的社會中, 有較多機會閱讀大量的心理描述類的文學文本時, 會表現得更富有同情心, 并表現出更少的暴力行為(Pinker, 2012)。

閱讀作為提升共情水平的重要方式, 還具有一定的心理治療價值。創造性閱讀療法是指通過閱讀富含想象力的文學作品(例如, 小說、詩歌)改善讀者心理健康的康復手段(Malyn et al., 2020)。創造性閱讀療法涉及早期參與、沉浸式體驗和連接三個階段。其中, 沉浸式體驗要求讀者以共情的方式與文本中的角色進行互動(例如, 角色扮演或表達性寫作), 進而潛移默化地影響讀者的精神世界和行為方式。創造性閱讀療法已被證明可以對兒童內化行為(例如, 焦慮和抑郁)、外化行為(例如, 攻擊行為)產生小到中等程度的積極治療效果(Montgomery & Maunders, 2015)。針對六名正處于心理健康康復階段的患者的訪談結果表明, 創造性和個性化的心理治療方式(例如, 讓喜愛《哈利波特》系列叢書的患者閱讀《哈利波特》)可以促進讀者以自發、非正式和創造性的方式與故事主角進行互動, 從而改善讀者消極的生活態度, 給讀者以希望感(Tribe et al., 2021)。

4 共情與文本閱讀共享的腦區

文本閱讀過程涉及復雜的腦區活動。研究發現, 文本閱讀與共情會共享部分腦區(Hartung et al.,2020; Learn & Cueto, 2017; 趙麗華等, 2022)。例如, 內側前額葉皮層(Medial Prefrontal Cortex, 簡稱mPFC), 前扣帶回皮層(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簡稱ACC), 以及位于大腦后上部的顳頂交界處(Temporoparietal Junction, 簡稱TPJ), 這些腦區與推理文本角色的內心活動等社會認知過程密切相關(Mar, 2004)。而這些區域很大程度上又與共情相關腦區發生重疊。情感共情的腦區主要包括與模擬相關的額下回和頂下回, 以及與個人痛苦(IRI量表子維度之一)相關的ACC和島葉; 認知共情的腦區主要包括與自我?他人區分相關的腹內側丘腦和TPJ, 以及與自傳體記憶相關的內側顳葉和腹內側前額葉(Shamay-Tsoory, 2011; Walter, 2012)。此外, 來自神經影像學的研究結果表明, 閱讀過程和共情體驗都涉及默認網絡(Default Mode Network, 簡稱DMN)的參與。該網絡(包括ACC/楔前葉、mPFC、雙側角回、雙側外側顳葉以及雙側海馬)由離散且對稱的皮層區域組成, 被證明與模擬假設場景和心理狀態的能力有關(Tamir et al., 2016)。

不同的文本閱讀條件能夠預測共情相關腦區的激活。首先, 文本類型會影響共情體驗。與閱讀新聞類文本相比, 閱讀小說類文本時梭狀回和顳極(Temporal Pole, 簡稱TP)的局部腦血流量及氧合血紅蛋白的信號更強(Lin et al., 2019)。其中, 梭狀回已被證明參與影響共情的過程(Wagner et al.,2020)。TP與理解他人心理狀態的程度密切相關(Hughes et al., 2019), TP的萎縮和受損會導致共情能力的降低(Foster et al., 2022)。研究還發現, 與閱讀非小說類文本相比, 閱讀文學小說的mPFC的激活差異與被試在IRI量表中的幻想得分呈正相關(Altmann et al., 2014), 閱讀文學小說還會通過改善讀者的鏡像神經元系統來促進其共情的發展(陳麗娟, 徐曉東, 2020)。Tamir等人(2016)進一步提出小說閱讀涉及DMN的參與, 且至少會引發兩種不同類型的模擬過程, 即生動的物理場景模擬和對角色思想的模擬, 并誘發相應的腦區激活。其中, 物理場景的模擬主要與DMN中內側顳葉子網絡的激活有關, 而對角色思想的模擬主要與DMN的背側mPFC子網絡的激活有關。其次, 在文學性特征上, 與閱讀具有較低文學性文本的讀者相比, 閱讀具有較高文學性文本的讀者表現出左側TPJ以及左側楔前葉的激活增加(Hartung et al., 2020)。在文本效價特征上, 具有消極情感內容的文本引起的大腦情緒共情網絡的激活不同于中性內容文本激活的網絡。根據神經認知詩學模型的虛構情感假設, 與中性文本相比, 具有情感內容的敘事, 尤其是消極的、激動人心的和懸疑的故事情節, 通過喚醒讀者的共情以促進閱讀沉浸感, 從而激活情感共情相關網絡, 包括前腦島、中扣帶皮層、杏仁核、次級感覺皮層和額下回。例如, 當讀者閱讀《哈利·波特》系列的恐懼文本段落后, 中扣帶回皮層的活動與誘發恐懼的沉浸評分的相關性顯著高于中性文本。這意味著, 對角色痛苦的描述會導致更高的讀者卷入水平以及更多的情緒共情網絡的參與(Hsu et al., 2014)。此外, 在閱讀短篇敘事文本過程中, 文本效價越消極, 認知共情的相關腦區(例如, mPFC)的參與程度越高(Altmann, 2018)。可見, 共情的情感和認知成分均在文本閱讀中發揮重要作用。

個體的閱讀量和閱讀傾向也與共情的腦網絡激活之間緊密相關。相比于每周閱讀量較低的兒童, 具有較高閱讀量的兒童在部分與共情相關的腦區(例如, mPFC)上表現出更高的激活水平(Learn & Cueto, 2017)。另一方面, 在涉及語言和認知共情的腦網絡中有較強神經聯結的個體也可能更加喜歡閱讀(Hartung & Willems, 2020)。

綜上所述, 不同的文本特征和閱讀量與共情相關的大腦活動存在密切的關系, 未來需要針對以下問題進行進一步的探討和研究：(1)針對文本閱讀和共情的因果關系問題, 可進一步進行追蹤研究, 明確共情的變化與腦功能連接之間的縱向關系。(2)不同研究所選取的文本材料往往不甚相同, 哪些核心的文本特征能夠喚起更強烈的共情腦區的激活需要進一步探索。(3)當前大部分有關共情神經機制的研究應該納入更多的讀者要素, 例如讀者的人格特征和閱讀體驗(例如, 沉浸感), 以進一步探討不同因素之間的交互作用。

5 總結和展望

5.1 探索文本閱讀與共情的分布式要素加工模型

文本如何進行連貫表征長久以來受到文本閱讀研究者的重視。在情境模型的框架下, 大量的研究揭示了不同索引(例如, 主角轉換或情緒)在維持文本深層情境的連貫表征中的作用(Ferstl et al., 2005; 康廷虎等, 2020)。然而文本閱讀僅僅停留在維持連貫表征層面, 讀者的體驗始終是“冷冰冰”的。實際上, 文本閱讀會讓讀者感受到人際之間的冷暖, 并在文本外影響自己對待他人的方式。文本閱讀是有溫度的, 文本場景是一個微觀的社會世界, 讀者可以設身處地的感受文本人物的遭遇, 體驗文本人物此時此地的情緒, 被文本人物的人格所觸動, 甚至進一步改變價值觀和信念。探究共情與文本閱讀的關系, 是洞察文本閱讀社會功能的重要途徑。但目前, 尚未發現存在一個特別關注文本閱讀與共情的語篇處理模型(Mar, 2018)。具體而言, 當前理論各有出發點和側重點, 理論之間的聯系并不緊密。例如, 敘事共情理論從敘事技巧的角度闡釋了文本閱讀影響共情的機制, 但并未考慮敘事技巧與其他文本特征(如虛構性)的關系。當特定的敘事技巧與不同文本特征相結合時, 共情體驗又有何不同, 這些問題都亟待解決。

綜上, 本文試圖從多維視角出發, 提出文本閱讀與共情的分布式要素加工模型以梳理共情在文本閱讀中的加工機制(見圖1)。在這一模型中, 共情是作者、文本以及讀者三個成分共同作用的產物, 作者的寫作策略, 文本的類型、特征和內容, 以及讀者的特征均會影響讀者的共情體驗。隨著各個成分中要素的疊加, 逐步實現從“無”到“有”的共情狀態的緩慢激活。具體而言, (1)作者可能根據預期的受眾群體選擇相應的寫作策略(Keen, 2008), 旨在喚起某些讀者對特定群體的共情體驗,包括作用于內群體的限制性策略共情, 作用于外群體的倡導性策略共情以及作用于普遍關注對象的廣泛性策略共情。例如, 一篇有關種族歧視的文本材料如果僅僅描述美國黑人的糟糕境遇, 能夠喚起黑人群體對于反對種族歧視和種族壓迫的渴望, 但可能不足以發起一場全民的平權行動, 因為上述材料僅在內群體發揮作用; 而倡導“消除艾滋污名化”的文本采用倡導性策略共情的方式, 則可能喚起一般群體對艾滋病患者的理解和共情。因此, 針對性的寫作策略可能是誘發共情的“敲門磚”。(2)不同的文體類型和文本特征可能通過喚醒注意(Bohrn et al., 2012)、激活熟悉的特征(Mar, 2018)、降低防御性(Koopman, 2018)等不同路徑誘發或增強讀者的共情體驗。文本內容的編排也能通過情感效價(Devlin et al., 2014)、視角標記(Salem et al., 2017)、主角特征(Lüdtke et al., 2014)等易化讀者對文本角色心理理論的推斷, 從而促進讀者從角色的角度融入故事情節。例如, 情緒一致性理論認為, 人們對和自己一致的情緒信息更加敏感, 因此情感效價的匹配性可能影響個體對被共情對象的共情準確性(Devlin et al., 2014)。(3)相關讀者特征也會作用于文本閱讀中共情的加工過程。除卻上文涉及的閱讀習慣、閱讀方式、閱讀環境以及情感共情和認知共情外, 就人格特質而言, Mar等人(2009)最早在調查小說接觸頻率與社交能力時, 就引入了個體差異變量。他們發現, 在控制了開放性這一人格特質后, 接觸小說仍然可以預測認知共情的表現。此外, 讀者的宜人性越高, 故事誘導的情緒共情就越強(Topi?, 2021)。這可能是因為, 高宜人性意味著更加溫和的性情、更加樂于助人以及更加寬容的性格, 在維持與他人的良好關系中具有更強烈的動機。因此, 在閱讀過程中, 高宜人性的讀者可能觸發更高的情感投入水平, 這可能喚起更強烈的情緒共情, 進而促進對文本的理解或增強保持閱讀的動機。

圖1 文本閱讀與共情的分布式要素加工模型

此外, 分布式要素加工模型假定, 文本閱讀激活的共情體驗會反映在神經水平、認知情感水平以及行為水平上。首先, 在神經水平上, 閱讀過程中共情相關腦區(包括TP、TPJ、梭狀回、mPFC)會得到激活, 表現為局部腦血流量及氧合血紅蛋白的增加。隨著共情誘發和體驗的展開, 腦區的激活程度會隨著閱讀中沉浸的深度而表現出區域特異性的特點。區域特異性是指執行不同功能的腦區在不同認知階段表現出不同的激活水平。在閱讀發生階段, 與記憶、編碼和檢索相關的腦區(例如, 與跨時間和跨模態處理相關的背外側前額葉皮層)會率先出現廣泛的激活; 其次, 與動機和推理相關的腦區(例如, mPFC、ACC、TP以及TPJ)在閱讀過程中保持活躍; 繼而, TP、額下回等明確與共情相關腦區表現出持續或者起伏的激活狀態。在認知情感水平上, 共情過程是伴隨著注意、記憶、推理以及情緒過程產生的主觀體驗。分布式要素加工模型假設, 共情既是與上述認知因素相伴行的產物, 也是促進讀者更好地注意文本線索, 記憶重要信息以及進行合理推論的基礎。在行為水平上, 除了關注閱讀誘發的共情體驗對個體社會認知態度(例如, 偏見和刻板印象)的長期改善作用, 還應關注通過閱讀訓練提升的共情水平對助人行為和親社會行為的增益效應。

此外, 身臨其境的閱讀體驗可能會表現出特定的眼動模式。初步的證據表明, 被試觀看引起共情體驗的視頻時, 在瞳孔直徑、長時間的凝視和眼跳大小及眼跳次數上均明顯不同于未引發共情體驗的視頻(Zhang et al., 2022); 同樣的, 當觀看敘事視頻時, 被試的眼動模式也會與共情存在密切聯系。例如, 當要求被試觀看一份自述視頻, 同時想象自己就坐在主角面前聆聽故事時, 結果顯示, 相比于平靜的面部表情, 當主角的面部表情表達充分時, 被試觀看視頻后的認知共情測評得分與瞳孔大小的同步化分值呈現顯著的正相關(Kang & Wheatley, 2017)。結合這些研究結果推論, 當讀者共享故事主角的情緒體驗時, 可能會與觀看類似情節的視頻產生接近的共情體驗。

未來的研究應該充分結合不同的文本前景或背景特征、不同的敘事技巧, 采用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技術、事件相關電位技術及眼動技術, 對于文本閱讀中的共情體驗, 從神經基礎層面到社會行為層面進行深入探索。具體而言, (1)在神經水平上, 進一步揭示閱讀特征與共情體驗之間的因果關系。例如, 采用經顱直流電刺激等神經調控技術興奮或抑制共情相關腦區的活動, 監測讀者在閱讀中的主觀(例如, 情緒喚醒度、閱讀遷移感)和客觀(例如, 眼動模式)共情表現。(2)在認知?情感水平上, 未來的研究可以集中于讀者的注意、記憶、推理等一般認知過程如何參與閱讀與共情的作用過程, 并對閱讀過程中產生的情緒狀態進行監控。(3)在行為水平上, 一方面文本閱讀促進共情可能體現在注視時間、眼球運動以及情感評級的指標變化上, 另一方面文本閱讀與共情之間的交互能夠潛移默化地影響讀者的社會屬性, 例如人格特質、道德感、親社會行為等。

5.2 開展與時代背景和文化環境匹配的本土研究

文學源于現實, 是時代和社會的縮影。中國是集體主義國家, 西方則盛行個人主義; 中國的文學作品往往含蓄內斂, 而西方的文學作品則追求熱烈直接、結構清晰的整體審美觀。不同的文化背景影響著文學作品的基調, 進而可能影響著讀者的共情。跨文化的研究也表明, 不同文化背景下個體的共情能力存在差異(Zhao et al., 2021), 文學作品作為各種文化的載體在影響共情中的作用如何仍然有待探索。

目前關于文學作品特征與共情關系的本土化研究工作還較為有限。未來的研究可以做如下嘗試：第一, 設計出更具生態效度的文本材料, 采用更敏感的閱讀操作手段, 以調查對于本土化特點的文本“虛擬世界”的閱讀如何影響共情體驗, 并進一步關注該影響背后的因果機制。現有研究主要圍繞情緒性語篇或情緒性語境, 探討語篇情緒理解的特點以及讀者對故事主角情緒變化的追蹤和更新模式(張秀平等, 2017)。文本閱讀中激活強烈的共情體驗, 不僅要監控或覺察到主角的情緒特征(Bohn?Gettler, 2019; 魯忠義, 馬紅霞, 2011), 還要從作者寫作特點、文本材料自身的特征以及讀者特征入手, 積極探索不同的線索如何有效促進閱讀過程中的共情。例如, 通過不同的作者寫作策略, 賦予故事主角以生命和血肉, 將角色形象立體化, 促進讀者將“理想自我”同化為“鏡像自我”的過程; 通過對語篇所描述事件的因果關系的推論, 對情緒文字符號(“哀痛欲絕”、“眉飛眼笑”)的加工實現情緒感染, 進而喚醒讀者內心深處的情緒共情體驗; 通過文本時空特征的文字描述渲染畫面感, 誘導讀者代入主角的身份特征, 更深層次地思考主角的內心活動, 繼而增強認知共情和情緒共情; 通過自我模擬過程促進讀者對文本信息的意識和評估, 進一步增強文本事件對讀者自身價值的思考和改變, 從而喚起讀者對主角行為和情緒的更強烈的共情體驗。

第二, 探索我國獨特的文本特點與共情的關系。文言文和詩歌是我國語文課本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文言文中的平仄聲調往往遵循對仗規則, 使得文本讀來順耳動聽、瑯瑯上口。仄聲字音調變化大, 給人以未完待續之感, 平聲字音調平穩, 給人以收束之感。同時, 平仄和押韻又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兩種典型韻律特征(陳慶榮, 楊亦鳴, 2017)。社會經驗模擬理論提出韻律模擬可以誘發讀者特定的共情體驗, 但是未重視不同的韻律節奏或者韻律結構的作用, 而在中國古典詩歌中, 格律是重要的美學特征之一, 格律即“格調”和“音律”。與西方直接奔放的表達方式大相徑庭, 我國古典詩歌往往借由含蓄內斂的五言或七言律詩展現深沉熱烈的情感, 如“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的高情厚誼, “慈母手中線, 游子身上衣”的舐犢情深。詩歌句式中韻律的恰當調整(如“平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仄平”)可能比蒼白的字詞堆砌更能夠激發讀者對“情義”、“家國情懷”等抽象意義的認知, 產生強烈的共情體驗, 促進讀者形成深刻的道德感和愛國情懷。格律特征同樣體現在遣詞琢句方面。以“兮”字為例, 通過其保留、去除或者替換可以建構不同的韻律節奏, “兮”字在形成自然、和諧的韻律結構中起到調節作用(王德華, 2019)。此外, 通過閱讀革命戰爭年代的“家書”等紅色經典讀物, 讀者能夠與紅色精神產生共鳴, 植根心靈。未來的研究可著眼于中國優秀文化史料和文學作品, 探索其在促進共情培養方面的可行性, 并進一步增強青少年的文化認同感。

5.3 深化對閱讀障礙和共情受損群體的干預研究

當前, 已有大量研究將閱讀視為一種有效手段, 以此提升個體的認知和思維能力(Ali & Razali, 2019; V? et al., 2019)。在未來, 文本閱讀也有希望成為提升共情的干預手段。首先, 對于共情能力受損的特殊群體, 例如自閉癥譜系障礙兒童、孤獨癥兒童, 可以通過定時開展讀書會活動加以改善(Willard & Buddie, 2019)。其次, 長期、頻繁的閱讀有助于提升一般性讀者群體的認知共情和情緒共情水平, 對文本角色的共情可以減少刻板印象和外群體偏見(Hecht et al., 2022; Johnson, 2013)。第三, 文本閱讀為將共情的培養融入到教育環境中提供了可能。利用優秀的讀本吸引學生參與課堂教學早已成為教師的普遍做法, 而恰當的課本編排和內容選擇也有助于培養學生的共情能力, 促進其健全人格的發展(Sellers, 2021)。

已有一些干預研究取得了較好的結果。Sellers (2021)在拉丁美洲中學的文學課程中開展了共情學習單元的設計。研究結果表明, 通過閱讀, 讀者明確了文本激發共情的方式、自身的共情反應, 以及他們與自身所處時代的聯系。Christiansen (2021)對丹麥的文學賦權計劃進行了實地考察, 該計劃為丹麥邊緣化的年輕人成立了共享閱讀小組, 以提升該群體的共情能力。調查發現, 文學閱讀為讀者提供了一個文學自由空間框架, 讀者的道德水平可以通過該框架中的共情培養計劃得以提升。Cohen (2021)通過區分從《玉米餅窗簾》(“The Tortilla Curtain”)的閱讀中獲得的低水平、簡單的共情體驗和從《半個黃太陽》(“Half of a Yellow Sun”)的閱讀中獲得的復雜、自我批判的共情體驗, 提出了文學閱讀作為提升共情的手段的有效性問題。該研究并沒有規定哪種類型的作品適合于培養共情, 相反, 它認為恰當的文本選擇和使用是共情教學的關鍵原則。未來的研究可進一步擴大樣本量, 并加強對共情不同方面(敘事共情、共情理解等)的測量, 謹慎監測其有效性和穩健性, 以達到最佳的預期效果。

文學評論家嚴鋒曾說：“文學似乎已經注定與感動無緣。……然而, 淚是檢驗文學的唯一標準。”好的文本不僅僅由連貫的、冰冷的文字堆砌, 還應該喚起讀者的共情, 觸動讀者的內心, 甚至是震撼讀者的心靈。只有讀者與作者以文本為媒介進行充分的互動, 才能使一篇文章、一首詩歌發人深省, 代代相傳, 生生不息(Lüdtke et al., 2014)。盡管現有研究已經發現, 閱讀有助于提高對特定人群(例如, 穆斯林人)的共情水平, 并減少對他們的歧視(Johnson, 2013); 閱讀保護物種主題的共情文本后, 會增加動物保護、環境保護的行為(Keen, 2011), 但是閱讀中引發的共情的價值不僅于此。當共情轉化為強大的精神力量時, 能夠潛移默化地改變讀者的自我、人格和價值觀。未來的研究既應該在基礎加工層面關注哪些特異性的文本要素能夠有效地引發共情, 還應該在應用層面關注如何將文本閱讀引發共情的效用最大化, 形成讀者強大的精神動力, 促進讀者健康人格的發展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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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m reading: Clarifying the mechanisms of empathy in text reading

TONG Yuguang, LI Ying, CHEN Jie

(College of Education,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2, China)

The promoting effect of reading on social cognition has attracted widespread attention with the proposal of Social Processes and Content Entrained by the Narrative (SPaCEN) theory. As one of the essential social cognitive talents, a unified theoretical model of empathy's processing mechanism and influencing factors in text reading has not yet been established. The processing mechanism of empathy in text reading can be analyzed from three aspects: the diversity of empathy-evoking pathway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empathic experience and its aftereffects, and the brain areas shared by empathy and text reading. Future multidimensional study at the fundamental processing and application level is urgently required to encourage the readers' healthy personality growth.

text reading, empathy, theory of strategic narrative empathy, neurocognitive poetics model

2022-09-30

* 河北省社會科學基金(HB21JY045)資助。

仝宇光, E-mail: yumuchenxiang@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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