鱸魚解饞，還能保命

彭敏

曾有一位蘇州人，因喜歡鱸魚創造了一個天涯游子耳熟能詳的成語——莼鱸之思。這個人，就是西晉人張翰。當初張翰在洛陽做官，有一天，他在家中和朋友小聚，忽然想起了老家蘇州的菰菜、莼羹，還有鱸魚膾。說走就走，第二天他就上書朝廷，以這個理由辭官回鄉。由于辭官事件的起因是以鱸魚為主的三道家鄉菜，人們便歸納出“莼鱸之思”這個成語用來形容游子的思鄉情緒。

今天的年輕人為工作和生活所困，常常憧憬著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在這件事情上，張翰算開山鼻祖。

張翰還有個著名的故事，似乎也能為此提供強有力的佐證。因為張翰總是放縱不羈，身邊有人忍不住給他提建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后名邪？”意思是：“一時放縱一時爽，但你就沒想過，你死后大家會怎么評價你？”

張翰的回答很有底氣：“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時一杯酒！”人都埋土里了還怕什么差評，喝了眼前這杯酒再說！

看起來，為了鱸魚辭去工作，是張翰的風格。其實，魏晉文人放任不羈，輕于去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當時動蕩的社會形勢。

從漢末到魏晉，朝代更迭頻繁，天下戰火頻仍。固然創造出許多龍興虎變的機遇，但城頭變幻大王旗，一個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張翰入洛陽，正趕上西晉歷史上著名的“八王之亂”，你方唱罷我登場，血雨腥風過后，只留一地雞毛，累累白骨。當時許多名士，如潘岳、陸機、張華，都在各種動亂中死于非命。

世路險惡，職場兇殘，是留下來以命相搏，還是避禍全身，急流勇退？每個人心里有自己的答案。

明朝嘉靖年間，官員多遭殺戮，做官成為高危職業，大臣們聚在一起議論去留。有人眷戀權位，說了一句名言：倘若一天殺一個兵部尚書，這官真的沒法做了。但如果一個月才殺一個兵部尚書，那我還想再試試。

對張翰來說，由于深受老莊思想影響，顯然保命的需求勝過了升職加薪。然而這樣的辭職原因，是沒法拿到臺面上來說的。他不可能跑到齊王那高喊：“不好意思，我覺得您遲早也要玩完，溜了溜了。”

如此一來，一個吃貨因為惦記家鄉菜而離職，就顯得圓滑許多。張翰可以從這臺階上大搖大擺地走下來，而不至于“硬著陸”。畢竟他還可以說：“我可沒做政治判斷，也沒有反對誰，我只是不太著調而已。您不至于跟我這種人計較吧？”

作為一位士人，在人地生疏的京城本就憋屈，何必整天看人眉眼，還擔驚受怕呢。還是家鄉的鱸魚從不辜負人！

張翰辭官后沒多久，京城局勢果然發生了變化，曾經不可一世的齊王在政治斗爭中落敗，被他王所殺。齊王府諸多幕僚自然也跟著慘遭屠戮。這時候人們回過神來：張翰這個吃貨，挺有先見之明！別人到奈何橋喝孟婆湯去了，他在家吃鱸魚呢。

20世紀，松江鱸魚和黃河鯉魚、興凱湖鲌魚、松花江鱖魚被評為中國四大名魚。若論起在古詩詞中的出鏡率，鱸魚則是當之無愧的魁首。為什么那么多文人雅士如此偏愛鱸魚？他們可未必都是吃貨。原因只有一個：自從張翰辭官事件之后，中國人便把羈旅無聊、遠游思鄉的情緒，凝結在了鱸魚的身上。

吃鱸魚，有人吃的是鮮嫩的肉質、名貴的品種，而另一些人，從中體味到的則是家鄉的蓬勃風韻、親友的生動音容與往事的浩蕩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