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力,劉宗志
(南京農業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5)
集體經濟發展是鄉村振興和農民走向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在肯定“包產到戶”的同時指出,中國農村未來的希望在于“發展到高水平的集體化”,實現“第二個飛躍”①1990年3月,鄧小平提出了中國農業改革與發展“兩個飛躍”的思想:“中國社會主義農業的改革和發展,從長遠的觀點看,要有兩個飛躍。第一個飛躍,是廢除人民公社,實行家庭聯產承包為主的責任制。這是一個很大的前進,要長期堅持不變。第二個飛躍,是適應科學種田和生產社會化的需要,發展適度規模經營,發展集體經濟。這是又一個很大的前進,當然這是很長的過程?!?。進入新時代,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要“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性質,發展新型集體經濟,走共同富裕道路”。站在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新起點,十四五規劃鮮明提出“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
改革開放后我國農村發展取得巨大成就,但集體經濟發展日漸式微。這主要體現在集體經濟的收益較低。根據《中國農村政策與改革統計年報》統計,2020年全國約58.7%的村集體經濟收益低于5 萬元,約28.8%的村集體經濟收益為0 元,全國人均集體經濟收入約622元,其中人均集體經濟經營性收入僅為190 元。由于集體經濟的衰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不僅無法為家庭的生產經營提供服務,甚至在公共基礎設施、福利保障支出等方面也日益難以為繼[1]。農村集體土地資源匱乏一直是困擾集體經濟發展的“瓶頸”[2],多數村集體預留的機動地較少,無法滿足集體經濟發展需要,且集體土地所有權存在“虛化”問題[3]。根據《中國農村政策與改革統計年報》統計,2020年全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中機動地占村總耕地面積的比例僅為4.2%。在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下,村集體僅有名義上的土地所有權,而占有、使用、收益等權能均已轉讓,農村集體承包地所有權人(集體經濟組織)無法從集體土地上實現經濟權益。
學界針對集體經濟的發展進行了大量探討,但鮮有研究從土地制度改革的角度展開分析。有研究針對集體經濟的內涵、發展方向、實現形式進行了討論,并普遍認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要在堅持農村集體所有制的基礎上,通過盤活農村資源、建立現代企業制度來形成和發展新業態[4-7]。當然,集體經濟發展也面臨多種困境,比如自然資源與資產性資源的匱乏、精英和專業人才缺位、集體資產產權不清晰、缺乏政策支持等[8-12]。目前關注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的研究多為定性分析[13],且多從農戶和經營權主體視角展開[14],鮮有研究從集體經濟發展的視角展開實證研究。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能夠盤活農村集體土地資源,落實土地集體所有權。2014年,中央首次提出在堅持土地集體所有制基礎上,實現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農地“三權分置”是新形勢下農地集體所有制具體實現形式的探索和創新。農地“三權分置”明確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法人地位、監管職責和服務性功能[15]。由此,本文試圖回答兩個問題:農地“三權分置”改革能否促進集體經濟的發展?其促使集體經濟發展的影響機制是什么?
本文利用農業農村部固定觀察點2009—2019年的數據,原創性地對農地“三權分置”改革能否促進集體經濟發展進行了實證檢驗,并剖析了其影響機制。本文的貢獻在于:一是指出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能夠增強村集體的主體地位,盤活村集體經濟組織發展所需的土地資源,補充了關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政策效果評估的文獻;二是剖析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農村集體經濟收入及其收入結構的影響,并進行了異質性分析,從土地制度改革的角度補充了集體經濟發展有關的文獻。
1.1.1 農地“兩權分離”與集體經濟的困境
1978年以來,在底層群眾與各級政府的雙重互動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逐步確立。在堅持土地集體所有的前提下,集體把土地承包給農戶,由家庭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做到了有統有分、統分結合,實現了土地所有權和承包經營權的“兩權分離”。在改革開放初期,“兩權分離”不僅極大解放了農村生產力,而且承包地還發揮了對農村居民的保障作用,村集體通過預留機動地的方式保障“五保戶”等弱勢群體。
隨著農村改革的深入,農地“兩權分離”的弊端逐漸顯現,集體經濟發展遇到困境?!皟蓹喾蛛x”下的雙層經營體制,過于重視“分”,忽視了“統”,在實踐層面造成了“去集體化”問題[12]。2006年農業稅費和“三提五統”被取消后,集體經濟組織財力下降,農業生產性服務職能讓位于各類市場主體,集體統一經營職能不斷弱化。集體經濟存在“政經不分”的問題,高昂的組織成本及沉重的農村公共品開支侵蝕委托人(農戶)的權益,削弱了集體經濟組織擴大再生產的能力。伴隨著農村集體經濟的衰落[16],農村不可避免地面臨著“農民老齡化、農村空心化、農業粗放化”等新三農問題[17]。面對集體經濟式微和鄉村衰弱的不爭事實,中國進一步深化以農地“三權分置”為核心的土地改革。
1.1.2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下集體經濟的發展
2014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首次提出了“三權分置”的基本農地制度架構。同年11月,《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指出: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實現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堅持農村土地農民集體所有,這是堅持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魂’?!甭鋵嵽r地集體所有權是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的核心與根本。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下,集體土地所有權得到了落實。一方面,農地“三權分置”明確了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法人地位。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作為行使農地所有權的代表主體,解決了長久以來“農民集體”這個產權主體的模糊性問題,提高了集體產權的對外排他性,保護了集體成員的財產權。通過集體經濟組織民主議事機制,將集體所有權的知情權、決策權、監督權落實到集體成員,確保農民集體有效行使集體土地所有權,防止少數人私相授受、謀取私利[18]。另一方面,農地“三權分置”明確了集體經濟組織的監管職責和服務性功能。農地集體所有制體現了國家意志,必須能夠起到保護和有效利用耕地的作用,堅決抑制“非農化”、“非糧化”和生態環境破壞等問題。三權分置下農地集體所有權具有的權能包含發包、調整、監督、收回、參與征收意見等。在規定了土地所有權行使主體的職責外,《農村土地承包法》還規定發包方可以收取一定的管理費,以為承包方和經營方提供包括生產、技術和信息等服務。2015年,中央發布了《深化農村改革綜合性實施方案》,提出要剝離村委對土地資源管理,實行“政經分開”,開展股份合作制改革。各地方探索成立了土地股份經濟合作社,發揮管理集體資產、發展集體經濟和服務集體成員的職能。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以來,集體經濟發展的頹勢得到逆轉。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央政府進一步通過修訂相關法律法規及推進相關改革,盤活了土地資源,壯大村集體經濟。特別是在“三權分置”下,村集體經濟組織推動了土地流轉,在有些地方還發展了土地股份合作社,從而促進了集體經濟收入增長。據《中國農業統計資料》數據測算,2019年,村均集體經濟收入為97.4萬元(與2013年相比上升70.3個百分點),其中,集體經濟收益為零的行政村占比28.8%(與2011年相比下降23.9個百分點)。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政策的實施顯著促進村集體主體地位的增強,為村集體盤活土地資源,發展壯大村集體經濟提供了制度基礎。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落實集體所有權,明確村集體的法人市場主體地位。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強調確立村集體的法人市場主體地位,強化集體產權的對外排他性。作為鞏固社會主義公有制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的重要改革舉措,其目標是賦予和明晰村集體的市場主體地位,解決了長期以來集體所有權“虛化”的問題。第二,穩定農戶承包權,喚起農民“集體產權”意識。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土地確權登記從法律意義上把土地承包權落實到農戶個體,村集體是根據“集體成員權”實踐規則把土地承包給農戶,這不僅有利于解決農戶間的矛盾糾紛,還能夠喚起農戶的“集體產權”意識。部分地區在改革實踐中,還采取“確權確股”等方式穩定農戶的承包權,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話語權更大,進一步喚起了農戶的集體意識。第三,放活土地經營權,鼓勵土地經營權的村社整合。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土地經營權被進一步放活,取得承包權的農戶以出租、入股、抵押或者其他方式流轉土地經營權。村集體組織先將土地經營權統一進行整合,再轉租或入股給其他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村集體經濟組織長期以來在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實踐中發揮著“統”的作用,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由村集體經濟組織推動土地經營權整合具有堅實的合法性基礎,也容易保障各類農戶的意見表達和利益訴求。
實踐中,村集體主體地位的增強進一步通過兩條路徑促進村集體經濟發展:一是土地整理規劃、集體統一流轉;二是新型主體帶動,創新互動經營。
(1)土地整理規劃,集體統一流轉。農地集體所有權的落實,能夠解決“兩權分離”下的土地“碎片化”問題,帶動集體經濟的發展。一方面,集體通過統一規劃、整理后,實現了土地的集中連片與增值[19]。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前,農戶承包地分散,諸如農田水利、道路建設等集體投資難度較大,需要與所經農地的多個農戶達成一致,造成“集體行動的困境”[20]。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通過農業開發項目和土地整理規劃,將原有的碎片化地塊合并,不僅實現地塊面積擴大,還能改善水利設施和道路設施[21]。另一方面,土地經過統一整理和規劃后,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介入到土地流轉過程中,并收取一定的管理費用。實踐中,根據2014年中央發布的《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土地流轉給非本村集體成員或村集體受農戶委托統一組織流轉并利用集體資金改良土壤、提高地力的,可向本集體經濟組織以外的流入方收取基礎設施使用費和土地流轉管理服務費。農地“三權分置”下土地流轉給村集體后再經由村集體發包,可降低交易成本,克服分散的農戶直接同新經營者談判時的弱勢地位,起到監督作用,防止農戶利益受損的同時,促進土地規?;洜I[22-23]。同時,村集體也可以獲得相對獨立的經濟利益。
(2)新型主體帶動,創新互動經營。集體經濟組織在“三權分置”改革后能夠通過與下鄉企業、農業合作社、家庭農場等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互動經營,壯大集體經濟。首先,村集體可以將“三權分置”后新增的土地資源入股新型經營主體,不僅獲得分紅收入,還能利用企業招商引資向政府爭取項目資金[24],實現集體經濟收益增加。其次,村集體可以將土地作價入股,和本村農戶共同出資,創辦專業合作社,發展和壯大村集體經濟[25-27]。再次,村集體經濟組織可以通過村企合作、組織家庭農場適度規?;洜I等模式壯大集體經濟。例如,周娟的研究指出,村集體具有鄉村社會關系網絡的先天優勢,可以降低企業的組織成本、增加集體經濟收入[28]。再如,李寧等針對上海松江家庭農場經營模式的案例研究中發現,農地“三權分置”后,村集體先通過組織土地流轉到村集體,再從村內部遴選農戶進行適度規模經營;村集體在這一過程中通過構建良好的農業社會化服務體系進行全方位的配套支持,引導了農業生產分工、實現了村集體經濟的壯大[29]。潘璐的研究認為,集體經濟組織能夠通過土地要素整合、提供技術和市場服務等方式與農戶和家庭農場建立聯結機制,實現村莊產業規模化和集體經濟發展[30]。
總體而言,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增強了村集體的主體地位,盤活了村集體經濟組織發展所需的土地資源。村集體主體地位的增強主要通過以下路徑實現:落實集體土地所有權,明確村集體的法人市場主體地位;穩定農戶承包權,喚起農民“集體產權”意識;放活土地經營權,鼓勵土地經營權的村社整合。集體土地資源的盤活則通過以下兩條路徑實現:一是整合分散占有的土地承包權和土地經營權,獲得新增土地的增值收益和統一集中流轉的管理費;二是吸引農業經營新型主體,并通過集體土地入股、合作經營等方式壯大集體經濟。
本文的數據來源于農業農村部的全國農村固定觀察點數據。該數據每年從各省抽取相同數量的不同收入水平的縣,在縣內部以相同的規則選取樣本村,并從村內部選取具有代表性的農戶進行跟蹤調查。樣本分布在全國除港澳臺外的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共380 個縣級單位。固定觀察點的村莊數據包括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詳細收入和支出信息,還包括村莊基礎設施投資、人口、土地利用等村莊特征信息,特別是包含村莊面的土地流轉信息。本文使用樣本數據的時間跨度為2009—2019年,樣本期間涵蓋了政策發生前5年和后5年。
此外,本文涉農企業數據來源于浙大卡特企研中國涉農研究數據庫(CCAD)。該數據是由企研數據攜手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共同發起的涉農研究大數據庫。本文使用的涉農企業、農民專業合作社、家庭農場數據來自該數據庫。本文將每個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和樣本村的經緯度進行匹配,保留距離村委會2 km 內的涉農企業、合作社與家庭農場。所有收入相關的變量都剔除了累計價格指數(2010年=100)。
本文采用雙重差分法,以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為準自然實驗,分析土地制度改革對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影響。農地“三權分置”作為一項政策改革,2014年由中央正式提出,但地方政府對這一改革的落實和執行時間節點有先后之分。本文通過檢索關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政策的地方法規,來確定每一個村莊所在的省份開始進行三權分置改革的時間節點。本文重點關注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是否能夠增加村莊的集體經濟收入,設立如下回歸模型。
式(1)中:lnincomevt表示第t年村莊v的集體經濟總收入的對數;policyvt表示村莊v所在省份于2014年“三權分置”改革確立后的第t年是否出臺了具體實施法規(0~1虛擬變量);Zvt表示一系列影響村集體經濟的控制變量?;貧w模型中控制了年份固定效應μt和村莊固定效應ωv;εvt為殘差;α0為常數項,α1和α2分別為policyvt和Zvt的估計參數。本文在回歸之前,考慮到各個地方政府“三權分置”政策實施可能與當地發展水平相關導致的選擇偏差問題。本文參照CHARI等的做法對各個地方政府“三權分置”政策實施的時間節點進行影響因素分析[31],結果表明,農地“三權分置”政策實施與地方發展水平并無顯著關系(具體結果可向作者索要)。本文關心的被解釋變量還有村集體收入的結構,包括集體經營收入(incomevt_a)、發包上交收入(incomevt_b),上級補助收入(incomevt_c)。進一步,本文將集體經營收入劃分為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incomevt_a1)和非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incomevt_a2)。其中,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主要包括出租村機動地、出租工商用地、出租房子和場地、利息收入4類收入;非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是用集體經營收入減去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計算得出。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如表1所示,本文的控制變量包括:vil_sizev(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人口數量;vil_landv(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耕地面積(畝);vil_incomev(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人均純收入(2010年價格,元);subv(t-1)表示滯后一期的人均政府補貼(元);roadv(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離公路干線距離(km);strv(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農林牧漁業產值占比(%);agdpp(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所在省份的人均GDP;fiscalp(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所在省份的農業財政支出占GDP比重;roadp(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所在省份的公路密度;strp(t-1)表示滯后一期的村莊所在省份的第一產業產值占比(%)。為了避免內生性問題,這些變量均采用滯后一期來處理。

表1 樣本的描述性統計Tab.1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the sample
表2匯報了基準回歸結果。第(1)列的回歸未包含其他控制變量,回歸模型中僅控制了時間和村莊固定效應。結果表明,“三權分置”改革后,集體經濟的收入顯著增加了約25.9%。模型的第(2)列和第(3)列分別控制了村莊和省份層面的控制變量,回歸結果分別表明,集體經濟收入會在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顯著增加約29.6%或28.6%。從控制變量的結果來看,村莊的人口規模、耕地面積、經濟發展水平、政府補貼水平均與集體經濟收入顯著正向相關。

表2 三權分置對村集體經濟收入的影響Tab.2 The impact of rural land tripartite entitlement reform on the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income
表3 匯報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村集體收入結構的影響。結果表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能夠使得集體經營收入、發包和上交收入、補助收入分別增加約41.7%、22.9%和6.4%。從這一結果可以看出,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集體經營收入的增加最為明顯。進一步,本文將集體經營收入劃分為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和非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后發現,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主要促進了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的增加,而非財產性經營收入并沒有顯著的變化。該結論與藍宇蘊[32]的研究一致,多數集體經濟組織超75%以上經營收益均來自租賃收益,“三權分置”下集體經濟的發展往往是租賃型集體經濟?,F實中,“三權分置”改革后,村集體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的增加有兩個來源,第一,集體統一流轉,收取土地流轉管理費用;第二,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租賃村集體資產(例如出租房子和場地、農田水利等經營性設備),獲取租金收入。農地“三權分置” 改革后,國家鼓勵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土地經營權向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流轉,在這個過程中,村集體能夠獲得上級部門各種獎勵和補助。因此,集體的補助收入也會增加。

表3 三權分置對村集體經濟收入結構的影響Tab.3 The impact of rural land tripartite entitlement reform on the income structure of the rural collective economy
本部分基于表2的第(3)列展開一系列穩健性檢驗。第一,剔除了“三權分置”政策確立前(2013年及之前)的樣本,將政策確立后的2014—2018年作為基準。第二,由于“三權分置”政策在省份層面展開,相同省份樣本間可能具有一定程度的相關性或者相似性,本文采用了省份層面聚類穩健標準差進行回歸。第三,選擇Tobit 模型。村集體經濟收入雖然在正值上大致連續分布,但包含一部分以正概率取值為0的觀察值,并不能反映集體經濟收入的實際狀態。第四,采用平衡樣本進行回歸,能夠剔除部分村莊在某些年份沒有進入調查的影響。第五,實證分析中進一步控制了可能影響集體經濟收入的其他政策變量,包括了國家級貧困縣、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縣、“萬企幫萬村”政策等。上述穩健性檢驗結果(表4)均與基本結果一致。

表4 三權分置對村集體經濟收入影響的穩健性檢驗Tab.4 Robustness test of the impact of rural land tripartite entitlement reform on the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income
運用雙重差分的前提是,在政策實施前,處理組與控制組間的變化趨勢平行[33]。本文將表示農地“三權分置”政策確立的時間虛擬變量替換為各年份時間虛擬變量,進行平行趨勢檢驗。估計結果繪制在圖1 中,0 表示“三權分置”政策實施當年的政策效果,1~5 分別表示政策實施后的第1年到第5年的影響,而-2~-5分別為政策實施前的第2到第5年實驗組與對照組的差異(回歸中,政策發生前第1年為基準組)。如圖1所示,在政策發生之前,實驗組和對照組之間并沒有顯著差異,檢驗結果滿足平行趨勢性假設檢驗。且在2014年“三權分置”政策實施后,村集體經濟收入的邊際效應顯著大于0,表明在“三權分置”政策的實際沖擊發生之后,村集體經濟收入顯著增加。

圖1 平行趨勢檢驗Fig.1 Parallel trend test
3.3.1 集體地力投資與土地租金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村集體地力投資影響的回歸結果如表5第(1)列所示,集體的地力投資增加了約16.2%。這一結果表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集體作為土地所有權的擁有者,顯著增加了耕地平整、土壤改良和農田水利基本建設等方面的投資。而隨著集體地力投資的增加,村集體經濟收入也在顯著增加,如表5第(2)列所示,集體地力投資每增加1%,村集體經濟收入能夠增加0.7%。農地“三權分置”改革開展后,集體的地力投資會明顯增加,村集體會統一規劃和整理土地,以實現土地增值,增加集體經濟收入。結合表5第(2)列的回歸結果,經過簡單的計算可知,“三權分置”改革通過村集體地力投資增加對集體經濟收入的影響約占總集體收入提升效應的40.3%。

表5 三權分置對集體經濟收入的影響機制:地力投資與村土地租金Tab.5 The impact mechanism of rural land tripartite entitlement reform on the collective economic income:land capacity investment and land rents
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村土地平均地租的影響如表5 第(3)列所示,“三權分置”改革后,村土地平均地租上漲了約15.1%。隨著村土地平均地租的上漲,集體經濟收入也明顯增加,如表5 第(4)列所示,村土地平均地租每上升1%,村集體經濟收入會增加0.4%。經簡單計算可知,農地“三權分置”改革通過村土地平均地租上升對集體經濟收入的影響約占總集體收入提升效應的20.3%。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土地平均地租上升主要是因為農地轉出對象結構發生了改變,流轉給農戶面積下降,而流轉給新型主體面積增加。現實中,村集體在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中發揮重要作用,更多參與介入到土地流轉過程中,組織有流轉意愿的農戶通過村集體統一流轉承包地的經營權。在土地流轉和使用過程中,村集體發揮著協調、管理方面的作用(例如調節糾紛、改良地力、水利建設等),村集體可以據此收取一定的土地流轉協調管理費與基礎設施使用費,促進集體經濟收入提高。
3.3.2 新型經營主體的帶動
如表6第(1)列所示,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莊農業新型經營主體的數量顯著增加了約5.2%。隨著農業新型經營主體數量的增加,村集體經濟收入也在增加,如表6第(2)列所示,農業新型經營主體數量每增加1%,集體經濟收入增加約0.3%。通過簡單計算可知,農地“三權分置”通過新型經營主體數量增加對集體經濟收入的貢獻僅占總效應的5.8%。類似的,如表6 第(3)列和第(4)列所示,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莊農業新型經營主體的收入顯著增加了約12.2%,并且,隨著新型經營主體的收入增加1%,集體經濟收入增加約0.2%。農地“三權分置”通過新型經營主體收入增加對集體經濟收入的貢獻僅占總效應的8.6%。因此,本部分的機制分析表明,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農業新型經營主體的進入的確能夠促進村集體經濟收入的增加,但增加的幅度并不明顯??赡艿脑驗楫斍稗r地“三權分置”下集體經濟的發展往往是租賃型集體經濟,多數地區的村集體經濟組織僅是充當了中介流轉作用,或者利用集體土地入股,并未真正發展壯大村集體的產業。
本部分考察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不同特征村莊集體經濟收入影響的異質性。如表7第(1)列所示,對于處于城市郊區的村莊來說,“三權分置”改革對其集體經濟收入提升作用更加明顯,這可能是因為城市郊區的村莊更容易吸引工商資本和新型經營主體。表7 第(2)列的回歸結果表明,村干部的受教育年限越高的村莊,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集體經濟收入的提升越明顯,這說明了村干部人力資本對于集體經濟的發展有重要的影響。表7第(3)列的回歸結果則表明,村莊參與產業化經營的農戶數量越多,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集體經濟的收入提升越明顯,這可能是因為“三權分置”改革后,村集體、新型經營主體和農戶之間建立了緊密的利益聯結機制[28]。

表7 三權分置對村集體經濟收入的異質性影響Tab.7 The heterogeneous impact of rural land tripartite entitlement reform on the rural collective economic income
本文系統分析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對集體經濟發展的影響和機制,并利用農業農村部固定觀察點2009—2019年數據提供了實證檢驗證據。結論如下:第一,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促進了集體所有權的落實,增加了農村集體經濟收入。第二,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農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外部依賴性強,體現在集體經營收入的增加的主要來源是財產性收入,而真正的非財產性集體經營收入增長有限,農村集體經濟的整體水平依然不高。第三,機制分析發現,村集體能夠通過加大地力投資,介入土地流轉并推動土地向新型經營主體集中,進而獲得新增集體土地增值收益與流轉服務費用。第四,異質性分析發現,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后,村干部受教育年限較高的村莊、產業化經營發展水平較高的村莊,集體經濟收入增加更為明顯。
發展壯大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既是實現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徑,也是農民和農村發展的現實需求。未來,應當深化農村土地產權制度改革,堅定不移地壯大和發展新型集體經濟,政策啟示如下:
(1)繼續深化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強化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落實。雖然當前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已經基本完成,但實踐中各地農村集體經濟發展仍然面臨一些深層次的問題,例如區域發展不平衡、集體收益惠民效應有限等。未來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的深化應當與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管理與規范、集體資產股份權能改革、集體土地承包經營權有償退出等工作相結合,進一步盤活農村土地資源,賦予農村基層更充分的自主權,鼓勵大膽探索,促進集體資產增值和農民財產權益實現。
(2)拓寬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路徑,增強集體經濟的經營能力。當前集體經濟的發展仍普遍依賴于集體資產入股、租賃等方式獲得收益,難以突破持續發展的內生性困境。未來應當進一步發揮土地產權制度改革的成果,鼓勵集體經濟組織發展特色產業、探索不同集體經濟組織的資源互補、抱團聯合發展道路,激發村莊內生發展動力。
(3)鼓勵集體經濟組織整合農村土地經營權,積極參與政府推動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工作。村集體經濟組織能夠發揮統籌優勢,引導村民自愿協商,將分散的農民個體組織起來形成集體行動,并按照“少數服從多數”原則整合細碎化地權。村集體通過加快土地整治,能夠激活農村土地資源,積極培育土地流轉市場,加快實現土地資源變資產的路徑和條件。
(4)鼓勵農業新型經營主體發展,完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新型經營主體與農戶利益聯結機制。當前中國農村的產業化發展水平仍然較低,導致集體經濟發展面臨瓶頸。因此,應當深化村企合作、村社合作,集中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資源優勢與新型經營主體的資金、技術、市場優勢,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在發展壯大集體經濟的同時,帶動農戶共同發展。
(5)加強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管理干部人才隊伍建設,提高市場應對能力。當前的集體經濟發展仍缺少人才支撐,應當優化完善人才激勵機制,加強人才的培養與吸引,發揮集體剩余索取權的激勵作用,造就一批熟悉市場規則,有專業經營管理能力的新型集體經濟管理人才和團隊,負責集體經濟的運行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