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李白詩歌中的“玉”意象

楊江云

摘要：玉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李白詩歌中運用了大量“玉”意象，他寫玉、用玉、喻玉、以玉自比，寫景狀物，抒發感情，表達自我思想追求。表現了詩人瀟灑豪放、傲睨權貴的性格特點，豐富了詩歌內容，增加了詩歌的表現力和藝術特色。

關鍵詞：李白? 詩歌? “玉”意象

在現存的900多首李白詩歌中，有300多處用到“玉”這個意象，使用頻率之高，足見“玉”意象的豐富性及李白對“玉”的偏愛，以下將從三個方面探討李白詩歌中的“玉”意象。

一、李白詩中“玉”意象的類別

（一）用“玉”來描寫器物

1.生活用具。李白詩歌中有很多玉器：玉杯、玉碗、玉壺、玉匣、玉樽、玉床、玉劍、青玉案、玉瓶、玉鏡等。如《行路難三首（其一）》中開頭兩句則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用“玉”來形容盛滿珍貴菜肴的盤子。還有《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中“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瓊杯”即玉杯，“青玉案”是古代一種用青玉鑲制的托放食器的托盤。“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床指井架欄桿，用玉、金來修飾。事實是王十二懷念自己在寒夜里獨自喝酒，屋外滿地白霜，借著月色可以看到美麗光潔的井架欄桿周圍已結下了厚厚的冰層。“腰間玉具劍，意許五遺諾”（《游敬亭寄崔侍御》），“玉具劍”，在這里指名貴的寶劍。在李白的詩歌中，喝酒用的是玉杯、玉樽，裝酒用的是玉壺，盛放食物的器皿也是玉盤，腰間佩戴的是玉劍，井邊的欄桿是玉床，收藏雄劍用的是玉匣，住的是珠樓玉閣。

2.樂器。李白詩歌中的樂器多以管弦樂器為主，且用“玉”修飾時多與“金”相搭配。在《江上吟》中“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江夏贈韋南陵冰》中“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黃鶴樓中吹玉笛”中用金玉裝飾的簫笛，還有《古風五十九首（其二十七）》中“纖手怨玉琴”的珍貴的古琴，《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中“紫陽之真人，邀我吹玉笙”的仙器玉笙。

3.在李白的戰爭詩歌中，也不乏“玉”的身影。在《塞下曲六首（其一）》中“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用玉描寫馬鞍，形容裝飾華貴。在《紫騮馬》中“紫騮行且嘶，雙翻碧玉蹄”，用玉形容好戰馬。此外還有“玉勒”“玉鞭”等。

（二）與“玉”相關的意象

1.地名：玉門關。李白有很多詩句使用“玉關”，指玉門關，表達身居邊塞的征客的思鄉或被思念之情。如《子夜吳歌·秋歌》中“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表達婦女思念出征丈夫的哀怨之情；《關山月》中“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表達遠離家鄉的征人的嘆息；另有《塞下曲六首（其五）》中“玉關殊未入，少婦莫長嗟”，《奔亡道中五首（其四）》中“函谷如玉關，幾時可生還”，等等。

2.與道教相關的“玉”意象。李白詩歌中有很多化用道教神仙人物或神仙居住的地點。如《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中有“明星玉女備灑掃，麻姑搔背指爪輕”“玉漿倘惠故人飲，騎二茅龍上天飛”。“明星玉女”是仙女名。傳說華山有明星玉女持玉漿，服之即成仙。后一句則化用了誤入嵩山大穴索飲下棋仙人的玉漿而氣力倍增的老翁的故事及漢中卜師呼子先與酒店老婦騎上仙人帶來的兩只茅狗，化為龍，飛上華山成仙的傳說。這是李白為送友人元丹丘去華山而作，表達了詩人希望與元丹丘一起成仙的道家思想。在《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中“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遇見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綠玉杖”是傳說中仙人的手杖，而“玉京”在道教中是天帝所居之處。詩人在湖光山色的描繪之中，寄托著希望超脫現實的心情。另外李白的詩中還有《感興六首（其四）》中“西山玉童子”的仙童形象。神仙形象層出不窮。

（三）具有象征義或比喻義的“玉”

1.象征權力、位高權重的“玉”。如李白在《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十一）》中寫道：“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用高貴的玉形容馬鞭，在這里比喻軍權，表達了李白想平叛建功的壯志。《司馬將軍歌》里有“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玉帳”不是指華貴的帳，指的是主將所居的軍帳。

2.象征宮廷、皇帝。李白的閨怨詩《玉階怨》中“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以及《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玉階”為白色的石頭砌成的臺階，前者指宮廷，后者指皇帝。

3.以玉自比。李白的詩篇《鞠歌行》中有“玉不自言如桃李，魚目笑之卞和恥”，美玉因為不能自言，就賤如桃李一般。就算遇到了卞和，讓人承認其價值也不容易。相傳春秋時楚人卞和以玉璞獻楚厲王，被認為是石頭，砍去了左足。武王繼位后，他再去獻璞，又被認為是欺騙而砍去了右足。所以李白寫了“楚國青蠅何太多，連城白璧遭讒毀”（《鞠歌行》），“楚地由來賤奇璞”（《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為卞和，也為自己長出一口憤懣不平之氣。另外在《萬憤詞投魏郎中》的結尾兩句“儻辨美玉，君收白珪”，比喻自己清白如玉，卻受到誣陷。這是請求魏郎中代為申雪冤情。

4.以玉喻景、喻物、喻人。李白的詩歌中有很多寫景的地方都用玉來做比喻。最熟為人知的則是“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古朗月行》），把明月比作白玉盤。在《妾薄命》中“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形容阿嬌做了皇后以后的高貴，唾沫也被看作珠玉，從天空高處落下。《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中“晉祠流水如碧玉”把流水比作精致的翡翠。《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五首》中“淡掃明湖開玉鏡”，把洞庭湖比作拂去灰塵的晶瑩玉鏡，詩卷如畫。此外，李白用“玉顏”形容女子姣好的面容，用“玉山”形容喝醉酒的樣子。

二、李白愛寫“玉”的原因

（一）玉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溫婉美好的代名詞，甚至成為衡量君子德行的重要標志

儒家創始人孔子認為玉具有仁、知、義、禮、信、天、地、德、道這11種品質。儒家學說詮釋玉并賦予玉以“德”的內涵，于是，玉有十一德、九德、五德之說廣泛傳播，并被全社會所接受，成為我國玉器久盛不衰的精神支柱。這種寓德于玉，以玉比德的觀念把玉和德結為一體；同時，又將玉與君子結緣，人們正是要具備這些品質，才能算做是真正的君子。古代文人自然就把玉與傳統倫理道德相聯系，作為一個封建知識分子，受到傳統文化的影響，李白自然喜用玉入詩，形容人的面貌姣好、德行的高尚。

（二）玉是珍貴之物

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玉，石之美者。”玉雖然只是石頭，但是這一個“美”字，卻讓它具有了傾倒眾生的特質。玉自古以來就是珍貴之物，皇帝用的印章叫玉璽，成為統治階級權利的標志。玉飾品也成為身份和地位高的標志，在唐高祖時期，三品以上官員飾玉，五品以上飾金。鐘鳴鼎食之家的器物多用玉。于是玉成為權力、身份、地位的象征。李白詩歌多用玉，反映了他對權貴生活的向往，想要出世、建功立業的愿望。

（三）李白崇尚道教

李白自小生活在四川，是道教的發源地，且唐代道教盛行，李白信奉道教，也被歷代稱為“酒仙”“詩仙”。而玉與道教的淵源很深。道家愛玉以靈。道教信仰玉是自然界的精華，有生命。道教代表人物把玉看成是能使人羽化登仙的靈藥，認為玉能通靈、辟邪、保平安，是福瑞的象征；服用玉可以延壽、或保存靈魂和尸體。此外，在道教的神仙中，許多神仙都是以玉來命名。如天庭的統治者是玉皇大帝，一般神仙稱為玉女、玉郎，神仙居住的地方叫做瓊樓玉宇，仙境中的動物則稱為玉蟾、玉兔等，李白受道教的影響很深，自然增加了對玉的偏愛。

三、“玉”在李白詩歌中的作用

（一）在內容上，“玉”擴大了詩歌的表現內容

1.玉珍貴，是權力、富貴、聞達的象征，且玉又是道教的崇信之物。李白詩歌多用玉，首先體現了他想要積極濟世、建功立業的理想，一定程度上表現了他對功成名就的追求。其次則是表現了他狂放不羈、追求自由的精神，如“嚴陵高揖漢天子，何必長劍拄頤事玉階”表現對封建等級的蔑視與不屑。而隨著對高層權力集團實際情況的了解，他進一步揭示了布衣和權貴的對立，如《古風五十九首（其十五）》中“珠玉買歌笑，糟糠養賢才”。再者，他在《將進酒》中慨嘆“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愿醒”。面對理想與現實無法解脫的矛盾，李白堅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卻只能放任飲酒作樂，追求個人解脫，用酒來澆鑄那心頭的萬古愁。李白詩歌運用了很多與道教有關的“玉”意象，一方面展現了詩人豐富瑰麗的想象，描繪了神奇的仙境風光，另一方面表達了詩人對神仙生活的向往和求道訪仙的意愿，以及當理想與現實發生沖突時寄理想于道教的遁世思想，希望超脫現實。

2.詩人以玉自比。玉性高潔，李白在詩歌中多處以“白璧”“美玉”自比，一方面表現自己清白如玉、傲岸不屈的性格和濟世安民的才華，且多化用典故，如和氏璧，增加了詩句的寓意；另一方面表現出詩人高尚的審美情趣。

3.“玉”意象的使用突出表現了李白瀟灑豪放的性情。在描寫邊塞胡地時，有“玉鞍”“玉蹄”“玉鞭”，寫樂器有“玉笛”，在描寫與戰爭有關的意象時，用玉加以修飾，玉性溫潤，而且代表美好，把玉與戰爭相聯系，淡化了戰爭的殘酷，表現了詩人寬闊的心胸及氣魄。李白飲酒多用玉器，表現了他傲睨權貴的瀟灑豪邁。以玉器修飾生活用具，也體現了他“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的慷慨自負。

4.玉有深厚的傳統文化意蘊。以玉喻景或喻物，給人很大的聯想和想象的空間，中國詩歌講究意境，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情境無疑會將豐富詩歌的表現內容，并給人以美的感受。

（二）在藝術上，“玉”增強了詩歌的藝術特色

1.從古至今，玉一直被中國人認為是有靈性之物，所以日常生活中人們會佩戴玉鐲、玉墜、玉扳指等，李白詩歌中大量用玉，一定程度上賦予了詩歌靈動性，為詩句增加了一分靈秀之氣。試想如果用“銀”來形容酒杯、酒壺、劍、笛子、筷子，則顯得呆板、搶眼，并且還多了世俗氣。特別是《玩月金陵城西孫楚酒樓達曙歌吹日晚乘醉著紫綺裘烏紗巾與酒客數人棹歌秦淮往石頭訪崔四侍御》中“青天垂玉鉤”和《代贈遠》中“啼流玉箸盡”兩句，以玉作比，既可以感受到玉的溫潤與晶瑩，又能體會到月牙的靈秀與思婦的哀怨，如果換成“銀鉤”“銀箸”則完全失去了這雙重韻味。

2.李白整體詩風明朗輕快，他在詩句中多用玉，玉又以白色為主，是他風格明朗的又一體現。并且李白多用“玉”與其他顏色組合，如青玉、金玉，碧玉、綠玉等，豐富了詩歌色彩；還有清風與玉、月與玉、青云與玉、珠玉的搭配豐富了詩歌情境，這樣的色彩或景物搭配，使得詩歌所描繪的內容自然、清新、明麗，詩風爽朗、飄逸。

3.一些與玉相關的意象組合增添了詩歌的浪漫主義色彩。李白詩歌中有很多描繪神仙道教的詩句與玉有關。如在《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中“朝攜月光子，暮宿玉女窗”，李白描繪魏萬從嵩、宋入吳的情景，大膽想象，早晨攜仙人同游，晚上宿在漢武帝曾窺見仙女的玉女窗，魏萬的旅程經過李白的神筆變得神奇、妙趣橫生，而嵩山也被神仙化，令人心生向往。李白詩歌中的“玉女”“玉京”“玉童”“玉杖”“玉鞋”等與道教相關的意象，化用一些人仙相遇的離奇傳說，用夸張手法寫自己“遙見仙人彩云里”；用瑰麗的想象描述仙境風光，“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李白詩歌處處充滿了道家仙境，營造了空靈飄渺的氛圍，讓人對神仙充滿了神秘的敬畏之情與對神仙生活的向往。另外李白通過幻化想象描寫的神仙的行為其實是很生活化的的，如下棋飲玉漿、明星玉女灑掃、玉女投壺之行。因此在他的詩歌中，既充滿了離奇的神話際遇，又富有生活氣息，這種栩栩如生的神仙、仙境，以玉入詩，強化了詩歌的浪漫主義色彩。

總之，李白筆下的玉千姿百態，“玉”意象是李白詩歌的一個重要部分，增加了其獨特的表現力和藝術特色。而李白對“玉”意象的再創造，又賦予了“玉”新的文化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