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崛起進程中的高校智庫力量

周武華 達巍

智庫是研究、分析公共政策的機構，專門就國內或國際議題為決策者或社會公眾生產政策提供導向性的分析與建議，以助其就公共政策作出決定。智庫是實現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的重要驅動力量，是增強國家治理能力、建構新的國際敘事體系、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重要力量，其發(fā)展程度與國家實力發(fā)展息息相關。無論從全球智庫發(fā)展歷史這一縱向視角看，還是從世界各國智庫發(fā)展態(tài)勢這一橫向視角看，高校智庫都是智庫發(fā)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高度重視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高校智庫作為智庫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為學術研究與政策研究之間搭建起橋梁，為國家戰(zhàn)略筑建學理根基，并將基礎與應用研究轉化成一種決策者及公眾可以理解、依靠、獲得的政策言語。此外，高校智庫依托于學校獨特資源，在國家公共外交及人才培養(yǎng)等諸多方面發(fā)揮著獨特作用。

智庫是大國強國“標配”

任何一個國家智庫的發(fā)展都建立在其政治、經濟、文化的基礎上，是一個國家階段性發(fā)展需求的產物。大國崛起的過程也是智庫產生重要作用的過程。

智庫隨國家需求應運而生、趁勢而起。自15 世紀以來，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等國家相繼成為世界強國，在這些大國崛起過程中，各種智囊機構也隨之涌現。美國作為現代智庫起源及典范國家，在其智庫發(fā)展史中一共出現三次發(fā)展高潮：第一次是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在對外政策上，美西戰(zhàn)爭和一戰(zhàn)標志著美國開始進入國際舞臺中心；在國內政策上，資本主義經濟快速發(fā)展的同時，經濟壟斷、勞資沖突等社會問題不斷激化，在進步主義思潮的推動下，人們開始重視通過公共政策研究來實現更良好的國家治理。在此背景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1910 年）、政府研究所（1916 年，布魯金斯學會的前身）等智庫開始出現，這是美國智庫建設的源頭。一戰(zhàn)后，隨著美國在國際事務上的需求不斷增大，胡佛研究所（1919 年）、對外關系委員會（1921 年）、布魯金斯學會（1927 年）等“政策研究型”智庫應運而生。第二次是二戰(zhàn)之后，面臨“冷戰(zhàn)”、美蘇軍備競賽等國際事務，美國政府需要更多的智庫為其全球爭霸提出解決方案，以蘭德公司（1948 年）為代表的政府合同型智庫得以建立。這些智庫的主要業(yè)務是接受政府的委托研究任務。第三次是20 世紀70 年代之后，美國內政外交都面臨轉型、分裂的困境。美國國內民權運動和反戰(zhàn)運動風起云涌，國際上“冷戰(zhàn)”進入“蘇攻美守”階段，“冷戰(zhàn)”前半段美國內部在內政外交政策上的共識逐漸消失。傳統基金會（1973 年）、卡托研究所（1977 年）等“倡議型智庫”紛紛成立，美國智庫的數量也出現了“大爆炸”。這些智庫并不諱言自己鼓吹特定意識形態(tài)，強調“思想是商品，政府是市場”等觀念。由此可見，在智庫產業(yè)最為發(fā)達的美國，智庫發(fā)展與國家的發(fā)展階段和發(fā)展需要總是息息相關的。

一國智庫數量可大致反映出該國的綜合實力。現代智庫起源于西方國家，目前各國智庫發(fā)展水平不一，但一國智庫的發(fā)展總是與其國家崛起及社會發(fā)展同頻。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智庫與民間學會研究項目”（TTCSP）發(fā)布的《2020 年度全球智庫報告》顯示，2020 年全球共有11175 家智庫，其中北美2397 家，歐洲2932 家，共占全球47.7%；亞洲有3389 家，占30.3%；全球智庫數量排名前十的國家為美國（2203）、中國（1413）、印度（612）、英國（515）、韓國（412）、法國（275）、德國（266）、阿根廷（262）、巴西（190）、越南（180），從智庫排名可大致觀察到，智庫數量與國家綜合實力息息相關。智庫數量較多的國家，要么是世界舞臺上的大國，要么是在國際舞臺上高度活躍的國家。

智庫成長速度的變化反映出國家實力的興衰。對比賓夕法尼亞大學2020 年智庫報告數據與2010 年數據，可以看到一些非常有趣的變化。《2010 年度全球智庫報告》顯示，2010 年全球共有6480 家智庫，全球智庫數量排名前十的國家為美國（1816）、中國（425）、印度（292）、英國（278）、德國（191）、法國（176）、阿根廷（131）、俄羅斯（112）、日本（103）、加拿大（97）。整體而言，10 年間全球智庫數量將近翻番，但是各國數據的此消彼長似與國家實力變化有著明顯的對應關系。美國依舊領先，是全球擁有智庫最多的國家，但其增長速度相對不快，與其他國家數量差距縮小。俄羅斯、日本、加拿大跌出前十，韓國、巴西、越南等“新興勢力”進入前十，尤其是韓國已位居第五，讓人印象深刻。值得一提的是，經過10 年的發(fā)展，中國智庫由425 家躍升到1413 家，數量是10年前的3 倍還多，是前十位國家中增長幅度最大的國家。中國智庫伴隨國家崛起得到了快速發(fā)展。

高校智庫是全球智庫中的重要“方陣”

無論中外，大學作為各國智力密集之所，很自然地成為智庫建設重鎮(zhèn)。賓夕法尼亞大學2020 年智庫報告所收錄的全球高校智庫共計987 家。比較世界各地區(qū)，在亞洲、拉美、非洲、中東地區(qū)，高校和政府附屬智庫是智庫的主導形式，而高校智庫的數量又遠超政府附屬智庫。賓夕法尼亞大學將哈佛大學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列為2016 年-2019 年度全球最優(yōu)秀高校智庫，美國萊斯大學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國際事務與外交戰(zhàn)略研究中心、德國波恩大學發(fā)展研究中心、新加坡尤索夫·伊薩克東南亞研究所等都是高校智庫的典型代表。

高校智庫憑借其深厚的理論和基礎研究根基、強大的人才儲備，始終緊密服務各國國家戰(zhàn)略需要。例如，1957 年10 月，蘇聯成功發(fā)射世界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斯普特尼克1 號”，給美國帶來了巨大震撼和挫敗感。在此背景下，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分別委托美國一些重要研究機構對“美國外交政策進行全面研究”，其中包括哈佛大學國際事務研究中心、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華盛頓對外政策研究中心等高校智庫對“意識形態(tài)沖突、軍事技術發(fā)展等對美國外交政策的影響”的課題研究。在15個重要議題中，高校智庫承擔其中的7 個課題研究。可以看出，高校智庫在當時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一些國家，高校還扮演了智庫“孵化器”的角色。例如，國際安全領域的世界知名智庫美國戰(zhàn)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SIS）曾經是美國喬治城大學的一個附屬機構；美國外交政策研究所（FPRI）曾經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附屬機構，在智庫本身逐漸成長、成熟后，這些智庫告別依托的高校“單飛”。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從加強國家軟實力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出發(fā)，高度重視智庫建設。2013 年4 月，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建設“中國特色新型智庫”目標。2013 年11 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建設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2015 年1 月，中辦、國辦印發(fā)《關于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的意見》。10 年來，全國各類新型智庫建設工作進入了快速發(fā)展階段。

在此背景下，中國高校智庫也實現了蓬勃發(fā)展，在新型智庫建設中發(fā)揮至關重要的作用，為國家的戰(zhàn)略研究和政策研究提供了有力的學術支持。2013 年5 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劉延東提出，發(fā)揮高校獨特優(yōu)勢，為建設中國特色新型智庫貢獻力量。2014 年2 月，教育部發(fā)布《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推進計劃》，明確了中國特色新型高校智庫建設目標和走向，開啟高校智庫建設大門。在此背景下，高校智庫建設進入快速發(fā)展階段。2015 年11 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審議通過《國家高端智庫建設試點工作方案》，首次入圍的25 家國家高端智庫試點單位有6 所高校智庫，足以體現高校智庫在新型智庫建設中的重要地位。2020 年，國家高端智庫第二批名單公布，又有兩所高校智庫入選。

充分發(fā)揮高校智庫在中國崛起中的作用

高校是孕育人才的重要陣地，是智慧的聚集之地，在智庫建設方面擁有科學、人才等得天獨厚的基礎。西方國家擁有眾多出色的高校智庫，其為社會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西方智庫建設扎根于其自身政治體系中，中國雖然可以借鑒其經驗，但無法照搬照抄。中國高校智庫應立足國情、著眼全球，找準高校“咨政”“孕才”“啟民”等特殊功能定位，發(fā)揮高校在基礎與理論研究、人才培育等方面的所長，以更好建設中國特色新型智庫體系。

扎根于基礎研究與理論研究，滿足國家戰(zhàn)略需求。高校是基礎研究的主力軍，教育部發(fā)布的數據顯示，黨的十八大以來，高校承擔了全國60% 以上的基礎研究任務，高校教育體系具有學科門類齊全優(yōu)勢，可針對國家重大問題，推動不同學科間的交叉與融合以協作研究，形成集群效應，為國家提供高質量的政策建議。西方國家高校智庫擅長為國家提供深遠的學理根基。如美國學界在大國崛起過程中形成了原創(chuàng)性理論，使美國戰(zhàn)略具有更深遠的影響力。例如，長期擔任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主任的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教授提出“修昔底德陷阱”，為美國對華戰(zhàn)略競爭提供了一種學理性闡釋框架，也塑造了各國對當前中美關系的認識。我國高校智庫如能依托基礎研究和理論研究，為國家提供高質量的敘事框架和戰(zhàn)略框架，無疑將為國家對外戰(zhàn)略發(fā)揮重大作用。

連接公共政策研究的需求側和供給側，發(fā)揮橋梁作用。一方面，高校智庫可以將大學的基礎研究和理論研究延伸到政策研究和應用研究領域，助力大學高質量科研成果的政策轉化，實現學以致用。另一方面，高校智庫與政府、企業(yè)和社會這些“需求端”關系密切，可以將各界對學術研究的需求帶入大學，為大學科研帶來政策相關性和敏感性，也可以促進學術研究的高水平發(fā)展。

2019 第三屆珞珈智庫論壇在武漢大學舉行 圖| 楚林/ 視覺中國

發(fā)揮高校智庫對公共外交及輿論引導作用。高校智庫除深耕科學研究之外，也是開展公共外交，引導社會輿論的重要陣地。高校智庫依附于高校國際化辦學與合作交流等優(yōu)勢，通常通過舉辦高質量論壇、國際會議、項目合作、訪問學者、調研互訪等方式開展國際交流合作。在當前大國關系高度緊張的背景下，高校教師與青年學生作為高校智庫公共外交主體敏感性相對較低，學術信譽高，可以為國家外交戰(zhàn)略開通一條重要通道。同時，高校智庫善于通過傳統的刊物、講座、沙龍、研討會、對話會等形式發(fā)布，并借助各式新媒體將研究成果向社會群眾廣泛推出。如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貝爾弗科學與國際事務中心聚焦國際時事問題，通過其主辦的國際關系領域頂級期刊《國際安全》（International Security）發(fā)表學術性研究成果，塑造國際輿論話語權。同時，該中心的專家通過發(fā)表文章、舉辦講座、接受采訪等方式對熱點事件發(fā)聲，塑造公眾輿論的走向。高校智庫以其獨有的人才及學術優(yōu)勢，發(fā)揮其在文明交流互鑒、國際議題設置等方面的獨特作用。

發(fā)揮高校智庫在人才培養(yǎng)方面的優(yōu)勢。人才培養(yǎng)是高等院校的核心使命，也是高校智庫區(qū)別于其他類型智庫的主要功能。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教育、科技、人才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基礎性、戰(zhàn)略性支撐。人才是社會發(fā)展的第一資源，而高校智庫肩負著培養(yǎng)青年學生的重要使命。首先，高校智庫通常肩負聯合培養(yǎng)研究生及配合學校學生教育工作的任務，高校智庫可利用自身資源，邀請來自不同院校的高層次、專業(yè)化、多元化的智庫專家團隊，為學生進行專業(yè)授課。其次，高校智庫可通過學術會議、講座等方式為學生帶來高質量的學習交流機會。最后，高校智庫可通過搭建合作平臺增加學生社會實踐經驗。例如，清華大學戰(zhàn)略與安全研究中心是清華大學校級研究機構，成立于2018 年，將人才培養(yǎng)與智庫建設緊密結合。作為高校智庫，戰(zhàn)略中心在清華大學開設本科生課程，邀請各領域頂尖專家為學生授課，啟發(fā)學生思考。開設“戰(zhàn)略與安全大講堂”“戰(zhàn)略清析論壇”，旨在通過邀請國內外知名領域專家為學生帶來高質量的學習平臺。指導成立“清華大學學生全球戰(zhàn)略研究協會”，創(chuàng)辦“戰(zhàn)略青年”等青年學生團體，為優(yōu)秀青年提供國內外社會調研機會，致力于培養(yǎng)有戰(zhàn)略眼光、有國際視野的青年學生和學者。此外，通過納入實習生，在專業(yè)老師的指導下，參與基礎研究工作及文稿撰寫工作，讓學生積累實踐經驗、開拓視野。高校智庫豐富人才培養(yǎng)模式，通過智庫建設實踐引導人才培養(yǎng)，通過人才培養(yǎng)為國家發(fā)展助力。

《孫子兵法》有言，“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孫子的主張深刻闡釋了戰(zhàn)略對于國家的重要性。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各國面臨的國內外發(fā)展環(huán)境更加復雜，也更加迫切地需要智庫為決策者提供更高質量的政策建議。高校智庫基于學科及人才資源的獨特優(yōu)勢，是連接學術研究與政府的橋梁。高校特色新型智庫應找準定位，充分發(fā)揮“科學研究、人才培養(yǎng)、社會服務”等功能和使命，為國家建設作出自身獨特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