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 陳姝

小說《霞滿天》講述了一位名叫蔡霞的知識女性,在青年、中年和老年時代接連遭遇家庭和婚姻的不幸,重拾行李、毅然前行的故事。
我想,對于女性,不要把婚姻想得那么可怕,也不要認為婚姻出了狀況,男女之間就會變成仇敵,更不要認為對中老年女性來說,婚姻是過不去的關口。世界上有勇敢的人,也有懦弱的人,有怨天尤人的人,但也有為自己創造幸福的人,這樣的人讓我很受感動,所以,我就萌發了寫出女主人公蔡霞這樣的女性的念頭。
我開始寫《霞滿天》的時候,身體是健康的,后來我寫到三分之二的時候,身體開始患病,病到相當狼狽和尷尬的程度,但是我在病中又堅持了一個半月,終于把《霞滿天》完成了,所以我也學習了主人公的勇敢和光明的心態。人活一輩子,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挑戰,會受到各種各樣的挫折和不快,但是勇敢和光明的心是可以有指望的。
蔡霞在她30歲時失去了自己親愛的第一任丈夫,55歲時失去了自己的愛子,到她62歲的時候又遭遇了一場婚姻的失敗。面對生活的種種不順,在她剩下的人生時光里,她怎么去處理未來的時間?她開始到世界各地旅行,80多歲的時候,她到了北極、南極,成為在極地上行走的極地人,她的人生如此坎坷但又如此坦然。
著名的文學批評家何向陽談到,在《霞滿天》中,我們看到了一飲而盡的蔡霞,這樣的女性形象在歷代的中國,從古到今的文學作品當中都是罕見的。蔡霞創造了自己,把自己的生命變成一場盛宴,我非常熱愛她身上的勇敢和光明。
我覺得創作最大的興趣,就是每一篇作品都是新的,每一篇作品都是讓你激動的,每一篇作品你都覺得沒有把握,每一篇作品你寫出來都感覺像是寫一輩子。
“世界是生活的節慶和謎面。”這是《霞滿天》中的一句話。在我看來,要說清楚有些事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并不容易。
《霞滿天》描寫了養老院的生活以及生活中的趣聞。我也有親友住在養老院,那里有很多有趣的事情。有一次養老院來了一位新的老人,是一位女士,至于她是90歲、100歲都沒有關系,她風度好,身材也不錯,笑容也很美,養老院的老頭兒們見了全都激動起來了,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了。這和我們生理的生命、心理的生命、感情的生命、文化的生命的延長有關。
所以,《霞滿天》里的這句“世界是生活的節慶和謎面”大概可以理解:一段生活故事,解釋成悲劇故事可以,解釋成一個堅強女人的故事也可以,解釋成自得一樂的故事也可以。在書中,我還寫了蔡霞的神經的某些反應,實際上她的神經很脆弱,當然我也沒有把主人公所有的反應都解釋完全,如果一下子都解釋完了,人家為什么還要看你的書,我希望留有解釋的空間,因為這寫的是生活,寫的是生活里面的喜怒哀樂,不是某一個概念的圖解。
70年前,我寫《青春萬歲》的時候是少年寫少年、青年寫青年的狀態,我不是48歲寫19歲,我是19歲寫19歲,我也愿意再創造99歲寫99歲。我寫起小說來,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抖擻。
《霞滿天》收錄的中篇小說,另外一篇是《生死戀》。《生死戀》講述了一個1956年出生、2016年去世,活了60歲的中國人,他有很多典型的中國人的經歷。《霞滿天》和《生死戀》寫的都是兩個好人,好人碰到了某些不幸遭遇的時候有不同的選擇,勇敢和光明是一種選擇,但是無奈又受環境的種種桎梏,受種種因素的影響,一生中自己的愿望和現實之間總有距離,而且我們有一個很簡單的公式,就是你在某種環境下碰到了好人就好了,碰到了壞人就壞了,這是很容易解釋的,但是實際生活中不一定。
總之生活是特別復雜的,不是1+1就等于2的,努力做好一件事情就能有最好的結果,這就是《生死戀》能夠帶給我們的啟發。
有讀者告訴我:我的作品總是充滿力量,像《霞滿天》的主人公經歷了很多磨難,但是她沒有被打敗,她還是不停地去克服這些困難。
我想,從表面上看,這也源于我對文學的熱愛和興趣,并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減弱。而且我的興趣非常廣泛,在創作一部作品的過程中,或者這部作品還沒有寫完,一個新的思路在腦子里面又出現了。
當然,從個人來說,寫作讓我一直保持活力,因為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走下坡路是非常正常的,如果我6個月不寫作,我可以保證第7個月更不想寫作;如果我現在每天還堅持走至少5000多步,有的時候甚至七八千步,如果我停止走路3個月,我可能就面臨著被推上輪椅的境遇,所以我覺得保持一個人的活力,保持一個人的生命力,就是堅持寫作。
我的理論就是:如果現在就確知你明天要死亡,你今天的定義是一個活著的人,你就應該享受活著的權利和盡到一個活著的人應該盡的義務,你不能說,既然明天要死,那今天就歇著吧,這樣就是給自己剝奪了一天的生命。
回首往事,我19歲的時候,開始動筆創作《青春萬歲》,從此踏上了文學之路,到今天整整70年了。寫作對我來說,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情,我這70年,每天都在發表我的感想,每天都在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或者準備寫自己想寫的東西,所以沒有什么特別新鮮的,我現在只能夠說,眼下寫作的勁頭保持得還不錯,因為有文學,記憶不會淡漠,感情不會遺忘,話語仍然鮮活,思維仍然敏捷,童心仍然歡蹦亂跳,詩意仍然在胸。
(摘自《中國婦女報》,本刊有刪節)(責任編輯 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