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時刻（組詩）

李黎

交談

在日出的方向，紫金山每天都

和第一縷光線交談，在另外的時間

它和玄武湖交談，隔著一條寬闊的路

交談中夾雜著喊叫，像樓上樓下

玄武湖可以和每一個在此步行的人交談

為什么來到湖邊，為什么走，或者奔跑

要去哪里？很多人在這里度過半生

另外的人在交談中走遠，像消失在水面

水面和飄向它的落葉交談，和高樓的倒影

還有云交談，通過一些神秘的光

水面似乎可以和高樓本身交談，就像每個

棲身高樓的人，偶爾會借助悲傷和墻壁交談

有人想和“南京”交談，并且說了很多

時間在無止盡的交談中一路往后流淌

陽光

中山北路上的陽光無邊無際

每道陰影都有春天的暖意

樹影里夾雜著光斑，風從其中穿過

似乎這里從來沒有任何歷史的悲傷

同一天的郊區

田埂在耀眼的陽光中

像短暫擺脫了耕作的油畫

春風以步行的速度路過草木

似乎這里從來沒有任何人類的悲傷

風雨陰晴

昨晚我們在大雨中踢球，很長時間

都看不見球，看不見隊友和對手

今晚天氣晴朗，夕陽定格在高空

連夜色都明朗通透

除了感嘆，我們對天氣又能做些什么

我們要適應陰晴交替

要適應最大的風和最悶熱的午后

理解每一場被雨天毀掉的球賽

就是生活本身，作為彌補

在適合遠行的日子里

每個人要盡量走遠，像一張單程票

攜帶著一束光

安靜的時刻

在清晨，出門之前

周圍出現了一陣安靜

拖鞋、飯桌、沙發、電視

一些書，一些水果，一些煙

還有大約一千件物品

集體陷入了安靜

似乎在等著我快些走開

它們才好開始自在的一天

這種安靜也可能從來如此

這些紛擾的物件

這些塑造我們生活的物件

像一群特別的人

從來不會發出聲音

七月

時間往往難以捉摸

往往在一瞬間跨越多年

又總是陷在某一分某一秒

此刻是七月，但并非每個人

都活在此刻

每個人都有話要說

有人大聲宣泄，有人哽咽

時間因此變得暢通或者滯澀

甚至徘徊不前

這就是特殊的速度

說不出話的時刻

現在的人真的很會自欺欺人

比如飲食，往往一頓晚飯

比早年間三個月吃的葷菜還要多

還期待可以健康長壽萬事如意

還覺得自己云淡風輕心如止水

上面的句子，是詩的反面

想要成為詩需要等

等待疾病，等待身處醫院擁堵的電梯中

在冰冷的術語被不耐煩地重復時

在所有熟悉的語句全都說不出口時

你或許看過上萬本書

但在父親手術前后，你只會說，好的

好的。會好起來的，會沒事的

在繼續之中

在老城區，從來沒有一個夜晚

燈光會完全熄滅

在凌晨一點或者兩點

在凌晨三點四點，少數光亮

懸掛在眼前和額頭

在黑暗中寫成的文章，每一道光

都有自己的位置，像感嘆號

像涂改的痕跡或者作者署名

像被刪除的那一部分，或者錯誤

燈光以燈光的形式，以微弱

以嘆息，以退縮，以錯覺在繼續

凌晨的停頓和沉默同樣繼續

結束的是另外的事物

消失的內部

在一些事物消失的過程中

另外一些事以更小的形狀

更快的速度和更暗的光澤率先消失

這些微小，這些碎屑

這些瞬間和不確定的針刺感覺

像一場雨消失于一個季節

也是我們必將反復談起的

這些年，或者“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