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生活的人

1

八歲那年，老家的小學關了，奶奶年紀大了，沒有能力繼續撫養我們，外婆外公便把我們接去云南生活。

從湖北到云南，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我們見到了外公。見到我們，他笑得很開心，摸摸我和妹妹的頭，說：“兩個小家伙！”

外公外婆是靠賣菜籽維生的。他們在紅土坡半山腰的一戶人家租了兩間房，我和妹妹住一間，外公外婆住一間，房間里到處堆著放菜籽的紙箱子。外婆說我們是在云南討生活。可生活是什么呢？又向誰討呢？

在紅土坡住了一年后，外公覺得小鄉鎮的教學質量不好，不利于我們學習，便把家搬去了南華縣。

到了南華后，外婆帶著我們趕縣上的集市，外公則留在鄉鎮，走街串巷趕集市賣菜籽。

星期天，我們會和外婆一起上街賣菜籽。外婆給我和妹妹一人一個小鞋盒子，里面放一些菜籽和一些小雜貨，像透明膠帶、膠水還有修補鍋碗瓢盆的鋁膠帶等。我和妹妹一人守一條街，除了賣菜籽和雜物外，還有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盯守一個也在賣菜籽的老頭。

外婆說他是云南本地人，不擺攤，專門在街上流動賣貨。他是本地人，語言通，好多當地菜農都被他搶走了。外婆讓我和妹妹盯著，看他在哪條街賣，如果出現就跑去告訴外婆。

我一直沒看清那個人的長相，他總是戴頂大帽子，穿件深灰色的外套，背著包，手里拿個黃燦燦的鑼，走幾步敲一下。因為覺得他搶了我們的生意，每次我和妹妹在街上遇到他，都是一臉警覺和討厭。現在想來會不由地發笑，其實他也只是一個和我們一樣討生活的人。

2

房東把二樓租出去了，新來的租戶是一個年輕的單親媽媽，帶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媽媽很年輕，二十出頭的樣子，外地人。

不知道她為什么會一個人帶著孩子來這里生活，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外婆每次提起她，總是唏噓：“一個女孩子，帶個娃，不容易呀！”

我們不能體會外婆的感慨，只知道她來了之后，院子里常常飄著香氣，因為她是賣涼菜的。她做涼菜喜歡放花椒，干爽又帶著一點陳舊的味道，以至于后來我每次聞到花椒味，就想起云南，想起那段歲月。

不趕集的時候，她和我們一起洗衣服，一手牽著小孩，一手端著木盆，來到院里，把一大一小兩個木盆拿出來放在地上。小男孩坐在小木凳上，等著媽媽從井里打水，倒在面前的盆里。媽媽負責洗，孩子負責透水，母子倆都沒有話，安安靜靜地洗，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水盆里，波光粼粼。

有時她會幫我們晾衣服，遇到洗床單，還幫我們一起擰水。她拿一頭，我和妹妹拿一頭，然后一起數一二三，就使出渾身的勁朝不同的方向擰，水便嘩嘩地滴下來。我們每次都較勁，非要把床單扭得滴不出水來，于是死命地擰，擰著擰著就會笑起來，一笑，力氣就沒有了。而且只要一個人笑，大家就都會笑起來，一邊說不要笑，一邊忍不住，最后笑成了一團。小男孩看著我們笑，也咯咯地笑。

離開云南后，我再也沒見過那對母子，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么，還在賣涼菜嗎？小男孩長大了在做什么呢？太遙遠了，太遙遠了，遙遠到好像這些人不曾出現在生活里。

可我始終記得二樓的那個房間，陽光透過窗子照滿角角落落，年輕的女孩手忙腳亂地準備著涼菜，小孩緊緊地牽著媽媽的衣角，走一步跟一步，走一步跟一步……

肖冰：研究生在讀，愛好寫作，希望能用筆將已逝的生活記錄下來。

編輯? ?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