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那白色的是什么花?”循著女兒的手指望去,我看到了一簇簇帶毛刺的花兒。那片山,那叢白野植,那個人,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闖入我的思緒。
十歲那年,父母帶著四歲的弟弟進城打工,年紀稍長的我和妹妹只得和奶奶留守在家。送別父母,我轉身瞥見奶奶那蹙起的眉,雙眼微瞪,渾濁的眼珠子在我們姐妹身上打轉。大概是她的兇樣嚇到了妹妹,又大概是以為母親拋棄了自己,妹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奶奶嘟囔:“和你們爸爸一個樣,哭哭啼啼成什么樣?又不是不回來了?!蔽姨а弁ィ豢匆娔棠特E著背,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往家走去。
我長嘆一聲,蹲下身子,輕聲安撫六歲的妹妹:“媽媽說了,等她安頓好了就會回來接我們去城里的?!泵妹玫泥ㄆ暆u漸停息,我們就這樣懷著希冀與忐忑,摟著彼此往家走去。
“收起眼淚。家里沒柴火了,拾掇拾掇跟你們青姐去后山撿柴火?!币贿M門,奶奶的大嗓門就從正堂傳了出來。
后山遍布竹子,有一條小徑通往山頂。沿著小徑上山,滿坡盛開著帶毛刺的白花,煞是好看。可我們無暇顧及宜人的景色,滿腦子都想著趕緊把活兒干完早點回去,想著母親什么時候回來接我們去城里。
傍晚時分,看著我們滿載而歸,奶奶終于露出了笑意,“還是要青姐多帶帶你們。你們兩個要多向青姐學習,以后到了外面才餓不死自己?!蹦暧椎奈覠o法理解奶奶的話語,嘟囔著:以后我們到了城里,有爸媽照顧著,怎么會餓死呢?聽村里人說,奶奶年輕時是山里少有的文化人,認得字,當過干部,可為何現(xiàn)在變得這么暴躁。
“奶奶,老師說我作文寫得不錯,可以代表學校去鎮(zhèn)中心小學參加比賽。”盡管奶奶總是對我們姐妹倆一副冷臉,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跟她分享這一喜訊。我本以為奶奶會無視我說的話,可她的眼里卻掠過一絲歡喜。
“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對你說?!蔽译m不情愿,但還是小步跟了上去。
來到后山,我挨著奶奶坐下,卻不想理她。“你是不是覺得奶奶對你們姐妹倆太苛刻了?”奶奶的語調變得柔和起來,“你爸媽以后會接你們進城,奶奶不能為你們做什么,只能磨煉磨煉你們的心性。我們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千萬不能嬌生慣養(yǎng),要經(jīng)得起事情?!蹦棠讨赶虿贿h處帶毛刺的白花,說:“這是蕁麻草花,是山頭最頑強的花,不論面對什么樣的生長環(huán)境,它都能挺拔向上。你也應當如此,戒驕戒躁,踏踏實實做自己。”這是我們祖孫倆第一次心平氣和地談心。小山坡上,春風微冷,但我覺得沒有什么比此刻更溫暖了。
母親兌現(xiàn)了她的承諾,把我和妹妹接到城里去了。臨別時,我看到奶奶眼里泛著的淚光和無措的雙手。她一定很舍不得我們吧。
進城之后,聽著左鄰右舍夸贊我不僅是個家務小能手,能照顧好弟妹,功課也絲毫不落,我才懂得了奶奶的苦心。再后來,我熬過了苦行僧般的求學生活,走上社會參加工作。生活坎坎坷坷,每當我遇到難關,那片山,那叢白野植,奶奶語重心長的話語,總能給我無盡的力量,“踏踏實實做自己”,這是奶奶的教誨,是蕁麻草花的叮嚀,也是大山的語言。幼時的成長環(huán)境,養(yǎng)成了我堅忍不拔的性格。
“媽媽,那是什么花呀?”女兒拽著我的手臂,把我從思緒中拉回?!笆鞘n麻草花。你想聽聽媽媽小時候的故事嗎?”夕陽的余暉,打在我們母女身上,給春寒料峭的三月增添了一絲暖意。
王莉娜:廣東省廉江市第三中學教師,“春蕾”文學社指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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