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蝦和小石蟹

趕在太陽出來之前，我和弟弟來到圍埂上。圍埂的一邊連著碧翠的稻秧田，另一邊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雜草叢生的溝渠。我倆帶著蝦網子、蝦箏子。蝦網子形如勺，竹竿做柄，柄頭焊著一圈鐵絲，鐵絲綁著一張尼龍網袋；蝦箏子如牧人的蒙古包房，細竹片作撐子，三面用細尼龍網綁縛在撐子上，一面敞開大口，上有手柄可握。

我和弟弟站在圍埂上，大氣不敢出，生怕驚跑水里的龍蝦。它們這里一只那里一只浮在水草頭上呼吸清早的空氣呢。我輕手輕腳地把蝦箏子放入水中，小心翼翼地往水底埋。弟弟站在離我一丈遠的地方，放下蝦網子就朝我這里趕龍蝦。龍蝦的生性是碰到危險，就會蹦跳著后縮。它們這一蹦一縮，就恰好蹦跶到我的蝦箏子里來。龍蝦一入箏，我便將蝦箏子拉出水面，敞口朝天，小龍蝦就成了“箏中之蝦”。

在我和弟弟的合力“圍剿”下，個把小時的工夫，我們就捉得半桶龍蝦。弟弟膽大心細，他觀察到溝渠兩邊有大大小小的洞眼，這些洞眼中有龍蝦洞、螃蟹洞，也有讓人膽戰心驚的蛇洞。只要看見有蟹螯半隱半露于洞口，弟弟就徒手去掏，運氣好的話會掏出火柴盒大小的螃蟹來。母親說，這蟹長不大，叫小石蟹。

太陽升高了，天熱了起來。桶里的龍蝦和小石蟹癡心妄想著爬出桶沿回到溝渠，卻一次又一次跌落到桶底。我和弟弟一臉得意，一邊摘一根草棍挑逗它們，一邊樂呵呵地打道回府。

小石蟹不多，一次最多只能捉三四只，它們爬得迅疾，是一錯眼就能溜走的貨。我斗不過它們，由母親來收拾它們，但剪龍蝦是我的活。我捏住龍蝦頭，剪掉兩只大螯上的尖，就不怕它來鉗我了；接著，剪去蝦頭上的外殼，去掉黑腮，拽著尾巴抽去黑筋，最繁復的活兒就差不多了，可以去河碼頭上刷洗干凈了。

蝦蟹同煮比單獨燒龍蝦或者螃蟹的滋味好太多。煮蝦蟹也是母親的活兒。她從菜園子里摘了尖頭的紅、綠辣椒，和生姜、蒜頭一起洗凈備用，熱鍋里舀上兩勺菜籽油，把作料倒進鍋里爆香，再倒入龍蝦和小石蟹翻炒。只聽鍋里炸得噼里啪啦響，香味也向鼻尖襲來，母親往鍋里添水，放入自己熬的黃豆醬，蓋上鍋蓋燜煮。不一會兒，噴香的鮮味就直沖屋頂，引得我們饞涎欲滴。

龍蝦和小石蟹端上桌來，紅的紅，黃的黃，真是好看。母親搛一塊小石蟹給弟弟，犒勞他抓回這道美味，也會搛給我，叮囑我多吃點，吃慢點。到嘴后，我發現小石蟹其實沒有肉，就嘬一口鮮味，倒是龍蝦實在，頭部有足足的蝦黃，尾巴上又有實實在在的一塊肉，讓人覺得不虛此口。父親有時指著餐盤開我和弟弟的玩笑，說：“哎喲，龍蝦姐姐和小石蟹弟弟一盤里裝，滋味真是好啊！”每每這時，我就要摁住他的筷子不準他吃，全家人嘩啦啦地笑開了。我們的日子雖然貧窮，但家里總有幸福的氣息。

美味被我們一掃而光，剩下的鹵汁也是個寶。到了晚上，我和弟弟往冷飯冷面里倒上鹵汁，攪拌一下再吃，雖是冷食也鮮香有味，吃得爽快。母親要是在家沒去做工，是不允許我們吃冷飯的。她會把飯用菜籽油炒一下，再倒上鹵子給我們吃。沒有雞蛋，雞蛋寶貴，要攢起來去賣錢，就是單純的油炒飯，熱乎乎的，拌上龍蝦蟹鹵真是世間一絕。

許多年后，看到電視劇里常出現拌飯拌面的美食，盡管劇中人也吃得心滿意足，但我想，那滋味一定不會超過那一碗龍蝦蟹鹵拌飯。

顏巧霞：教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協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在縫隙里明媚生長》《有一種愛永不迷路》。

編輯 閆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