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軼芳
關于山西,世人有頗多疑惑與誤解,當代文化學者余秋雨曾經撰文《抱愧山西》為山西正名,從晉商文化的角度展現了山西在近代的獨特魅力。那么真正的山西是什么樣的?它是偏安一隅貧窮落后的代名詞嗎?它是僅有煤炭產業的廢都嗎?它是空有五千年聞名的歷史而沒有傳承嗎?李駿虎先生的《文明葉脈》將給予我們一個全方位的生動答案。
在中華文明的潛意識中,大河就是指黃河。根據河圖洛書,中華文明就是圍繞著黃河繁衍、生息、成熟、拓展,以黃河為中心,文化版圖如宇宙中的漣漪一般一層一層向外擴散,顯示出風格迥異而又千絲萬縷的特質。《文明葉脈》就是從各個角度逐一把黃河文明的特質書寫出來,如抽絲剝繭一般將山西文化的內核展現在世人面前,整部書充滿了深厚的文化情懷和強烈的使命意識,同時又具備柔軟的人文之光和對表里山河的深深眷戀。作者把三晉大地的山水都匯聚成一串晶瑩的朱貝,然后如數家珍一般展現在讀者的面前。他以一個全域性的宏觀視角,將山西的獨特魅力匯聚成九個一,包括一個故事、一個發現、一條峽谷、一座“水塔”、一個特征、一首古詩、一種精神、一個命題、一個寓意,全方位展示了山西悠久燦爛的形象。在作者的筆下,山西是承載著五千年華夏文明的搖籃,從遠古神話到有典籍記載之堯天舜日、唐風晉韻、忠義千秋,到移民精神、誠信天下、紅色革命,歷史文化悠久而豐富;從黃河文化的中心地帶到如今風光秀美、河清海晏的盛世景象,山西的自然風光從古到今都讓人流連忘返、賞心悅目。
有人喜歡河東文明的悠久瑰麗,有人被大槐樹的移民精神深深吸引,有人陶醉于青松翠柏、表里山河的三晉風光,有人驚嘆于山西星羅棋布的文物資源,而我卻對《文明葉脈》中的尚武精神與粗糲特質情有獨鐘。
在《廣武懷古》一文中,作者寫到了山西武文化的魅力。他開篇即寫道“雁之北,自秦末劉項逐鹿,戰云翻涌,雁門,是一個蒼涼了兩千年的詩意景象”。作者將山西的武文化具象到雁門關這個充滿歷史故事的關口,他說:“雁門一帶墓群如天上星斗不可勝數,‘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令人遐想,令人激蕩,無數戰死沙場的將士忠骨無法還鄉,是否就埋在這座封土堆之下呢?”山西沿長城一帶共有十大著名關隘,包括偏頭關、寧武關、雁門關、娘子關、平型關等,其中雁門關被譽為“中華第一關”,有“天下九塞,雁門為首”之說,是世界文化遺產萬里長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塞北游牧民族區與中原農耕區的分界地。廣武漢墓群就坐落在這里,由于這里是漢朝與匈奴長期爭戰之地,數百年間遺留下龐大的漢墓群,是全國最大、最集中、保存最完整的漢墓群,共有封土堆293 座。宋代楊家將也在這里留下了驚艷后人的故事。以雁門為代表的山西的武文化可謂氣壯山河,宋代著名詩人沈與求在《山西行》中描述:“山西健兒好身手,氣如車輪膽如斗。十五射獵少年場,戲格黃羆同拉朽。”
山西民風尚武,源于春秋,憑借山河之固和尚武的精神,晉國稱霸天下150 余年。當時山西名將先軫、廉頗、李牧等先后稱雄一時,豫讓、聶政、程嬰等任俠之風不絕,任俠尚氣。秦漢時期,山西處在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的過渡地帶,戰事頻發,山西人的尚武精神更多地表現在對匈奴的戰爭中,“龍城飛將”衛青打破了匈奴不可戰勝的神話(史學界認為真正的龍城飛將不是李廣,而是取得龍城大捷的衛青),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豪言壯語,成為山西人尚武精神的最強音,而他創造的封狼居胥的神話,也是中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閃電突擊戰的經典案例。
被后世稱為“武圣”的關公也誕生于山西這片熱土,到了東漢末年分三國的時候,山西人關羽、呂布、張遼、徐晃都是那個時代的名將,而關羽這個“武圣”則成為代表山西尚武精神的最大文化品牌。
到了隋唐時期,李淵、李世民父子從太原起兵,進而入主中原;朔州名將尉遲恭以忠勇有功于國,懸像于凌煙閣上;龍門薛仁貴勇武冠世,后世流芳。
最讓歷史動容的忠君勇武的故事發生在宋遼對峙時期,故事的主人公便為人盡皆知的楊家將。忻州的代縣便是楊家將的故鄉,楊門一家忠烈,在與遼兵的激戰中,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整個家族忠君報國的事跡在史書上絕無僅有,故而為后代所景仰和愛戴。歐陽修在《供備庫副使楊君墓志銘》中寫道:“父子皆為名將,其智勇號稱無敵,至今天下之士,至于里兒野豎,皆能道之。”這里的父子就是指楊業和楊延昭。宋朝積弱,最后亡于外敵,所以遺民們更加追念那些血戰保國的將領。宋朝修文偃武,武官也都很有文學素養,更加重視自身修為及節操的培養,尤其是楊家全家上下齊上陣的家族愛國精神,成為后世之楷模。
到了金元時期,在這個英雄輩出的地方又孕育出愛情的至高境界。如元好問的《雁丘詞》:“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寫盡了愛情的至情至性,到目前為止描寫真愛的詩句沒有出其右者。而作者元好問的一生也是忠貞愛國、堅毅頑強的寫照,因為剛正不阿,仕途幾多坎坷,晚年亡國被囚禁,但他憑借堅毅的性格,終身刻苦治學,最終成為宋金對峙時期北方文學的主要代表、文壇盟主,被尊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
有明一代,蒙古族和中原漢族沿長城對峙200 余年,山西又成為民族戰爭前沿,涌現出麻貴、曹文詔等杰出的軍事將領。至清代,山西又到了以晉商文化為主的和平時期。到了民國時期,三晉的強悍民風發生變化,辛亥革命的中心雖然不在北方,但對素有尚武傳統的山西產生了重大影響,許多青年投筆從戎,學習軍事。辛亥革命時期,為響應武昌起義,同盟會會員閻錫山、姚以價等領導了山西新軍獨立運動。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百姓,身處雁門關的男兒們將英勇善戰、精忠報國的精神融入血液里。到了近代抗日戰爭時期,山西由于其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游擊戰的主戰場,平型關大捷、雁門關大捷以及夜襲陽明堡的勝利,有力地配合了正面會戰,也涌現出徐向前等著名的抗日英雄。
因為有了歷史的滋潤,山西這片土地便顯得那般與眾不同,當我站在代縣城樓內,頓時忘記了時代的變遷,一縷英武的壯烈之情在我的心中熊熊燃起,仿佛自己就是千年前楊門女將里披荊斬棘的女戰士,對面那個沉寂千年的門樓似乎也在和我訴說著它千年不變的堅守與情懷。
文明的葉脈在歷史的車輪中不斷地開枝散葉,正如作者所云:“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那些如恒河沙數般的微末生命,那些千古絕唱的表現對象們,才是真正偉大的詩人!他們如同這亙古不變的夜空中的繁星,不能一一指名,但正是這滿天繁星的排列方式,向我們昭示了歷史的本來面目。那些逝去的靈魂流螢般飛升,不起眼的豪光匯集成星空的壯麗,向我們傳達著宇宙神秘的力量。歷史就是在這種力量的驅動下,浩蕩向前。”
因為這份柔美與雄渾兼具的品質,我愛上了晉北這塊獨特的土地,雖然它粗糲、樸實,但是它卻厚重、溫情,這么多年滄海桑田,經過歷次戰爭的洗禮,它依然巍然挺立。山西的老牛灣作為長城與黃河握手的交界處而聞名,一半是巍峨的長城,一半是清粼粼的黃河水,這種美讓人蕩氣回腸、流連忘返,這種美讓人陡增士氣、心曠神怡。
以文明的葉脈來書寫三晉的歷史,讓讀者身臨其境,沿著歷史的長河,從五千年前遠古神話的堯天舜日穿越到新時代山西河清海晏的盛世景象;從風景舊曾諳的江南到文物星羅棋布的山西;從法國的漫畫主題公園到平遙國際電影節;從文物資源大省到文旅融合發展。每一章每一節都透露出民族復興和文化自信的魂,每一篇每一句都表達出三晉復興和源遠流長的魄。希望文明的葉脈不止在黃河、汾水、沁水留下身影,也不止在長城、古渡留下痕跡,更要在每個人的心里留下永恒的烙印,因為這文明的葉脈,讓我們在宇宙間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每個人都是這葉脈的一個分枝,都是這蕓蕓眾生中不可或缺的主體。
正如作者所云,江山固然壯麗,水草豐茂的草原美不勝收,傍晚篝火邊的舞蹈也令人忘形。美酒羔羊無限好,卻也令人惆悵。若無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借以抒懷,歌以詠志,什么功名紅顏、霸業江山,不過一場過眼云煙。堅定文化自信,才是實現中華民族復興的力量來源和情感基石。
《文明葉脈》是作者對他所處的時代深思熟慮后的成熟之作,是在深入了解大眾需求之后,以一種悲憫的、超脫的情懷,寫出的一部既有時代特征又有發展格局的作品。三晉文化是黃河文明重要的構成部分,在新時代更需要綻放出耀眼的光彩。希望在這個光彩的季節,璀璨文化之光能夠照亮山西高質量發展之路,也希望更多的讀者駐足《文明葉脈》,領略其中宏闊的氣魄和悠久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