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利,高良謀
(東北財經大學 工商管理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5)
工業革命是推動企業組織管理變革和持續發展的根本動力,是在動態環境中,企業立于不敗之地最重要的物質基礎。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提出可以追溯到FREEMAN和PEREZ(1988)最早提出的“技術-經濟”范式[1]。根據他們的觀點,每次工業革命都會衍生出與其相適應的新技術-經濟范式,形成基于通用目的技術和組織原則的最優實踐方式。縱觀歷次工業革命,每次工業革命對整個社會經濟系統的滲透和重塑,不僅直接與生產要素、產業結構、商業模式等因素相互滲透磨合,也直接推動了企業的組織創新、管理創新。
已有研究都致力于宏觀層面的技術-經濟范式研究,缺少對微觀層面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化研究,雖然已有學者關注到技術-組織范式、管理范式變革[2-5],但都是從單一或局部視角獨立考察技術-組織范式變革或管理范式變革。從工業革命發展歷史來看,工業革命不僅是一場技術革命,也是一場企業組織形態變革,更是一場企業管理模式變革。首先,工業革命重塑企業生產組織方式和企業組織形態。工業革命催生新的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要求企業生產組織方式變革,進而促進企業組織形態做出相應變革。其次,工業革命催生新的管理問題和管理方式。一方面,工業革命往往會提出新的管理問題,促使企業管理模式發生變革;另一方面,工業革命為企業管理的精細化提供更有力的技術支持,使管理效率有望得到突破性的提高。因此,每次工業革命不僅對企業生產組織方式的轉變和組織形態的重塑提出新的要求,更是對企業管理模式產生顛覆性影響。
美國科學哲學學者托馬斯·庫恩于1970年提出“范式”一詞,并指出“范式”是“在科學實際活動中某些被公認的范例——包括定律、理論、應用以及儀器設備統統在內的范例——為某種科學研究傳統的出現提供了模型”[6]。范式由一系列符號、概括、模型和范例組成,是科學共同體所認可的范例,告訴科學家應該做什么,提什么樣的問題,什么才是成功的應用以及“范例式的觀察和實驗”[6]。依據庫恩的范式理論,工業革命的實質就是范式轉換。由此,FREEMAN和PEREZ(1988)在多西的技術范式基礎上,采用“技術-經濟”范式描述技術革命引發的工業革命,認為正是“技術-經濟”范式的突破導致工業革命,從而使社會經濟獲得一個全新的面貌[1]。盡管“技術-經濟”范式能夠在宏觀層面上描述工業革命引發社會經濟系統的一系列變化,但對微觀層面上企業的組織形態創新、管理模式創新變化關注不夠。事實上,在歷次工業革命中,企業始終扮演著關鍵的角色。企業起先支持了工業革命的發展,繼而加劇了可能引發沖突的技術、組織、管理領域之間的互不協調。當上述三個領域的協調建立起來時,企業又成為工業革命展開期的推動力。而當一場工業革命行將結束,企業又有助于催生下一場工業革命。因此,企業是每次工業革命發生的策源地,醞釀和引發了企業的組織形態和管理模式變革,最終形成了一個公認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
本文提出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可以被界定為從事企業組織管理研究的學者們所共同達成的關于企業組織形態與管理模式的公認模式或模型。不同于技術-經濟范式,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正是從微觀企業層面上基于技術、組織、管理交互影響的視野,旨在探討新技術體系與企業組織管理不斷磨合、適配,以及優化的演化過程。同時,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建立在技術與社會相互形塑的基礎上,旨在揭示技術、組織、管理之間相互形塑關系。這種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構建將有助于克服功利化的“技術-經濟”增長導向或是片面的技術決定論和社會建構論,新范式的應用也將大大加快企業組織管理模式創新。
關于工業革命的劃分,由于劃分依據不同,學術界有著不同視角的分析解讀。麥格勞(1999)基于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的動力變革視角,將工業革命劃分為三次工業革命:以蒸汽動力為標志的第一次工業革命(1760—1840年);以電力為標志的第二次工業革命(1840—1950年);以計算機技術為標志的第三次工業革命(1950年至今)[7]。隨后,佩蕾絲(2007)依據康德拉季耶夫長波理論,基于技術-經濟范式將工業革命劃分為三次工業革命,進一步又將三次工業革命劃分為六次技術革命[8]。里夫金(2012)依據通訊革命和能源革命爆發的標志,也將工業革命劃分為三次工業革命[9]。賈根良(2016)認可并延續佩蕾絲和里夫金的三次工業革命劃分[10]。而施瓦布(2016)則基于社會生產方式變革視角,將工業革命劃分為四次工業革命:由鐵路建設和蒸汽機觸發的機械化生產的第一次革命(1760—1840年);由電力和流水化作業引發的規模化生產的第二次工業革命(19世紀末—20世紀初);由半導體、計算機、互聯網的發明和應用催生的自動化生產的第三次工業革命(20世紀60年代—2000年);由智能化與信息化驅動的高度靈活、人性化、數字化的產品生產與服務模式的第四次工業革命(2000年至今)[11]。事實上,除上述三次工業革命、四次工業革命的階段劃分,學術界還存在著兩次工業革命[12]等其他的工業革命劃分方法,類似觀點因未獲得學者們廣泛認可,本文不做深入討論。
本文基于技術-組織-管理范式變革的視角來劃分四次工業革命:第一次工業革命(18世紀中后期—19世紀中期)通過蒸汽機技術,促使企業組織形態由分散的包買商制轉變為集中式工廠制,企業管理表現為經驗管理模式;第二次工業革命(19世紀中后期—20世紀中期)通過電力技術,促使企業組織形態由集中式工廠制轉變為科層制組織,科學管理成為企業的主要管理模式;第三次工業革命(20世紀70年代—20世紀末)通過計算機技術,促使企業組織形態由科層制組織轉變為網絡制組織,信息管理成為企業的核心管理模式;第四次工業革命(21世紀初至今)通過數字技術,促使企業組織形態由網絡制組織轉變為平臺制組織,算法管理成為企業的主導管理模式。
1.第一次工業革命:“蒸汽機技術-工廠制組織-經驗管理”范式
由蒸汽機技術觸發的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始于英國,擴散到歐洲大陸及美國,發生在18世紀中后期到19世紀中期。這一時期以蒸汽機技術及相關機械制造技術為通用目的技術,以鐵路、輪船、郵政為基礎設施,以煤炭為主要能源,以報刊、電報為通訊方式,創造出機器工廠,取代了手工工場,致使生產方式由手工生產轉變為單件小批量機械化生產。此時,為了滿足當時工廠企業對效率的迫切需求,在生產組織上,機器工廠采用建立在機器協作體系基礎上的分散的生產組織結構,生產設備是通用性的,零部件是非標準化的,使用熟練工匠,生產多品種、小批量產品,致使產品產量低而成本高,不存在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在組織形態上,機器工廠采取以私人或合伙經營的機械化、小規模化工廠制組織形態,與作坊制、家庭制、手工工場制相比,具有資本與勞動力的集中、勞動分工的加強、生產管理的規范化與制度化等新特征[13],并通過市場機制協調經濟活動。在管理模式上,由于技術天才、發明家和工廠創始人占據主導地位,發明者與管理者集于一身,強調的是技術,而不是管理本身。管理者關注的不是建立管理原則和使管理一般化,而是金融、生產過程、銷售和獲得勞動力[14],憑借個人經驗和直覺進行決策,屬于經驗管理模式。因此,第一次工業革命在蒸汽機技術與社會相互形塑下,形成了“蒸汽機技術-工廠制組織-經驗管理”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
2.第二次工業革命:“電力技術-科層制組織-科學管理”范式
由電力技術引發的第二次工業革命開始于德國,發揚于美國,發生在19世紀中后期到20世紀中期。這一時期,以電力技術為通用目的技術,以石油為最主要能源,以公路、電網、石油管道為基礎設施,以電話、收音機和電視為通訊方式,催生出縱向一體化大企業,取代了機器工廠,致使生產方式由單件小批量機械化生產轉變為大批量流水線生產。此時,為了滿足大企業規模擴大對管理及時性和精準性的需求,在生產組織上,企業采用連續作業機械化和流水線作業的單品種大批量生產組織方式,零部件實現標準化和完全互換,生產組織結構剛性化和高度一體化,但產品創新與產品生產實現分離,導致產品創新的滯后。在組織形態上,早期企業采取直線職能制組織形態,之后縱向一體化大企業采取以股份制經營的事業部制組織形態。在管理模式上,這一時期的主要管理特點是一切經營管理活動都以提升效率為中心的科學管理,體現了社會化大生產的要求。早期企業著眼于生產效率提升,采取泰勒的科學管理,將勞動分工不斷細化,這些進程是以時間和空間維度衡量的若干精細化的單位,然后組織按照降低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效率的原則將這些單位重新組合起來[15]。為了追求新技術帶來的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在科學管理基礎上,以福特汽車為代表的大企業向大規模生產、營銷和組織管理能力投資,采取“科學管理+流水線”為主要內容的生產管理模式,升級了早期基于獨立生產環節的科學管理模式,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產品生產流水線,極大地提高了生產效率,推動著管理進入規模經濟時代。隨著企業生產規模和領域的擴展,生產產品的日益精細,對企業管理要求越來越高,開始著眼于組織效率的提升,將管理職能從生產中剝離出來,提出了一般管理的基本原則與要素,并指明了管理的主要內涵[16],體現了現代公司制度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趨勢。因此,第二次工業革命在電力技術與社會相互形塑下,形成了“電力技術-科層制組織-科學管理”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
3.第三次工業革命:“計算機技術-網絡制組織-信息管理”范式
由計算機技術引發的第三次工業革命開始于美國,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到20世紀末。這一時期,以計算機技術為通用目的技術,仍以石油為最主要能源,以有線網絡、無線網絡為基礎設施,以互聯網、電子郵件為通訊方式,催生出企業集團、產業集群、戰略聯盟、虛擬企業等網絡制組織,取代了縱向一體化大企業,致使生產方式由大批量流水線生產轉變為多品種小批量柔性生產和模塊化生產。此時,為了響應快速變化的多樣化市場需求和整合外部資源的需求,在生產組織上,企業采取豐田制和溫特制兩種高度靈活和柔性化生產組織方式。豐田制是借助計算機技術對福特制的改進和升級,由單一企業主導形成的生產網絡,形成了強調人的知識和能動性的精益生產方式[17]。而溫特制與豐田制不同,是由多個企業協作形成的生產網絡,借助計算機技術實現大規模生產與消費者定制的結合,形成了強調模塊化生產和技術標準的大規模定制生產方式[18]。在組織形態上,企業采取跨組織互動與合作的模塊化網絡制組織形態,突破傳統企業的邊界,開始將市場機制嵌入企業內部,與外部主體相互競爭合作和融合,共同構建商業生態系統,表現為企業內、企業間的模塊化、網絡化。在管理模式上,這一時期的主要管理特點是一切經營管理活動都以知識管理和持續創新為中心的信息型管理,重點關注企業的動態能力和創新能力,開始從以效率提升企業競爭力為目的計算機輔助管理到向供應商和客戶的延伸管理,并著眼于工作中的人的效能,特別是知識工作者的效能。計算機技術推動企業管理信息化,實現全價值鏈的資源利用與優化,從信息孤島到信息共享與集成,管理層級日益扁平化,基于知識的信息管理成為企業的主要管理模式。因此,第三次工業革命在計算機技術與社會相互形塑下,形成了“計算機技術-網絡制組織-信息管理”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
當前,以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等新一代數字技術為驅動力的第四次工業革命正以前所未有的發展態勢席卷世界,其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以數字技術為通用目的技術,引發企業的組織形態與管理模式的顛覆式變革,形成了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進而進入全新的數字化、智能化時代。
與以往工業革命不同,第四次工業革命以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云計算和大數據等新一代數字技術創新為開端,促使技術范式發生變革。具體而言,第一次工業革命中,蒸汽機技術成為通用目的技術,屬于一種以機器替代工人體力勞動的動力技術。第二次工業革命中,電力技術成為通用目的技術,也屬于一種以機器替代工人體力勞動的動力技術。第三次工業革命中,計算機技術成為通用目的技術,屬于一種控制技術。而第四次工業革命中,以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云計算和大數據為代表的新一代數字技術成為通用目的技術,實現以人工智能系統替代人類腦力勞動,其中人工智能屬于一種計算技術,區塊鏈技術屬于一種控制技術,物聯網屬于一種感應技術,云計算屬于動力技術,大數據屬于一種分析技術。由此可以看出,第一次工業革命與第二次工業革命都是圍繞動力提升展開,通過動力革命提升企業價值創造能力。第三次工業革命圍繞信息處理加工展開,通過信息革命提升企業價值創造的信息密度和質量。第四次工業革命與前三次工業革命既有關聯,也存在本質上差異,重點是圍繞智能提升展開,通過智能革命提升企業價值創造的智能化水平[19]。
人工智能、區塊鏈為核心的新一代數字技術相互融合呈指數級增長,并形成數字技術集群。人工智能作為基于智能算法的開發技術,將各種復雜工作轉化為算法交給智能機器,讓智能機器自行決策,解決人類大腦無法處理海量數據問題。物聯網作為基于物體的通信技術,將任何物體與網絡相連接,實現物理生產環境的智能化識別、定位、跟蹤、監控和管理。大數據作為基于海量數據的數據挖掘技術,組織海量數據。云計算作為基于物理設備的運維技術,封裝物理機器,提供虛擬計算、存儲、網絡等資源。以上四種技術作為數字生產效率提升技術,著力于解決企業數字生產效率問題。而區塊鏈技術作為一種基于加密算法、共識機制和智能合約的新型數字技術,表現為去中心化、去第三方信任化、透明自治化等三個方面特征,具有組織、制度、治理等功能[20],著重處理企業數字生產關系問題。因此,數字技術集群作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核心驅動力,通過互補效應對第四次工業革命形成巨大的推動作用,共同構成第四次工業革命的加速器和調節器。
隨著市場需求的個性化、體驗化,在數字技術推動下,企業生產方式采取智能驅動的自組織生產方式,通過分布式智能實現個體智能決策,基于大數據分析進行數字化產品全生命周期管理,采用物聯網技術實現不同設備之間的數據一致性和交互,通過區塊鏈技術實現數字信任和保證數據安全,利用數字孿生技術實現實時虛擬鏡像和虛擬的產品設計、測試和制造,通過智能機器取代基礎操作性勞動,推動人從事具有高附加值的勞動,推動企業生產組織開始向數字化、智能化的智能工廠轉變。因此,智能驅動的自組織生產方式是由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數字孿生等數字技術賦能的敏捷生產系統,可以在自組織環境中優化配置制造資源,能夠在分布式價值網絡下實現去中心化的自主決策和協同控制。
為了應對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技術挑戰和市場需求變化,特斯拉基于故事制造、交叉整合、觸手驅動、初創型領導、軟件融合、超級生產和人機學習七個原則,構建智能驅動的自組織生產方式,形成了特斯拉制[21]。特斯拉通過汽車軟硬件“顛覆式”技術變革,適應了市場需求高度動態變化,將物理世界與數字空間相結合,將機器、產品、信息系統和人全面連接,使得每個實體可以在分工協作的基礎上實現自組織,強調用戶參與產品設計和生產的全流程管理,實現高度柔性的定制化生產,推動生產效率與產品質量之間的平衡、批量與定制之間的平衡、物理模型與數據模型之間的平衡。總的來說,在數字技術的驅動下,智能驅動的自組織生產方式具有自組織、超柔性、自學習、自適應等特征,形成了智能化、定制化、服務化的生產模式。
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以數字技術為核心的新型基礎設施使得數據成為企業的核心生產要素[22],改變既有的企業組織形態,顛覆現有的組織規則,對企業組織形態創新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新一代數字技術的應用深化,數據作為一種核心生產要素和關聯要素與傳統技術、企業組織結構相互影響、相互作用,極大地變革企業生產組織方式、溝通方式、交易方式,從而使企業組織形態重構,推動了組織形態向去中心化、自治化方向發展,致使以平臺化、自組織為特征的各種平臺制組織形態不斷涌現。平臺制組織已成為第四次工業革命中企業組織形態演變的方向[3],形成了谷歌、亞馬遜、阿里巴巴、海爾、騰訊等為代表的中心化平臺型企業。然而,隨著中心化平臺型組織快速發展,也帶來了數據孤島、數據“黑箱”、算法歧視等一系列問題。這時,區塊鏈技術為克服中心化平臺型組織的一系列問題,通過加密算法、智能合約和共識機制重構中心化平臺型組織,構建了分布式平臺型組織,即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s,DAO)。
去中心化自治組織是建立在區塊鏈的智能合約和共識機制基礎上,由圍繞著一個共同的總體目標進行協調的自治參與者組成的組織形態[23-25],對傳統企業組織形態提出了重大挑戰,正在顛覆和重構現有的企業組織管理模式[26]。相較于傳統企業而言,去中心化自治組織從組織架構上不存在中心化的節點與層級化的結構。去中心化自治組織作為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數字技術深度融合出現的一種新型組織形態,在組織管理實踐中已得到廣泛的應用,蘊含著巨大的發展潛力,典型組織如BitDAO、DAOstack、DAOhaus、Moloch DAO、Mango DAO、Maker DAO、Aragon等。根據DeepDAO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5月30日,全球大約有12 748個去中心化自治組織。因此,作為一種數智時代新型組織形態,去中化自治組織實現了對科層制組織、網絡制組織等傳統組織形態的再變革,具有去中心化、自動化、自治化等核心特征,體現了人的自主性與技術的自主性融合發展。
第四次工業革命發展過程中,技術創新推動企業生產方式和組織形態的變革,離不開企業管理模式的變革。蓬勃興起的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新一代數字技術則使世界各地的人與物之間實現了萬物互聯,新技術、新思維開啟了企業組織的新形態,為企業管理模式變革提供了根本性的動力和創新的土壤[27]。在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為更好實現數據資源配置效率,提升組織運行效率,企業利用數字技術構建算法管理模式。首先,企業采用基于算法的新型企業資源計劃管理,實現企業內部的信息基礎與資源優化配置管理。其次,企業采取基于算法的產品生命周期管理,通過集成產品研發、生產、銷售等環節數據,從而動態地發現相關問題,進而完善產品技術,實現數字化、智能化產品生命周期管理。最后,企業構建基于算法的多智能體協同管理,建立智能體自主決策模型集,實現任務驅動的多智能體協同決策。在數字技術蓬勃發展的大趨勢下,算法管理構成了企業管理模式在數智時代的最新發展與現代化形式,并以智能計算為主要方式開啟了企業管理模式的新范式,推動了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形成和發展。
算法管理作為一種建立在數字技術集群基礎上的新型管理模式,與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企業管理現代化的內涵高度相通。首先,算法管理借助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前沿數字技術緩解成員之間的信息不對稱,降低交易成本,暢通管理過程,不僅有利于實現產品和服務供給與需求的高效匹配,而且更加關注產品和服務的質量,滿足人們多樣化和個性化的需求,體現了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企業管理現代化是以數字化、智能化為目標的現代化。其次,算法管理推動算法管理化和管理算法化,不僅在提高技術創新投入的同時提高了人力資本投入,還能促進技術與管理的科學配置,激發技術與管理互補效應,最終提升整個企業管理體系的效率。最后,算法管理拓展和深化了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前沿數字技術應用,通過數字技術創新驅動企業發展,促進企業管理模式變革,實現管理方式轉變,降低管理成本,提升了技術的自主性和人的自主性,體現了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企業管理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
綜上,第四次工業革命背景下,數字技術集群推動了企業生產組織方式向數字化、智能化、網絡化方向變化,促使企業組織形態向去中心化、自組織化方向變革,進而催生了以算法管理為核心的新型管理模式。因此,第四次工業革命在數字技術與社會相互形塑下,形成了“數字技術-平臺制組織-算法管理”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
回顧歷次工業革命發展過程中技術-組織-管理范式變遷,可以發現:首先,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涌現都是通用目的技術創新與社會制度框架的調整變革共同作用的結果,反過來,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又會改變社會生產方式和資源配置方式,并對企業管理模式提出新的要求。換言之,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過程體現了技術、組織、管理之間的相互形塑關系。技術革命推動企業組織形態變革,進一步促使企業管理模式,反過來,企業管理模式變革和企業組織形態變革促進了技術創新,并為新的技術革命創造條件。其次,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本質上是人的主體性與技術的主體性協同演化的結果。人的主體性表現為人的自主性逐步增強,促使自組織成為企業組織形態的未來發展趨勢。技術的主體性表現為技術的自主性也逐步增強,促使算法管理成為企業管理模式的未來發展趨勢。最后,工業革命驅動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呈現出技術范式由中心化技術向去中心化技術演變,組織范式由他組織向自組織演變,管理范式由注重管理效率和控制向注重管理公平和自治演變的基本規律。第一次工業革命、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主要聚焦于企業組織內部結構形態的演變,企業組織形態表現為集中化、一體化,而第三次工業革命、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則聚焦于企業與環境關系的演變,企業組織形態表現為模塊化、去中心化、自組織化,如圖1所示。

圖1 工業革命驅動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框架
在考察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特征基礎上,需要明確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前因要素,進而構建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動力機制。基于工業革命發展史,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表現為三種動力機制共同作用驅動的,其中需求-技術機制是外生動力機制,分工-協調機制是內生動力機制,而資源-能力機制是基礎動力機制,如圖2所示。

圖2 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動力機制
需求-技術度機制是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外生驅動機制。企業組織形態的演變是歷史發展、社會進步的產物。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社會需求的改變,原有的企業組織形態不斷調整,新的企業組織形態由此產生并發展。正是這種保持適應性并隨著社會需求變化的能力,企業組織才能不斷生存、發展和進步。在市場需求的推動下,以相應的技術進步為基礎,企業實現生產組織方式變革,進而推動企業組織形態變革,催生新的管理模式。
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隨著世界市場的形成和蒸汽機技術的廣泛影響,推動企業采取單件制生產方式,促使企業采取工廠制組織形態提升生產效率,并依賴于工廠主的經驗和直覺對工廠生產進行直接管理。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隨著市場對大規模標準化產品需求的擴大和電力技術的廣泛應用,推動企業采取流水線生產組織方式,進而促使企業直線職能制、事業部制、矩陣制等科層制組織提升組織運行效率,并通過科學管理模式提升組織大規模生產效率。正如錢德勒指出,第一次企業組織創新之所以發生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美國,其根本原因在于被鐵路和電報等新技術一體化的大規模國內和國際市場的形成和快速擴張[28]。第三次工業革命時期,隨著市場需求的復雜多變和計算機技術的廣泛應用,企業的外部環境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推動企業采取模塊化網絡生產組織方式,從而促使企業通過戰略聯盟、分包制和虛擬制造等網絡制組織提高資源整合能力和動態能力,并通過信息化管理模式提升企業知識管理效率和創新能力。第四次工業革命時期,隨著市場需求的個性化、體驗化和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推動企業采取智能化自組織生產組織方式,從而通過算法管理模式提升企業組織管理效率。總的來說,從歷次工業革命發展歷程來看,市場需求和技術革命驅動企業組織創新,而企業組織創新也醞釀和引發了企業管理模式的變革,最終推動了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演變。
分工-協調機制是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內生驅動機制。在需求-技術機制作用下,企業重塑分工方式與協調方式,進而促進企業生產組織方式、企業組織形態和管理方式的變革。其中,分工方式由集中式專業化分工向分布式數字化分工演進、由他分工向自分工演進[29],而協調方式由他協調向自協調演進,由基于人和制度的協調向基于機器算法的協調演進。
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企業基于蒸汽機技術在工廠內采取專業化分工方式,通過工廠主的個人權威機制進行協調。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企業基于電力技術在縱向一體化大企業中采取垂直化分工方式,通過管理層級的管理權威機制進行協調。第三次工業革命時期,企業基于計算機技術在企業間采取核心-外圍的模塊化分工方式,通過標準規則協調核心模式與輔助模塊之間的分工。豐田制、溫特制正是通過模塊化分工方式,利用標準規則協調各個模塊,推動產品模塊化、組織模塊化,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30]。第四次工業革命時期,企業基于數字技術在平臺制組織中采取數字化分工,通過智能算法進行協調。特斯拉的“智能工廠”,是一種平臺承接訂單并通過數字化分工將制造任務分派給不同平臺,利用智能算法自動化協調前臺、中臺、后臺間數字化分工[29],針對每個訂單組建個性化“云產線”的分布式自組織協同生產模式。
資源-能力機制是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的基礎驅動機制。在需求-技術機制和分工-協調機制共同作用下,企業為了更好的生存和發展,不僅需要充分利用內部資源和能力,也需要整合外部資源和能力。為此,為適應外部環境和提升競爭力,企業基于資源和能力進行生產組織方式變革,進而推動企業組織形態變革,形成新的管理方式。
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為了整合分散的勞動力和生產資料等資源,企業采取工廠制組織形態提升資源整合能力和生產組織效率,并憑借工廠主的經驗管理促進工廠的管理效率。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為了實現生產的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企業需要對自身擁有的異質性資源和管理職能進行統籌、協調,驅動企業采取高度縱向一體化科層制組織,形成了協調管理能力[28],并通過科學管理來提升組織管理效率。第三次工業革命時期,信息和知識成為企業價值創造的核心資源,為更好整合企業內外部知識資源,提升動態能力、創新能力和市場競爭力[31],驅動企業采取縱向分離的網絡制組織形態提升外部資源整合能力和效率,并利用信息管理提升組織管理和創新效率。第四次工業革命時期,數據成為企業價值創造的核心資源,為了整合內外部數據資源,提升數據管理能力,推動企業利用數字技術,采取數字化、智能化的平臺制組織形態整合數據資源提升企業數字能力,并通過算法管理提升數據資源的管理效率,如表1所示。

表1 歷次工業革命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形成的動力機制
工業革命的發展促使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更迭,必然要求傳統企業做出相應的改變。基于對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思考,企業應該在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不同階段從合法性、制度保障、倫理問題方面加以積極應對。
第一,在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形成階段,企業應當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給予足夠的組織內部合法性支撐。從歷次工業革命的發展中可以發現,哪個企業率先成功掌握和應用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哪個企業就能抓住工業革命帶來的市場機遇,適應工業革命帶來的沖擊和挑戰,并在激烈市場競爭中勝出。首先,企業需要提升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在提高組織效率、成本-收益比衡量等方面的績效合法性,績效合法性越高,組織成員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無績效期的容忍時間越長,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應用中的問題忍耐度也越高[32]。其次,企業需要增強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在組織內的價值合法性,價值合法性越高,組織成員就越堅定擁護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應用的信念,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應用前景認知也更加樂觀,進而促進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在企業內成功應用和創新。
第二,在新舊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交替階段,企業需要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提供充分的制度保障。由于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在替代舊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過程中需要通過制度創新進行保障,因此,企業需要根據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對原有企業制度進行調整和創新[33],為最大發揮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優勢和潛能創造條件。每次工業革命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價值創造潛力,充分展開這種潛力需要每次都建立一套完整的企業制度框架。現有基于舊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企業制度框架并不適用于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這樣,在新舊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交替階段,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和現有制度框架領域之間互不匹配的狀況日益明顯,而企業中的新舊技術也在日益分化,為實現再次耦合并充分展開新的潛力,需要重建良好的、配套的制度并為之創造條件,但這一過程復雜、費時,而且會令企業遭受痛苦。
第三,在新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成熟階段,企業應該對新技術、新組織、新管理引發的倫理問題進行有效管理。首先,隨著新技術的演化發展,新技術逐漸轉變為一種外在的、異己的力量,任何技術形態在經濟性、安全性、可靠性、適用性,以及功能與效率等方面,都存在各自局限,進而轉變為一種異己的甚至壓迫人的力量[34]。例如,隨著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面臨著算法“黑箱”、隱私泄露等一系列技術倫理問題,需要企業采取相應的治理手段讓其向善。其次,由于新組織建構在新技術基礎上,新組織成熟階段中可能會產生組織惰性和道德偏差,引發倫理危機。因此,企業需要警惕新組織成熟階段的組織惰性問題,構建與社會倫理相配套的倫理觀念。最后,新技術、新組織催生了新管理,然而新管理進入成熟階段也將面臨管理失效和倫理危機問題。例如,算法管理通過高度依賴數字技術,帶來了標準化的管理方式,在提升管理效率同時,也使勞動者成為算法的奴隸,束縛人的主動性和創造性,降低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引發責任缺失、道德偏差等倫理問題。
本文從科學哲學的范式角度建構了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綜合分析框架,對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形成和演進展開歷史邏輯研究,提出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對于組織管理理論研究具有理論參考價值。從工業革命發展史的角度來看,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演變存在這樣一個規律:技術、組織、管理之間的相互形塑推動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演變,即技術變革推動企業組織形態演化,技術變革與企業組織形態共同推動企業管理模式變革,反過來,企業管理模式變革又進一步促進技術變革和企業組織形態變革。縱觀歷次工業革命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技術-組織-管理范式更迭導致企業組織形態和管理模式的變革,與此同時,企業組織形態變革為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下企業進行價值創造提供了載體,企業管理模式也為技術-組織-管理范式下企業進行價值創造提供了方法和工具。由此,技術、組織與管理的相互形塑與更迭循環互動作為歷次工業革命形成和發展的微觀底層邏輯,促成了經濟社會的顛覆性發展。
本文在概括歷次工業革命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特征的基礎上,梳理了技術、組織與管理相互形塑規律,探討與新技術相適應的新組織、新管理現象及演化規律,深入探究了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技術-組織-管理范式的本質變革,有利于企業制定正確的發展戰略,提高戰略適應能力和競爭能力。當前,我國正處于第四次工業革命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歷史重合期,市場競爭格局和客戶需求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環境不確定性正成為新常態,企業面臨著重大的機遇和挑戰。企業應及時把握與應對第四次工業革命為企業組織形態、管理模式帶來的重大機遇與挑戰,架構與新技術相適應的新組織形態及其管理模式,推動我國企業組織管理現代化水平的提升,為打造世界一流企業和促進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奠定堅實基礎,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