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懂得大海的奧義

◎ 廖獻紅

2022 年9 月20 日，我隨廣西自然資源作家志愿服務隊文學采風團，在廣西欽州港登上中國海監1118 船。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登上這樣的巨輪。

在這艘外形莊嚴威武、剛毅穩重，整潔干凈的船上，我們看到船體各處锃亮如新。政委劉禮給我們介紹說：“中國海監1118 船是廣西首艘1 000 噸級的維權執法專用海監船。它雖然屬于地方公務船，但實行的卻是軍事化管理，對船只的維護，都是嚴格按照海軍艦艇的規范來做的，每日清潔，每周維護，每月檢修，使其隨時可以出海執行任務。”

劉禮引導我們來到船頭眺望，眼下是一大片藍澄澄的海域，還有幾艘巨大的公務船依次停放在碼頭。幾只海鳥在艙頂嘰嘰喳喳地叫，四周充滿海鮮味。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屹立在船頭，迎風飄揚。海的氣息撲面而來，還有維護著海洋生態安全的許多感人的生動故事，也如海潮般涌來。這些故事，在中國海監1118 船的會議室彌漫開，就像燃起一堆小小的火焰，這些火焰，讓第一次登上海輪的我有了很多遐想……

解救綠海龜

那個晚上一如往常。已經是5 月份了，但海風鋒利得像刀子，從海面上吹來。中國海監1118 船的船員們，照常在南海某島礁執行巡航任務。幾只海鳥飛過長堤，隱約留下幾聲尖細的呼叫，向遠處飛去。

突然，船上的紅色電話驟然響起。值班人員警惕起來，又是一個不尋常的任務。果然，電話那頭傳來指令，稱數十海里外的半月礁附近，發現非法盜捕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綠海龜的漁船，要求他們火速前往目標海域進行攔截。

情況緊急，如果不能精準確定攔截航線，非法盜捕漁船很可能會逃往他國海域。廣西海監總隊總隊長、中國海監1118 船船長王效合曾在海軍某部服役20 年、在掃雷艦上服役6 年，他對南海海域的情況非常熟悉，被譽為“南海活地圖”，關鍵時刻，他親自操船。

繞暗礁，避惡浪，夜行50 多海里后，中國海監1118 船終于在天剛剛亮時抵達事發海域。晨光薄霧中，遠遠地看見一艘漁船開過來，船長王效合趕緊拿起望遠鏡。當他確認前方的船只就是非法盜捕漁船后，立即開足馬力，突然出現在該漁船前方，似從天而降。該漁船的船主是一個40 多歲的中年男人，一見印有“中國海監1118”字樣的公務船攔在前方，不禁連說幾句：“完了，完了……”面對威嚴的海監隊員，中年男人低垂著頭，臉色煞白，呼吸急促，喃喃自語道：“我以為天衣無縫，不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沮喪的非法盜捕漁船船主坐在隔艙板的面梁上，雙手夾在兩腿之間，額頭上冒出汗珠。海風勁吹，把他的不義之財夢吹散了。

綠海龜是我國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中國海監1118 船負責巡航的南海區域，是綠海龜的重要棲息地。

我一邊聽，一邊在聯想的海洋中暢游。在海洋動物世界中，一群對生態要求頗高的“綠色精靈”在繁殖季節，洄游至出生的地點，進行交配。它們不曾料到，盜捕者趁著夜色的掩護，撒下那張罪惡的大網，阻斷了它們“回家”的路，從天而降的大網“綁架”了它們，也悄然把罪惡送給了他自己。

據現場勘驗，非法盜捕漁船上共有26 只綠海龜，最大的綠海龜直徑1.2 米、體重100 多千克。可以想象，它們在網兜里經歷了怎樣的掙扎，徒勞無功后被硬生生地拉到甲板上，眼里盡是恐懼和絕望，還有那種痛徹心扉的震顫。

海監隊員對這批綠海龜進行了清點和拍照，除保留一只作為證據外，其余25 只當場放回大海。

此時已是清晨，浩瀚的海面，天地一片沉寂，海水折射著微光，這些水鏡似乎一觸即碎。又一次親手挽救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海監隊員們的心頓時沉靜下來。細心的他們在船舷上搭了一塊跳板，傾斜伸向海中，這就成了綠海龜奔向大海的簡易步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獲放生的綠海龜在撲向大海時，還不時回頭看看“恩人”。它們游幾步，又拍了拍前鰭，像表示謝意。大家感慨動物如此通靈，如此懂得人間的情義。只要人類停止殺戮行為，給它們自由安定的空間，它們很快就會忘記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血腥經歷，與人重歸和睦。

我想，海洋里所有的動物，都有自己的語言，有著與人類語言共通的表達。大海最別致的筆觸，就是海里那些珍稀動物。它們在深邃的海洋中，把自己變成天海之間的熠熠星辰。中國海監1118 船上的海監隊員們，應該深懂這星辰間的奧義……

“鯨”見老友

大海是透明的，海水的藍色是假象，那是對天空的映射。淺海里什么都很清晰，陽光照射著多彩斑斕的珊瑚礁，還有鮮艷的黃海葵。當看到祖國最南邊的燦爛夕陽，伴著島邊偶遇的海豚群時；當巡航到只有中國公民才能去的西沙群島時，船上的海監隊員們就感到格外開心。他們告訴我，最開心的時刻，還是在廣西北部灣與“老友”重逢。

2022 年3 月7 日，正在北部灣潿洲島和斜陽島海域之間執行海底光纜巡護和海域海島執法巡查任務的中國海監1118 船，又一次遇到“老友”——中華布氏鯨。“老友”來訪，無需說明，就知這片海域仍是它們喜歡的模樣。巨大的身軀，突然出現在海監執法船附近，自在暢游，久久不愿離去。若非親眼看見，簡直無法想象。

是的，鯨，大海里最大的動物就在眼前。中國海監1118 船上的海監隊員們乍一看，興奮地奔走相告。船長命令，航行速度要與鯨的游速保持一個節奏，讓它感覺不到有威脅，讓它覺得船只不過是一條魚而已。是啊，水天一色的大海里，布氏鯨要享受它的暢游特權。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海監隊員們驚喜地看到，又有7 頭布氏鯨，在距離船只十來米的位置，優雅地跳躍嬉戲。它們像潛水艇一樣游過來，又潛過去。一頭小布氏鯨緊緊地依靠在媽媽的肚皮下面，在媽媽身體一側安全地游動，很安詳寧靜，也很警惕，身體發出閃爍的微光。

第一次離得這么近，讓船上的海監隊員們驚呆了。布氏鯨出現在這片海域，專家說，這是因為這里有它們喜歡的食物。每年，從太平洋過來的洋流沿著海岸流動，帶來大量的浮游生物和小魚小蝦，比如磷蝦，這是布氏鯨的最愛。此時，布氏鯨張開大嘴，把有著各類浮游生物和小魚小蝦的海水全部吞進去，然后用鰓把海水過濾出來，這一吞一吐之間，浮游生物和小魚小蝦就在它們的肚子里了。

“布氏鯨現身潿洲島是喜事，如何留住鯨群是大事。”王效合船長歡喜之余深感責任重大。

我在相關新聞報道中得知，在2016 年，布氏鯨首次在潿洲島海域被發現，此事便引起了社會各界的熱切關注。眾多游客和市民為目睹布氏鯨的“芳容”，一度使鯨魚成為“驚魚”。為避免類似情況發生，巡航時，船員們遠遠守在布氏鯨經常出沒的海域邊緣，輪流值班，持續巡航監控相關海域，同時，派出快艇通知經過該海域的漁船繞行避讓，避免船艇發動機的噪聲驚嚇到鯨群。

為了讓這些“老友”在北部灣逍遙自在，海監隊員們毫無怨言，在這片海域日夜巡航，打擊非法捕撈，保護責任轄區的海洋生態環境安全。

有了海監隊員們的守護，這群布氏鯨在潿洲島海域，沒有受到打擾，每天暢快游弋。它們或單獨行動，或三五成群，暢游在北部灣潿洲島海域。而陪伴它們的海監執法船只，儼然已成為它們的“護花使者”。時間在這一天天的暢快游弋中流逝，轉眼來到4 月底。4 月一過，布氏鯨又優雅從容地離開了。巨大的鰭和尾巴扇動海水，帶著小鯨，漸漸地消逝在大海里。

布氏鯨一走，中國海監1118 船的船員們，又像等待老朋友似的，期待它們來年再來。這些年，在潿洲島至斜陽島海域，布氏鯨總是如期而至，在此頻繁活動，這足以說明北部灣海域整體生境穩定良好，是潔凈的海域。

維護主權

中國海監1118 船共有36 名船員，巡航南海，往返一次至少25 天。船上的工作、生活條件之艱苦，常人難以想象。海風呼嘯的時候，1 000 多噸的巨輪就像要被一雙巨大有力的手隨時掀翻。然而，最復雜、最險惡的挑戰，是船員們在克服環境困難之余，除了要保護海洋生態之外，還要有理有據有節地應對和處置非法進入我國海域的外國船只，維護國家領海主權和海洋權益。

中國海監1118 船的甲板部負責人舒玉華指著地圖，向我介紹了他們巡航的區域。

海天一色，不是形容詞，而是眼前真實存在的美景。然而，大海所承載的那些氣象萬千美好的另一面，有著形形色色的利益，還有各式各樣的桎梏、傷害、挑釁與掠奪。在一次定期維權巡航中，中國海監1118 船奉命監視某海域。正值深夜，一艘滿載20 多桶液體的他國漁船試圖闖進我國海域，被值班人員第一時間發現并上報。按照編隊指揮組指示，中國海監1118 船立即啟用光電跟蹤儀鎖定對方，并開足馬力迎頭沖追攔截。海監隊員們不停喊話宣示主權，水手長帶領應急組準備吊放小艇登艇驅趕，機匠長調好水炮等候發射命令……他國漁船左沖右突，卻始終無法突破中國海監1118 船的防衛，最終只能無奈離去。

中國海監1118 船自2013 年11 月入列以來，奔波巡海一線，在祖國的南海海域、北部灣海域馳騁，穿越海峽，巡航島礁，嚴查海上違法行為。大海的和諧、平衡在被打破的極端時刻，又恢復了和諧、平衡，這就是守護這片藍色國土的奧義。因為懂得，所以熱愛。他們的故事，在我的筆觸尚未抵達之處，想必還有很多……當我一次次提問時，他們總是憨厚地笑了笑，言語中流露出欣慰，“大海之子共同守護大海母親”，這是他們的信念。

兩天的相處，我發現，他們始終燃燒著不會熄滅的、慨而慷的激情。今天我們雖第一次認識，但沒有陌生，反而有一股股讓我日后想起就會感動的暖流，從生命所經歷卻看不見的低洼溝坎中淌過。

夜色入秋，薄霧拂卷。我走出船艙，舉頭仰望，感覺是這些故事照亮了清朗的夜空。返回艙內單人房間，我在筆記本電腦上敲下“唯有懂得大海的奧義”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