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愛干杯

藍碧慶

5月13日下午，三弟微信給我，叫我周六晚去他家吃飯，他有幾個朋友來聚聚。母親平時跟三弟生活，我也幾個月沒有回去看看母親了，便應了下來。

母親是我家族里謹小慎微的代表人物。自打我工作以來，母親在人前人后總是謙虛謹慎得不敢大聲說話。客人來了，不敢在主桌一起吃飯。同一桌吃飯時，不敢先自己盛飯夾菜。平時過節過年或她生日兒女親友給她紅包時，總推三阻四地堅決不收。好菜總是在我們吃成殘羹剩飯舍不得倒掉時，才挑吃些許。兒女給她買的新衣服，也常包在柜子里封著，總穿上破舊得不能再破舊的衣物而安然自若……母親的這些愛好，可能有一籮筐之多。剛開始的幾年，我每次都勸導她，說現在已不像我們幾兄妹讀書那年代的困境了，我們仨兒一女都成家有工作，已立業了，生活變好了，該吃好的穿好的，兒女孝敬的，就不要推辭了。但母親總是說習慣了就好，讓我們別想多了。

這些年來，二弟、三弟自主創業，經常早出晚歸，而我作為長子，也窩在他鄉，常常難得回家。妻子是一個鄰鎮中學的普通職工，女兒、兒子和她寄宿在學校周轉房，日常膳食在娘家搭伙解決，一雙兒女也就地入學，方便接送。我家幾兄弟，基本上是分居于四方各一隅，二弟和妹妹偶爾還能多點時間去看母親，我就只能有自責、愧疚、無奈的份了。

到了下午五點半，我提前搭車前往三弟家。母親對我能如約到三弟家吃飯很是高興。我剛上到二樓樓梯口露頭時，她就第一時間在三弟邀約而提前到達的幾個客人面前，挺直了身段，眉開眼笑地向他們介紹道：“喏，我老大他終于來了。”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與三弟的朋友一一問好時，母親已起身，往廚房而去，然后便是她擺碗筷端菜上桌的來回身影。

三弟的朋友，我也認識一些，他們知道我的工作性質。在我跟他們聊天時，他們主動談到，現在的鄉鎮工作很辛苦，事多人少，又不能經常回家，很多鄉干都想往城里鉆、往外走，做好基層工作，還真不容易。

我說，既然選擇了這碗飯，自然要有吃苦抗壓的覺悟。

“你爸當老師，當到去世都不怕，你又不是不記得。你現在不當老師，改從政，走到這一步了，再苦再累也要熬過去，莫被人看不起。”母親放下菜盤時，插了這一句，看來聽力還行。

因為客人還沒到齊，我們先到的便天南海北地閑聊。比如，現在生意很難做、農村產業發展難、學生進城擇校難、畢業生找工作難等，尤其是老人在家，兒女回家少最熱門。

面對客人們的談論，我思緒萬千，記憶如閘門打開。這三年多來，我回家的次數真的不多。大過年的也不能正常回家，陪老婆孩子過節，回家看望母親的次數，更是一只手掌都能數過來，少得讓我臉紅耳熱。特別是去年除夕夜到大年初二連續幾天，我都得在鄉里帶班值守。當時，大年初一的就有群眾來訪反映沒水用。當日，我與值班同事苦等抽取地下水五六個小時，才得以給安置點缺水群眾送了一車水。群眾嘆息連連，我也是特別難過。我所在的鄉，缺水是常態，去年冬季到今年陽春，老天爺滴雨未下，地表龜裂縱橫。地下水脫離抽水泵三五米深，取水點的接水槽日夜極盡匯聚涓涓細流，仍不夠抽供，地處高海拔的山區村屯，更是山泉枯竭、水柜空干，到處急需送水。上級立項修建的片區供水工程，是從下游的鄰鄉逐級抽水，才能送到鄉府所在地。今年年初，才剛完工，因工程處于驗收和水質觀測消殺期，加上水壓過大，管網焊接處易爆開裂。當時，也只能隔周斷斷續續供水，群眾用水難題緩解了不少。

入桌時，三弟讓我坐主位，我認為有三弟的客人在，理應由三弟坐主位。但三弟跟我耳語，母親說咱爸去世很多年了，她還在，家里來客人了，我這老大就理應“頂父待客”。除非，我不得空回家。我知道母親是愛面子的，這也是她的持家待客的習慣，所以我便不好推辭。

母親依然不跟我們坐主桌吃飯，她的理由是人老了，要吃些清淡點的，簡單就行。酒席到半時，母親捧著她的老人機讓我看看出了什么毛病，怎么接打電話不通。我擺弄了一陣，撥打了我的手機也沒見信號傳輸成功，我用我手機撥過去，也如泥牛入海。我充值了100元的話費進去，還是打不通。三弟說，前天剛把話費充了，不會欠費，應該是哪個功能鎖了，或是機子壞了。我當場表態，明天就去買個新的手機給她。母親一聽，立馬拿走了她的老人機，說：“不用買新的，這個還能用，這機子的聲音都聽耳熟了，再說我又沒去哪里，也不太打電話，你們能回家，我就安心，手機只是證明我還在就行了。”

母親的話讓我鼻子酸酸的，酒意迷蒙中，我腦海涌動著“娘在家就在”“百善孝為先”“子欲養而親不待”“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的古訓或名言一串串，真正的內涵與道理在此刻闡釋了一切，也如甘洌的酒水一樣透徹見底、醍醐灌頂，但我們當兒女的，總是明白得有些滯后和膚淺了，實在是羞愧難當。

客人們見狀，紛紛朝我舉起酒杯，說：“大哥，伯母的話講得很對，我們應該感謝她的理解、包容和教誨，母親是最偉大的！干杯！”

“你們平時少喝點，身體要緊，也要注意形象。”母親笑著提醒我們，又順手從酒缸里灌了一滿壺的土酒，溫柔地放到了三弟的右手邊，然后轉身去了后廚。

看著母親轉過去的背影，我讓三弟繼續拿起母親遞過來的酒壺，一輪一輪地斟滿，一杯一杯地敬著客人，一遍一遍地默念著心語：“媽，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包括做事做人做官，您老放心吧！”

母親節前夜，我在母親面前把自己喝得都斷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