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令壽
天空下著蒙蒙細(xì)雨,春夏之中的杜甫草堂一片翠綠。
這是一座300 畝的院子,古意濃郁,詩情綿延。我們在春天的邊緣徜徉,有風(fēng)有雨。風(fēng)不大,微微的;雨絲絲的,綿綿的。空氣濕漉漉的,能擰出水來。風(fēng)雨中有一個朝代飄然而至,那就是唐朝。有一個詩人坐在浣花溪畔,深深的憂傷,彌漫在布衣的周圍。
幽暗的竹林里是浣花女窈窕的身影。這種竹子很高,游人必須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頂端。1200 多年前有一位布衣老人,他的名字叫杜甫,后人喜歡叫他老杜,就像鄰居家的老李老王,再親切不過。在大雅堂里我見到了他。他帶著象征唐代九品以上的賢冠,面容清瘦,下巴下面長著一撮山羊胡須,微微地翹著。手握書卷,側(cè)身而坐,一身官服套在干瘦干瘦的軀體上,顯然有些肥大。
漫步在面水的長廊,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隔著薄薄的霧,豎起耳朵你能聽到一個久遠(yuǎn)的聲音,那是一位垂暮老人的嘆息聲和咳嗽聲。這聲音從密仄的竹林里傳來,十分幽遠(yuǎn)。抬眼望去,猛然驚覺,這位發(fā)出聲音的老者不是別人,而是一代詩圣杜甫。他已經(jīng)消失在塵煙里1200 多年了。但他留給我們的是秋風(fēng)中的茅屋、草堂,還有用軟筆書寫的詩文。因為有了這些不朽的詩文,我們讀到了一個叫盛唐的時代,里邊有帝王將相的豪門闊綽,有黎民百姓的惆悵憂傷,有男耕女織的人間煙火。于是,院里的樓臺亭閣和花草樹木,便有了盎然的生機。
青石鋪就的路邊,有一塊褐色的花崗巖,上邊刻著著名學(xué)者馮至的一段話:人們提到杜甫時,盡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的草堂。那些仰望星空的老杜迷們,如果不來拜謁成都的杜甫草堂,恐怕終生都是個遺憾。
今天的草堂并不是憑空想象。讓我們讀一讀老杜的詩:“萬里橋南宅,百花潭北莊。”這就明確無誤地告訴后人草堂的位置。1200 多年之前,這座院子只是荒郊野嶺上的幾間茅屋,后來毀于兵燹,又經(jīng)過了歷代后人的修繕,才有了今天的小橋流水,樓臺亭閣,柴門曲徑。杜甫見證過盛唐的繁榮,也經(jīng)歷了由盛而衰的安史之亂。
瞻仰杜甫草堂,最讓我銘記于心的是三尊老杜的銅質(zhì)塑像。
一尊位于“大雅堂”前庭的正中,老杜身著唐代官服,頭戴長翅官帽,側(cè)身坐在一塊深色的花崗巖上。老杜最初的理想是奉儒守官,博取功名富貴,乃至封妻蔭子。他的大半生幾乎都在為仕途而奔波。然而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很骨感。旅居長安十年,“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經(jīng)常給達(dá)官貴人投詩獻文,夢想有一天能碰上慧眼識才的伯樂,得到賞識和重用,可是終未如愿。直到天寶十四載,老杜才被任命為河西尉。這個官職不僅位卑銜賤,而且時常要欺壓底層的百姓,因而老杜憤然拒絕。直到朝廷改換門庭,有太子李亨在靈武繼位,他才被任命為左拾遺。因為這個官職是個諫官,秉性耿直的老杜又因直言遭貶,從此他與仕途無緣。眼前的這尊雕塑,老杜面部表情凝重,眉頭緊鎖,眼皮下垂,壯志未酬身先衰,看著讓人生出無限敬意的同時,也深深地同情和憐憫。
另一尊雕塑安放在“史詩堂”的中央。老杜身著布衣,骨瘦如柴,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他一生命運的坎坷都寫在臉上。在雕塑的兩旁有一副對聯(lián),出自在四川出生的革命家朱德之手:草堂留后世,詩圣著千秋。這是對老杜人生的一個總結(jié),也是后人對這位大師級人物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高峰的一個仰望。
還有一尊銅像立于大廨正中。大廨沒有墻,前后很通透。眼前的老杜瘦得離奇,前胸貼著后背,感覺都要被風(fēng)吹倒的樣子。他雙腿跪在船頭,雙手撫在膝蓋上,膝上有一卷打開的詩文。頭發(fā)稀疏,目光冷峻,酷似寒星冷月。佇立銅像前,人們自然而然想起他《春望》中的詩句:“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穿堂而過的風(fēng),帶著絲絲寒意,刮在老杜的臉上,刀割般的疼痛,也讓后人看到一個立于天地間真實的杜甫。
杜甫的一生可以用悲苦兩個字來形容。他深愛他的國家和人民,總想在有生之年為他們做一點事。但他寧折不彎的文人性格,注定給他帶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意,讓他的晚年更加凄苦。最后在落魄中以小船為生,“風(fēng)疾舟中伏枕書懷”,終了在洞庭湖的凄風(fēng)苦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