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然

唐朝詩人究竟有多愛酒?唐朝是中華民族歷史上詩歌藝術最為輝煌鼎盛的一個時代,流傳至今的《全唐詩》900卷中,詩歌達四萬三千多首,而與酒有關的詩歌就有六千多首,約占15%,這在歷史上可謂空前絕后。
飲酒本來是件俗事,但因歷代名人尤其是詩人飲酒賦詩,才使酒漸具雅趣。詩使酒化俗為雅,賦予它新的內容和文化內涵。有了詩的唱和,酒從此不僅是一種日常生活的飲料,飲酒也不僅是一般的生活現象,一躍成為與作詩齊名的文化活動。飲酒與作詩一樣,成了文人的風流韻事,這種轉變則起源于魏晉名士。《世說新語》說,能“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稱名士”,竹林七賢無一不是能飲者,嵇康、阮籍還是著名的詩人,陶淵明也是一個能酒善詩的大家。
經歷了魏晉南北朝的陶淵明、劉伶、嵇康等人的飲酒賦詩、彈琴撫瑟后,詩酒唱和也自然成為后世詩人展示生活情趣和抒發情感的重要傳統。
唐代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繁榮發達,社會文化開放自由,這一時期既是中國酒文化的全盛時期,也是中國詩文學最流光溢彩的時期。這樣的時代背景,造就了唐人曠達樂觀、瀟灑恢宏的氣質,唐代飲酒之風的盛行更加證實了這一點。唐代詩人借鑒前人的詩酒風韻,以其開闊的胸襟、宏大的氣魄,極力謳歌“盛唐氣象”。
唐代釀酒技術比前代更加先進,釀造業官私兼營,酒政松弛,官府設置了專業的酒類生產部門——良釀署,許多唐代皇帝也親自參與釀造。唐太宗曾引進高昌國(今屬新疆吐魯番)的“馬奶子葡萄酒”釀造工藝在宮中釀造,做成的酒呈綠色,“芳香酷烈,味兼醍醐”。“綠酒”在唐詩中多被提及。較為知名的有白居易《問劉十九》中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皮日休《春夕酒醒》里的“四弦才罷醉蠻奴,酃醁余香在翠爐”。
唐代不僅民間飲酒,統治者也支持并參與游宴、賜酺,特許臣民聚會歡飲。杜甫《麗人行》中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就是寫的唐玄宗天寶年間,長安仕女們在曲江邊的踏青宴。
可以說,這條曲江就是唐代文人飲宴、游賞、賦詩的樂園??瓶济砍鲆慌逻M士,曲江邊就會舉行一次盛大的游宴。每到此時,全長安上到皇室貴族,下到文人雅士、普通百姓傾城出動,而喝酒吟詩正是曲江游宴中不可缺少的內容。劉滄的“及第新春選勝游,杏園初宴曲江頭”,姚合的“江頭數頃杏花開,車馬爭先盡此來”,王涯的“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都是描寫萬人齊集的曲江游宴場景。在這種普天同飲的社會風氣的帶動下,文人學士更加縱酒酣歌、放蕩不羈,曾經魏晉名士的“飲酒嘯傲”,演變為唐代文人學士的“長醉高歌”。
在唐詩中,我們還能發現一種特別的名稱——酒家胡。王績《題酒店壁》中的“來時長道貰,慚愧酒家胡”,王維《過崔駙馬山池》中的“畫樓吹笛妓,金碗酒家胡”都有所描寫。所謂酒家胡,是唐代在中原開設酒店的西域胡人,特指為在酒店消費的顧客提供西域歌舞音樂助興的侍酒胡姬??梢韵胍?,在盛世王朝的大都會中,達官貴胄、富豪闊少以及文人名士紛紛來到胡人酒店中,夜夜開懷暢飲,極盡享樂。如花的胡姬們用各種酒器、酒令、歌舞樂器佐酒,難怪客人們會“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李白《少年行二首》)。
唐代真正做到了詩酒交融,形成了無酒就無詩、有詩必有酒的獨特文化,贊美酒的詩歌更是不計其數。似乎只有飲醉后,詩人所思所慮才可進入“醉鄉”。在醉鄉之中,大唐盛世色彩斑斕——
李賀在他的《將進酒》里有“勸君終日酩酊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的詩句,他勸大家不妨整天醉倒,連魏晉酒鬼劉伶的墳上都無酒可灑。
杜甫的《飲中八仙歌》,描寫了李白、賀知章、汝陽王李琎、左丞相李適之等八位“酒仙”的形象,最知名的便有那句“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八個盛唐酒人整天醉得東倒西歪,可見唐朝上自王公宰相,下至文人布衣,縱酒狂飲的社會風氣。
再看與“酒中仙”李白相交游的盛唐幾位詩人,也無不醉于詩酒,孟浩然“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李白《贈孟浩然》);王昌齡“醉別江樓橘柚香,江風引雨入舟涼”(王昌齡《送魏二》);高適“虜酒千鐘不醉人,胡兒十歲能騎馬”(高適《營州歌》);賈至“放歌乘美景,醉舞向東風”(賈至《對酒曲二首》);岑參“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至于杜甫,他不但對李白醉臥長安“天子呼來不上船”的醉態由衷贊美,自嘆不及,還連連發出“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曲江二首》之二)“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感嘆。

初唐詩人王績的《過酒家五首》,李白的《將進酒》《襄陽歌》《月下獨酌》,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勸酒》,皮日休的《酒中十詠》,陸龜蒙的《和襲美春夕酒醒》等一系列詠酒詩,大都是詩人酒后之作。
唐代以儒治國,同時尊奉老莊,也不排斥佛教。在這樣的人文環境中,個體意識的覺醒和張揚進入空前的活躍狀態,加上酒政松弛,統治者支持并參與游宴、賜酺,使得唐代的詩酒文化精神帶有一種放浪不羈的浪漫色彩。像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邁自信,杜甫“把臂開尊飲我酒,酒酣擊劍蛟龍吼”的憤世狂放,白居易“各以詩成癖,俱因酒得仙”的歡暢放達,李賀“少年心事當拏云”的雄心壯志,聶夷中“我愿東海水,盡向杯中流”的豪氣灑脫,戴叔倫“且向白云求一醉”的浪漫飄逸,羅隱“酒貰余杭淥滿樽”“人來何處不桃源”的落拓瀟灑,無不顯示唐人醉酒心態的曠達與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