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藍 圖/松塔

曾經的痛苦與失敗,那些如同烙印在心底的噩夢,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細節。
討厭的太陽。
走廊上人潮洶涌,齊晝不耐煩地甩了甩報到通知單,企圖用這張皺巴巴的紙扇出一絲涼風。她身材嬌小,縱使努力踮起腳尖,還是難以看清張貼在角落里的分班名單。即便如此,齊晝仍然不愿意擠進人海中,她像只驕傲的孔雀,對周圍爭先恐后的窘態冷眼旁觀。
不過下一秒,幾道裂痕出現在這張高傲的臉上。
“哇靠,你看8 班最后那個人,叫齊旦?怎么會有這么奇怪的名字,不如干脆叫雞蛋好了!”
幾名男生笑嘻嘻的閑話讓敏感的齊晝起了疑心:被寫錯的名字該不會是她的吧?
她左思右想,還是沒忍住,憋著一口氣沖到最前面,把鋪滿整面墻的名單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結果,只有“齊旦”沒有“齊晝”。
齊晝的臉“唰”地紅了。雖說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但出現在開學第一天未免讓人難堪。如同泄氣的氣球,她忽然就萎靡下去。
初中三年的拼命努力,換來的卻是志愿填報失誤,沒有高中接收。好不容易得到這所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她壓根沒聽說過不提,結果人家連她叫什么都不在乎。
失落一層層擠壓,齊晝再也無法維持那曾讓她為之自豪的驕傲感。她低著頭,匆匆趕到對應課室,一屁股坐在分好的座位上。關于高中,關于朋友,提不起任何興趣,她要是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
“同學?!?/p>
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在桌面上,打斷了胡思亂想。彼時齊晝正在氣頭上,語氣夾著針鋒相對的怒意:
“干嘛?”
褚珩問:“你真的要坐在這里嗎?”
“座位表就這么寫的,我還能坐哪?”
齊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覺得莫名其妙。座位表給她排的位置明明就是最后一排,怎么到這個男生口中還成了不能坐人的地方?齊晝沒有繼續搭理他,以為褚珩不過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幼稚高中生,畢竟這種人她也見得多了。
等全部同學都來齊,班主任開始訓話時,剛剛抽離出混沌狀態的齊晝才發覺不對勁:這一整排只有她一個人。
她硬著頭皮頂住來自講臺的死亡射線,溜出門外重新看了遍座位表,才發現班上的桌椅不知道為什么多出一排來。等回到班里時,班主任正好喊了聲“齊旦”,教室里響起一陣憋笑聲,她蔫頭蔫腦地答了聲到,搬回真正的座位。
齊晝想,這學校估計和她八字不合,第一天就出了兩個大糗。
褚珩看見自己的后桌從剛剛的炸毛小獅子一下變成溫順小倉鼠,覺得這小姑娘有趣得緊,估計往后的高中生活都不會無聊了。
“這下你相信我了吧?原來你就是齊旦啊,好……特別的名字?!?/p>
他饒有興致的笑容刺得齊晝臉痛。她懶得糾正,懨懨地低下頭,對未來不抱什么期望。褚珩連吃兩個閉門羹,摸摸鼻子,倒也沒生氣。
齊晝很快就發現,班上多數同學很久之前就相互認識。原來,這所區屬中學是初高中直升,大多數人不是住得近的鄰居,就是初中同學,只有她是千里迢迢跨區來的。
這點認知并沒有讓她感到失落,或者說,她根本沒有精力去為這種事情消沉。事實上,齊晝沒想到,這個叫褚珩的前桌居然能這么多話,比如現在:
“齊旦,哦不,齊晝,你能摘下眼鏡給我看看嗎?”
齊晝想刀人的眼神藏不住。天知道她為了給每個人解釋名字費了多少功夫,結果自己混血的事情被同寢女生傳開了,班上其他人又都跟觀猴似的,見面就讓她摘眼鏡。齊晝能明白這種心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也曾因為這種和周圍人小小的不同沾沾自喜過,不過她很快發現,這種獨特其實并沒有什么意義。尤其是現在,剛剛完成入學體測,非要說的話,只能算是連自娛自樂都談不上的負擔。齊晝的下巴抵在桌上,聲音有氣無力:“你要看就自己摘?!?/p>
雖然她不承認,但褚珩隔三岔五的沒話找話讓倆人的關系無形中靠近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對方在借筆、借書等一系列麻煩事中早已輕車熟路。
摘掉大黑框眼鏡的齊晝露出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兼具東西方特色的五官張揚又銳利,挑不出一點毛病。
女孩突然抬起頭,眼里帶著狡黠的笑意。四目相對之際,褚珩看到她琥珀色的眼瞳中折射出的光,亮得令人心慌。
“那個,你長得還挺好看的?!?/p>
褚珩心跳的速度快得驚人,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齊晝是個高度近視,她模糊的視線不足以看清少年因緊張而繃住的下巴,更無法捕捉到暗涌的情緒,一把從呆愣的褚珩手中搶回眼鏡。
雖然這所中學在市里成績亮眼的重點高中里顯得平平無奇,但是老師很重視學生的成績,最近兩年的管理稱得上嚴苛。才開學不到一個月,新生已經經歷了不下五場考試。
高中的學習不比初中,齊晝對于某些知識點的理解遠遠談不上清晰,更別提她之前壓根沒學過的地理。她不甘心落后于人,拿著一摞摞課后練習題,不浪費一點時間??上耦^苦干的付出并不一定能讓人滿意,她看著試卷上一個個紅圈,欲哭無淚,當下有些氣餒。
“你把緯度記錯了?!?/p>
焦頭爛額之際,一陣薄荷味的清香從前方傳來。少年指著失分的題目,自顧自開始耐心講解。褚珩的聲音很有吸引力,他講題的時候也總是從學生角度出發,深入淺出,再難理解的知識經他口就變得淺顯易懂許多。
剛開始齊晝還死要面子,假裝不在意。后來不知不覺中,融入進褚珩的步調,齊晝甚至覺得這一切有種說不出的自然。明明剛認識沒多久,同樣的場景卻像是經歷過無數次。
鉛筆寫字的沙沙聲,衣袖略過手臂的輕微酥癢感,都讓她霎時間產生出時空錯位的感覺。
齊晝想起小時候,獨自一人在奧數補習班。遇到難題,前桌的男孩子也是這么細致地教她??上?,她當時對陌生環境太慌張了,連對方的姓名都忘了問。童年為數不多的朋友,就這么分開了。
“在想什么呢,還聽不聽題了?”
褚珩用筆敲了敲她的腦袋,把齊晝突然回籠的意識嚇了一跳。她猝不及防,毫無防備地撞進深邃的眼底,紅著臉低下頭,惱羞成怒般搶回試卷:“不用你教我,我自己知道。這個就在書上的第……”
她把地理書翻來翻去都沒找到對應的知識點,看著褚珩怎么也壓不下去的嘴角,腦子里冒出一句話“打腫臉充胖子”。
看到兩只碩大的熊貓眼在抽屜里翻了半天,他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我只能上報了。”
學習委員被齊晝頹廢的狀態嚇到,剛要腳底抹油就被褚珩叫住。只見他不慌不忙地從書包里掏出兩本作業:
“她的在這。”
兩眼昏花的齊晝這才想起,原來昨天把作業落在自習室了。她含糊地道了謝,看了看時間,拿著一本不知道什么書就往外走。
褚珩趕緊哭笑不得地叫住她:“下節是物理課,你拿音樂課本做什么?”
齊晝迷茫地分辨著天旋地轉的文字。這回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輪到腦袋宕機。她眼睛一閉,直挺挺倒了下去。完全陷入黑暗前,她聽到有個人在耳邊焦急地呼喊什么。
再次蘇醒時,已經到了傍晚。太陽還在人間流連忘返,火燒云染紅的天空顯得濃麗又莊重。齊晝看到褚珩拿著一本書,站在窗戶邊上,微風吻亂了他的短發。一晃神,差點以為在拍電影。
1.2.2 樣品近紅外光譜掃描及數據預處理 采用Nicolet Antaris II型FT-NIR光譜儀對407個樣本進行光譜采集,光譜掃描范圍為1 000~2 500 nm,掃描次數64次,分辨率為0.5 nm。3次重復,取平均值作為該樣品的最終光譜數據。對煙葉近紅外光譜數據進行分析和處理時需對其進行適當的數學操作預處理,最大程度地去除冗余信息,以降低或消除非目標因素對光譜信息的影響[17],從而更利于從復雜的光譜中提取有效信息,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校正模型的穩健性。在此,通過使用多元散射校正和二階導數的方法分別對光譜數據進行預處理操作。
她掀開被子,想從病床上下來,沒成想身體軟趴趴的,使不上一點力氣。眼看著馬上就要受到慣性的制裁,和地板來個親密接觸,齊晝下意識閉上眼。預期中的冰冷觸感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經過陽光浸潤的溫暖懷抱。少年衣衫上淡淡的冷香悄悄占領她的嗅覺,入侵她的感官,讓她莫名想起夏天的氣泡水,熾熱中的清透,讓人在熱得失去理智的世界仍能保持一絲清明。
“齊晝同學,你難道不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嗎?”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褚珩這么生氣。他眉頭擰得很緊,臉上有因為生氣而產生的淡淡紅暈。齊晝識相地停下動作。
褚珩嘆了口氣,強硬的態度軟下去,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了,開始吞吞吐吐:
“其實,我們學科成績還蠻互補的……要不,我們互相補習吧?”
說這話時,齊晝清楚地看到褚珩耳朵上的紅色加深。于是,她笑起來。
褚珩的臉更紅了:“什、什么啊,我都教你地理這么久了,你偶爾也教教我數學唄?!?/p>
他的目光猶猶豫豫,散落在晚霞映照的地面上。終于,橫下心低頭看她。
“好啊,”琥珀色的眼睛帶著亮晶晶的笑意,明明還沒天黑,褚珩卻看到了星星,“以后我們就一起學習吧。”
每個學校都會有那么一兩個風云人物,長得堪比明星偶像,成績優秀為校爭光,榮譽獎杯多得數不清。其他人往旁邊一站都能感受到散發的金光,是每個人學生時代向往的夢。不過,齊晝一直覺得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身邊,畢竟,現實總是骨感的。直到某個周一。
那時的校園偶像劇正大行其道。雖然學業繁忙,活力四射的年輕人卻從不甘于落后潮流,心中或多或少都懷著浪漫的希冀。高中生的隊伍離主席臺很遠,齊晝費了老鼻子勁才從發型、身高等等因素辨別出臺上西裝筆挺的人是褚珩。他正聲情并茂地講述獲得省獎的經歷,為了避免乏味,還穿插進幾個小笑話,把不情不愿的學生們逗得忍俊不禁。
齊晝站在人群里,即使看不清褚珩的臉,那句“少年意氣強不羈,虎脅插翼白日飛”仍舊撲面而來,心中竟也生出與有榮焉的驕傲感。
不過這種感覺沒有維持多久,當叫住她的女生第一百零一次發出“褚珩好帥”的感慨時,齊晝終于怒了。
“有事快說!”她不耐煩地嘟囔著,這兩天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褚珩有什么好的,所以你們為什么那么喜歡他???”
“人家可是全省地理競賽的第一名?!蹦桥x憤填膺,繼而捧著臉作花癡狀:“人又帥,脾氣又好,這樣的人可不多見了?!?/p>
齊晝趕緊打斷輸出,天知道她已經聽過多少遍褚珩的輝煌事跡,現在都快能背下來:“好啦好啦,要幫你轉交什么?”
女生順勢把禮物放到她手里,說了聲謝就跑了。齊晝掂了掂分量,頓時充滿了對褚珩的羨慕嫉妒。
她正要轉身回教室,一回頭就看見班主任黑得堪比鍋底的臉。班主任指了指辦公室的方向,面無表情地示意她跟上。
完蛋!自習課出來摸魚被逮個正著。齊晝硬著頭皮跟后面。一進辦公室,班主任冷哼一聲:“膽挺大啊,我說的話你是一點沒聽進去?!本o接著一頓訓斥劈頭蓋臉砸來,齊晝頂著橫飛的唾沫,覺得自己本就匱乏的身高又被嚇矮了不少。
班主任從上次月考退步,講到下周文理分科,最后意猶未盡地扔下一句:“給我寫五千字檢討?!边@下齊晝可不淡定了,五千字是什么概念,抄書都得抄到手軟!趕緊使出渾身解數,嘴皮磨薄幾層,班主任才勉強放過她。
班主任指著她耷拉的腦袋,恨鐵不成鋼:“你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但是相對于文科,你的理科成績要穩定得多,你得想清楚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啊?!?/p>
齊晝被訓得腦袋嗡嗡作響。雖然經過褚珩的輔導,她文科三門提升了不少,但還是無法保持穩定的高分。沒有回報的努力是殘忍的,她開始懷疑,一門心思地撲在熱愛的學科上,是否為一種錯誤,難道她真的應該選擇更擅長的理科,拋棄更喜歡的文科?
齊晝像只打霜的茄子,愁眉苦臉地出了辦公室,和迎面走來的褚珩撞了滿懷。
“怎么了,撞疼了嗎?”褚珩見齊晝不說話,以為她受傷了,伸手就要拉她去醫務室。
齊晝一縮手,躲開了。她覺得褚珩身上傳來的溫度,就快要把自己燙傷??粗倌晷募比绶俚纳裆?,她忽然有些崩潰:
“都怪你,害得我被老師罵了?,F在又害我摔倒,都是你的錯?!边@話一出口,齊晝就后悔了。
褚珩并沒有因突如其來的指責而生氣。他耐心聽完少女略帶哭腔的無理取鬧,軟糯糯的聲音讓他想起老家的小奶貓,張牙舞爪的外表下,是一顆柔軟而敏感的心。
“發生什么事了?”
齊晝不喜歡別人看見她哭,可是眼淚不爭氣,怎么也止不住,“我可能,真的不適合文科吧……”
褚珩從支離破碎的語句中,猜出她的煩惱。他一點點拭去齊晝面頰上的淚珠,待她完全冷靜下來,才溫柔地說:
“不需要為還沒到來的事擔憂,生活會給努力的人好運氣的。”
齊晝認為他說的都是廢話,自己也早就過了會被心靈雞湯迷惑的年齡。沒想到的是,躁動的內心慢慢寧靜下來了。
她發現,那些冷漠堅硬的偽裝,竟如此輕易被褚珩卸下。曾經的痛苦與失敗,那些如同烙印在心底的噩夢,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了細節。
南方的夏天,有齊晝最討厭的濕熱氣候。當陽光穿越億萬光年,抵達身體,她第一次感覺到皮膚上的溫度是那么溫柔。
進入考場前,齊晝緊握著褚珩給的錦囊,鄭重地吸了口氣。她本想馬上拆開,想到褚珩再三囑咐,還是決定考完試再滿足好奇心。
“我才不會偷看呢。”齊晝對他離開前懷疑的眼神很不滿,腹誹了幾句,抱著英勇就義的心情踏進考場。
一天考下來,齊晝的精神異常集中,平時常有的分心完全沒發生。等最后一場考試結束鈴響起時,她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濁氣。
收拾完個人物品,齊晝怕錯過什么似的,飛速趕回班上。看到早早到達的褚珩,兩人心有靈犀,彼此都沒提起考試。
“我們走吧?!瘪溢窳嗥瘕R晝的書包,感慨這小身板是怎么扛起這么重的東西。
“走?去哪???”
他揉揉齊晝發懵的腦袋,忍不住笑了,沒想到這個小傻瓜這么聽話,現在都還沒發現躺在錦囊里的電影票。
“小爺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p>
褚珩訂的電影很奇特,是重映的港臺僵尸片。齊晝雖然一直是朋友圈里鼎鼎有名的“死鴨子嘴硬”,但是對于恐怖驚悚片,她深知脆弱的小心靈經不起折騰,十歲起就再也沒接觸過。對于這種類型的片子,還停留在童年陰影的階段。
她幾次想找借口開溜,都可恥地被褚珩以“你該不是怕了吧”激將成功,無奈之下只能進了影院。一開始,齊晝還坐立難安,時刻預防恐怖片里常見的“jump scare”套路。漸漸,她發現,與其說恐怖片,不如說是僵尸為主題的搞笑片。
“港臺僵尸片大多都是這種類型??赡軙凶屓撕ε碌牡胤?,但是更多的還是以幽默為主。”褚珩淡淡地說,“其實我們所謂的陰影,成長過后回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只是一味選擇逃避,恐怕就真的成為一輩子的陰影了。”
這些話如同魔法豌豆在齊晝心中生長成參天大樹。剎那間,她看見了中考過后的自己。失敗的分數,靠后的排名,從神壇跌落,痛苦流下的淚水,成為了這一年多來的夢魘。其實不只是分班考試,所有的考試前夕她都會因為緊張焦慮無法入眠,最終導致經常性的發揮失常。她開始思索,這種噩夢是否是真實存在的,現在,她找到答案了,噩夢之所以是噩夢,就是因為它那虛假又可怕的影響。只有當完全認清真相后,她才能邁向那個真實、勇敢的自己。
離別的時候,褚珩逆光站在巷子口。
“齊晝,”他開口,“我們要一起努力啊?!倍?,輕松地揮了揮手,慢慢離開。齊晝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用了點了點頭。
高中三年的生活是短暫的,春去秋來,高考就近在眼前了。
也許是那晚的電影太有趣,或是夜色太美,抑或是少年的聲音實在動聽。仿佛按下某個開關,齊晝面對褚珩時,再沒有過去那層將自己隔離在外的薄膜,只是,不知為何,面對他時,總會有那么一些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像是被狗尾巴草撓過的微癢,當人準備好好揪出來,討個干凈時,又不知從何說起。
褚珩大概就是別人口中的天才吧。要不是本市中考不考歷史地理,齊晝擠破腦袋也想不出他為什么會和一群普通高中生坐在一起。
高考前夕,褚珩因為過分優秀的成績被提前P 大錄取,沒有參加最后的沖刺復習。教室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齊晝心里也像被挖掉一塊,空落落的。做題間隙,她忍不住和好友抱怨:“褚珩這家伙可真不講義氣,拋下咱這些學渣就逍遙去了。”
好友一臉嫌棄:“你可別凡爾賽了,P 大給你降了50 分”她夸張地比了一下手指,“50分,還學渣呢,你這獎勵學渣的五十分能不能送給我這真學渣。”
齊晝聳聳肩,沒回答,繼續復習課本上的知識點。再怎么樣,她和褚珩比起來,都算是學渣。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慢慢接受了失敗的事實,如此,也為未來騰出了一雙手去擁抱。她嘴角上翹,這兩年來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高考結束后,有同學提議要辦個聚會慶祝一下。換作以前的齊晝肯定不會答應,這回,她看著周圍興高采烈的朋友們,恍然,這三年來,內心原來被他們填得很滿很滿,于是,微笑應下。
聚會那天,齊晝本想隨隨便便穿個運動服,結果被閨蜜以“畢業舞會怎么能以方便為目的”強烈吐槽,迫不得已,只能仍由她幫自己梳妝打扮。
“我宣布,齊晝你就是今晚最靚的仔!”閨蜜對自己的手藝很是滿意,把臉紅到冒煙的齊晝一把推進包廂。
齊晝本來是坐在角落里,結果班上的同學秉著欣賞美的精神硬生生把她圍成中心。
“齊晝同學,那個,你能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嗎?”一名男生抱著期盼的眼神遞上紙巾。
“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不用謝?!饼R晝背后突然傳來耳熟的男聲,雪白的紙面被一串數字填滿。她手一抖,把杯子里的水灑在手上。褚珩隨手抽起一張紙,仔細地幫她把手擦干凈。
齊晝心里沒由來慌得厲害,心跳一下下,亂了節拍。她覺得,要不是臉上那層粉底,她估計比煮熟的蝦米還紅。
指尖不知是無意還是刻意相碰,齊晝觸電般縮回手,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褚珩穿著白襯衫,褪去了青澀的少年氣,整個人清冷矜貴。身上的氣息也從清新的薄荷變為沉靜的檀木,濃烈到要把她的呼吸都攫取。
他禮貌而疏離地拒絕著周圍女生的請求,源源涌上的人群還是把他和齊晝的距離不斷拉遠。
齊晝腦子悶悶的,一陣怒火沒來由地燒起來,燙得她心底酸溜溜的。一股力量把她往褚珩的方向扯,身體比頭腦先一步作出反應。她從人群里擠過去,理性回籠前,一聲石破天驚的“男朋友,出來”脫口而出。
被齊晝攥住的手掌驟然收緊,灼人的溫度差點把她燙傷。褚珩目光灼灼,語氣寵溺:“全聽女朋友吩咐。”
同學識趣地給倆人讓出一條路。包廂里的氛圍燈忽明忽暗,把齊晝晃迷了眼,竟真的乖乖跟他走出去。等到了大門口,看著頭頂明晃晃的月亮,她才想起剛才做了什么。
齊晝蹲在地上,蜷縮成團,害羞得走都走不動。褚珩看著她毛茸茸的頭頂,覺得這小家伙真是可愛得緊,讓他想抱在懷里,再也不松開。
齊晝埋著頭,想象著自己是一只鴕鳥,現在就像找個地縫鉆進去。那么羞恥的事情,她怎么做得出來?一定是褚珩,他就是個妖精,迷惑人心,害她苦心經營三年的良好形象就這么毀于一旦。任由褚珩怎么說,她都不愿抬起頭來。但即使不抬頭,她也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身上的視線,無處遁形。
褚珩逗她:“剛才的勇氣去哪了?”
許久,齊晝才抬起頭來,表情委屈:“褚珩,你真壞。”
褚珩失笑,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齊晝害羞成這個樣子,讓人忍不住想狠狠欺負一通。他撓撓耳朵,裝作沒聽明白:“我可都聽你的,哪里壞了,女朋友?”
齊晝覺得,面前這個褚珩,好像真的是妖精變的,不然怎么會和之前翩翩公子的溫潤模樣判若兩人?她想想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過褚珩了,現在一上來就這么欺負她,一定不要輕易原諒他。
可是,為什么,她并沒有想象中的生氣,反倒是被一股酸酸甜甜的氣息包裹了,就像粉色的草莓蛋糕,綿長又甜蜜。
“你剛才什么都沒聽……”
一雙溫熱的手撫上臉頰,打斷了齊晝的聲音。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她卻有種錯覺,似乎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耳畔,晚風和煦,男聲溫柔。
他說:“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齊晝,還記得么?小時候,我們在補習班上,我總是給你講題??墒悄隳敲磯?,一聲不吭就走了,把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留在那里。那時候,我就想,總有一天我也要欺負回去。不信,你跟我走?!?/p>
褚珩輕輕抱起齊晝。齊晝的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見那脈搏有力的心跳,和她一樣,早就亂得毫無章法。
褚珩帶著她來到海邊的沙灘上。夜幕茫茫,星星未曾停止工作。海面上的水波隨風一層一層蕩漾開來,月光毫無保留地傾灑。
“你要怎么樣嘛?”她抬起頭,月光給世界戴上一層柔和的銀色面紗,少年深邃的目光和銀河融為一體,齊晝此生都不會忘記這個場景。
“就罰你,陪我看一輩子星星?!?/p>
又是大晴天啊。
婚禮當天,南方的綿綿細雨恰好退去,晴空萬里。閨蜜辦的是露天婚禮,規模不大,只邀請了親密的親朋好友。齊晝來到后臺,新娘子正在梳妝打扮。倆人不自覺聊起來,聊著聊著,閨蜜不禁留下淚水,滴落在潔白的婚紗上。
她擦干眼角,告訴齊晝,這并不是哭,留下的眼淚是對過去自己的安撫,感謝曾經的她,走過了那些難熬的日子。最后,她抓住齊晝的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新娘的捧花可是有內定人選了哦!”
齊晝坐在特意安排的VIP 座位上,安靜地目送新人的彼此宣誓。她望著手里的捧花,透明液體從眼角沁出,她想,這也不是哭,這是被彪悍閨蜜的這份溫柔嚇到了。
直到她離開婚禮會場,太陽都還沒完全從地平線消失。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住,男人站在齊晝面前,她沒抬頭,只問道:“過去和未來有什么不同嗎?”
褚珩輕笑,柔聲回應:“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唯一應該關心的就是眼前。”
齊晝沒答話,她一下鉆進車里,整個人懶洋洋的。
身后的夕陽逐漸升溫。他們奔跑在大地上,長街慢慢后退,兩旁的商店玻璃映出這個與以往任何一天都不同的傍晚。也許,人生本就不該有什么束縛,所謂的過去,將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把握住眼前的幸福。
“褚珩,我們結婚吧?!?/p>
“好?!?/p>
“我想在夏天結婚。”
“好?!?/p>
她開始愛上陽光了。因為,她已經抓住了自己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