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上挽黛 圖/ 水色花青

那少年正直直看向自己,比其他青春期男生更清秀的五官有了陽光助攻更為立體。他眨著眼笑,溫暖而可愛。
天越發暗下去,被車燈照亮的細小雨滴飄逸如雪。洛書在公交站臺上抱著相機,正試圖把三腳架收進包里。
可他凍了半小時快感冒了,也沒有公交車到站,冷意似乎凍結了他的思維,打了個寒戰,他活動著四肢環顧整片荒涼之景。
這天他到公園拍素材,突遇降溫,找到站臺時公交車已經開走了。他抱著僥幸心理繼續等,然而再沒等到。這條路又人跡罕至,幾分鐘才會開過來一輛車,而且都不是出租車。
洛書挫敗地把頭埋進臂彎里,遠處又傳來車輪碾過路的聲音,他已凍得不想去看了,可那聲音卻越來越近,近得他以要撞上自己。
抬頭時,那車已經開到車站旁邊,車窗輕輕搖下,露出一張年輕又明艷的臉,伸出手指了指后門。
她是在邀請他上車。
這車就是黑色的,難不成是黑車?洛書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上。
下一刻,年輕車主“咆哮”道:“洛書!你快給我上來!你化成灰我也認得你!”
仲芒搖上車窗,看著后座不斷往手上呵氣的洛書,他穿一件黑色短袖,長褲上盡是黃黃綠綠的草屑,像是從附近小公園里爬出來的,如果不是他包里支棱的三腳架,她真以為他在流浪。
“這次真的謝謝你了。”他晃了晃頭,哆嗦著拿紙巾出來擦鼻涕,“送我到附近的地鐵口就行。”
“所以你真的是一個攝影師?看不出你這么有錢啊。”她踩了腳油門,靠在座位上,偏過頭問他。
“有錢人住往看上去很窮。”洛書不咸不淡地回答。
仲芒知道他毒舌,沒想到隔了這么多年他還是這樣欠揍,她無聲腹誹著,把車開到十字路口等綠燈。
洛書已坐不住了:“我要下車,憑你這速度,開到地鐵站我就要餓死了。”
“餓死了好。”她不再回頭,右拐直行,轉了幾條街,終于尋到一個地鐵口。
“知道怎么開回去嗎?”洛書在抱著相機下車時問了她一句。
“滾!”仲芒丟下這句話,絕塵而去。
洛書在地鐵口停下,此時天已暗,來往車輛大都急著回到歸處,雨也停了。他又等了一會,不出意料地看見那輛黑色的車又開了回來,還打著明亮的車燈,看上去非常暴躁。
他沖著車招招手。
仲芒的確被氣暈了,尤其是繞來繞去之后又看到了洛書。她沒理會他招手,而是開啟了沒用過的導航才找到回家的方向。
臥室里很干凈,墻上釘著設計圖,把她包裹在內。她輕嘆一聲,坐在電腦前,把昨天未完成的設計畫完。
她耽誤了一個小時在路上。
然而她與洛書的相遇,也在一次迷路。
仲芒生在二線城市,父母都是大公司的高層,從小就給她灌輸各種知識,可收效甚微,所以她小學畢業后并未按他們的意愿考上最好的私立初中,而是選擇了一所風景很好的學校。
她搬到了學校旁邊的一個小區里,那個下午出去散步時,就在小區中迷了路。
正想找條順眼的路走,仲芒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只羽毛豐滿鮮艷的老母雞。
她在小學是三天不搞事活不下去的性子,此時興致上來,撿了根樹枝戳了戳它的頭。
看上去溫順無害的雞一下炸毛了,它尖厲地“咕咕”叫著,一口咬住她的襪子往外拖。仲芒嚇得拔腿就跑,然而掙脫不掉,邊跑邊發出驚懼的慘叫。
在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眼前出現一個人影,她躲閃不及,險些撞到。
“別擋我的路!”她氣呼呼地吼。
然而她可憐的襪子此時卻被母雞松開了。仲芒驚訝了,抬起頭,一個比她稍高一點的少年正無奈地看著她。
他清脆地吹了一聲口哨,發狂的母雞像三年不見一般,親呢地靠到他身邊。
少年低頭端詳母雞,安撫好它之后,才注意到眼前欺負母雞的不速之客。
仲芒尷尬地與他四目相對。少年眉眼清秀,自來熟地笑了,笑出來可見兩顆招牌門牙。他左眼瞇起,像要挖掘她的內心:“你怕雞?”
字不多,卻侮辱性極強。仲芒一瞪眼,努力營造氣勢:“是它先咬我的!”
“怎么會。”少年笑容未變,他低下頭去,“大花,你去給姐姐道個歉吧。”
這是把雞當狗養嗎?仲芒看呆了,然而“大花”并沒有照做,它扭了扭頭,撲著翅膀小跑走了。
“雞是你的,它欺負我,你要賠我一點東西。”仲芒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給我指一條路吧。”
少年意外地睜大雙眼,指了指走開的母雞,“你跟它走,可以走出去。”
仲芒后來沒再看到那個少年。
直到初一開學報道那天,她起遲了,最后一個到教室。
洛書當時坐在靠窗后排,陽光如透明金箔照在他執筆的手上,少年腰板挺直如翠竹。
是個氣質溫潤的人呢。
1.2.1 儀器 使用東芝高檔全數字彩色多普勒超聲診斷儀SSA-660A,線陣探頭,頻率 7.5~10.0 MHz。
可這美好的幻想瞬間消失了——他突然沖著她勾起了唇。
好家伙!居然是那天被雞追著跑時遇到的討厭鬼!仲芒一陣頭皮發麻。
她上臺做了自我介紹,說完后才發現只有他身邊有座位,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下。
他桌上放著一個姓名牌,上面寫著“洛書”二字。
少年正在分析她的介紹:“什么‘我很勇敢’,見到雞就跑,難道不是膽小鬼?
“仲膽小,沒想到我們在一個班耶。”
什么膽小,那只雞咬人很疼的好吧!仲芒氣呼呼地剜了洛書一眼。
他的名字很雅致,人長得也算得上好看,為什么做人這么讓人想揍?
洛書真的太討厭了,上天啊,什么時候派個天使幫我打敗他啊!——仲芒日記
洛書天天上課撐著頭聽課,懶得記筆記,成績卻高出她一大截。
她不服氣,認為自己下功夫一定能超過他,卻事與愿違,不且沒有前進,還又退了五名。
拿到期中成績單,仲芒沒了寫作業的心情,伸手去奪洛書抽屜里的作業本,往自己本子上狂抄。
“你干嘛?”洛書想搶,奈何女生氣焰囂張,抄得飛快,待本子奪回來,她已抄完了所有的空。
“放心吧,我的字和你的不一樣,老師看不出來的。”
仲芒笑得臉快僵了,洛書吃癟是她想不到的,她還從未取得這么大的勝利,于是她第二天直接把本子交上去了。
數學課上,老師點了她的名,說拓展題只有她和洛書做出來了,問她是怎么做的。
“……什么題?”仲芒呆站著,最終只說了這三個字。
抄作業被發現了,她拿著本子罰站了一節課,洛書則在她旁邊流暢說出解題方法,得意地坐下了。
這節課上得尤為煎熬,放學時仲芒還被教育了一通,她非常郁悶,把本子塞進書包,步履沉重走入小區。在這種凄風冷雨到心境中,她只想和別人傾訴。
正好“大花”母雞正在草地上啄食,雖然不是人,但也是一個活物。仲芒走過去,開始和它進行“交流”。
洛書在樓下找不到雞,他怕它丟了,到小區里找,在拐角聽見一個女孩委屈的訴苦聲:“我是真學不會啊,為什么要學數學,我想棄學從畫……
“大花,你說你的小主人為什么學習那么好?是因為他養了你嗎?要不你跟我走吧?”
仲芒還在碎碎念,洛書生怕她真的把大花拐跑,急忙從拐角走出來,從后面偷襲了她。
女孩猝不及防被敲到頭,立刻“嗷”地一聲跳起來,揮著手亂打:“有鬼啊!”
她最終還是發現了他,杏眼一瞪,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洛書,你來干什么?”
“據說你沒學會數學那道題,我再講一遍吧。”
洛書從書包中取出本子,翻到那一頁,指著拓展題,強行輸出。
仲芒一聽見數字就頭疼,這會氣勢沒了,只覺得自己像只小綿羊。她被迫又聽了一遍,似懂非懂:“哦,我明白了,洛老師真的太聰明了,之后讓我再抄抄你作業吧?”
“不行,你得學會獨立完成,再抄,我就去打小報告了。”
女孩垂頭喪氣地走了,洛書站在原地,回憶剛才。
她的眼圈有一點紅,莫非挨老師批評罰站委屈,躲在角落哭了一場?
不過她很快不低落了,而是一蹦一跳向前走。陽光下那不斷跳動的影子,充滿青春蓬勃的氣息。
仲芒工作在一家時尚公司,設計各種衣服。她渾厚的家底供她一輩子都可以,可她閑不住,謀了一個輕松的職業,只是有時要為想靈感抓掉很多頭發。
終于到國慶,她本想開著剛買的車自駕游,后來怕迷路還是放棄了,坐火車玩了一周。殊不知在回程路上,她收到了父母給她發的相親消息,一下子五雷轟頂。
對方是父母公司合作伙伴,不去實在不妥。
仲芒打車到達酒店,進入三十層的旋轉餐廳時,相親對象還沒來,她好奇地往落地窗外看,小半個城市都盡收眼底。
明亮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涂抹在錯落樓房頂部,深秋的城市里點染上赤紅與金黃,可這畢竟已是十月,玻璃外面的冷氣不住往里滲。仲芒往窗戶上呼了一口氣,在霧氣凝結的玻璃上亂畫。直到聽見一聲輕輕的“仲芒”,她才從短暫的發呆中回過神來。
仲芒從畢業后陸續相親過三次,她一直堅持佛系,相完就走,絕不停留。
這次來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他點了兩杯咖啡,接著滔滔不絕地宣傳自己。
她聽得頭疼,本想閉眼睡覺,忽聽見外窗玻璃隱隱有聲音。
一根繩子垂了下來,在外面微晃。一個人從樓外緩慢滑下,他手持刷子,身穿黑色衣服,原來那根繩子是用來保護他的。
雖然那個人看上去很酷,很像飛檐走壁的超人,但仲芒看著心都繃緊了。
她對話嘮講的往事失去興趣,而是越過他開始看那人擦玻璃。隨著整個餐廳的旋轉,那人凍得發白的臉也越來越近。他睫毛偏長,鼻梁高挺,長得養眼。
一陣大風把他的保命繩吹得晃起來,她在這瞬間看清了那人的全貌。
她的心倏忽提到嗓子眼——那在做高空危險清潔的人,正是洛書!
他尚未發現她,然而仲芒全然忘記了正在相親的話嘮。
很快話嘮終于發現了不對勁,他敲了下桌子。
可還沒等他開口,仲芒風一般跑向入口處的電梯,按下按鈕。
她不敢回頭看,因為就在剛剛一瞬間,洛書看到她了。
管父母會說什么呢。
她雖與洛書互看不順眼,但多年未見,加上他現在干的這么“恐怖”的工作,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很多幕回憶,她曾經忽略的回憶。
上初二后仲芒進入傳說中的“中二期”,時常夢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偉大人物。正好學了武術操,她每次都打得分外有力,個頭也受此鼓舞長了幾厘米,總算步入一米六行列。
只是她從未懲惡揚善過,為此一直在努力找機會,后來還真找到了。
班里新轉來一個同學,許是被驕縱壞了,三天兩頭打架。仲芒看他不順眼,在一個午休時間,矛盾激化了。
轉校生林明突然走到講臺前,在大家注視下大聲說:“你們知道嗎?在校門口賣菜的就是洛書的父母親!”
一時大家嘩然:成績穩居前五、文質彬彬的洛書居然有如此驚人的家世!
仲芒想到這里,心頭一顫。她瞄了眼旁邊,那腰如翠竹的少年已無聲把頭低下去。
林明得到想要的結果,正想回位,曾見一個女孩快步走過來。她與他差不多高,但瘦得像一棵豆芽菜,白凈細弱的手臂,一看就沒什么威懾力。
可她用帶著生吞他氣勢的眼神直視他時,林明沒來由一陣緊張。此時,她已揮出一道直拳。
仲芒也不知為什么會生氣,或許是洛書的反應太溫和,甚至算是逃避,身為他同桌,當然要替天行道。雖然他與自己的關系是靠一句句互懟建立起來的,她也不顧了。
小霸王躲過一拳后,也動了真格,在講臺邊小小的區域與她撕打起來。
在他們不相上下,打到前門口時,教室里的喊聲、尖叫聲已幾乎把整棟樓掀翻了。
最后仲芒揪住林明的耳朵,疼得他嗷嗷叫,笑得危險又狡黠:“你認不認錯?”
“仲芒!你欺負林明干什么!”
班主任一進門就看到叫得撕心裂肺的林明。她不顧三七二十一拉開兩人,接著帶他們去辦公室。
仲芒不服氣,她叉腰指著林明:“他侮辱洛書。”
就這樣,她和林明互看不順眼地走在前面,洛書跟在后面,一起走去辦公室。
班主任先教育林明,說好男不和女斗,還說再犯一次要寫千字檢查,總算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仲芒在一旁無事可干,她吹了吹手臂上出血的指甲印,一抬頭,便看到窗外的洛書。
此時正是雨后初霽,他站在走廊內側,金色陽光從欄桿上反射到少年蓬松鳥黑的短發上,為他的臉鍍上一層金色。無論什么時候,他都看著像個優等生。
此時那少年正直直看向自己,比其他青春期男生更清秀的五官有了陽光助攻更為立體。他眨著眼笑,溫暖而可愛。
下一刻他就走進了辦公室。
“洛書,你父母真的是賣菜的?”班主任問他。
洛書臉上又露出教室里那副冷淡平靜的表情,他只是微微點頭。
那一瞬,仲芒觀察到他眼里轉瞬即逝的不甘與失落。
她想到從這學期開始在門外賣菜的那對老夫婦,他們搶不到菜市場外面的攤位,不得已縮在墻角,把洗得干凈水嫩的各種菜擺在塑料墊布上,支起價格板,從早賣到晚。
可洛書怎么會生在這樣一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家庭呢?
“老師,是我不對,仲芒是為我出氣的,她打人的懲罰,我來承受吧。”
仲芒從神游中回到現實,聽見洛書這樣說,第一個想到的卻是:他居然沒叫她仲膽小!
眼前少年說完,偏過頭沖她又笑,露出白白的兩顆虎牙。
這鬧劇最終以仲芒和林明握手言和、各自在班上承認錯誤結束。放學之后,她背起書包就跑,仍彌漫在順利懲惡揚善的快樂里無法自拔,以至于忽略了洛書的聲音。
待仲芒進了小區,旁邊突然冒出一個人,提著書包,恭敬地作了一揖:“謝謝仲大俠傾力相助。”
“說人話。”她開心得飄飄然,但這是不忘損一下洛書。
他這天都極主動地問她認不認識回家的路,剛剛打架疼不疼。仲芒受寵若驚,回答的語氣也柔和了幾分:“我可是救世英雄,無堅不摧,干掉區區一個林明不在話下。”
說完她才意識系這話過于中二,可洛書關注的重點完全不在這上面。他忽然開始翻書包,語氣也變得緊張了:“等下,你手臂出血了,不貼創可貼會感染的。”
感染?會死掉嗎?仲芒張了張嘴。在那已結痂的傷口碰觸到創可貼時,忽然很不好意思,“啊”地一聲猛抽回手,一頭扎進旁邊小路里,狂奔而去。
第二天她面對洛書熱切的詢問,只是伸出好得差不多的手臂,嫌棄道:“你這創可貼過期了吧,難撕得跟,差點把皮撕下來了。”
那段中二往事讓仲芒記了很久,所以看見洛書在窗外擦窗子時,一下激活了回憶。
電梯到達一樓,仲芒跑出大堂,站在滿街落葉里仰頭看。
洛書的身影已化成一個小點,她看得脖子發酸也沒看出什么,此時又因寒氣入體打了個哆嗦。
但又怕洛書找不到她,仲芒堅持沒有到大堂里等,時間久了,她已經閑到開始數花瓣了。
在打第三個噴嚏時,她的肩被猛地拍了一下,條件反射地“嗷”了一聲。
在看見嚇她的人是從天上下來的洛書后,仲芒立刻想回敬一下,然而對方速度更快,在半路截住她的手腕,接著笑道:“仲芒,你這一套早就過時啦。”
“……討厭!”
早知道不等他了,咖啡還沒喝完呢。
仲芒白了他一眼:“你剛剛真不要命了?”“掙錢多,習慣了。”
洛書不以為然地搓搓剛洗過沾有水珠的手,他回想剛才女孩在門口凍得鼻子通紅的樣子,手比他的還冷,心里五味雜陳:“你應該回大堂等我的。
“畢竟繩子沒那么長,我也不會像壁虎一樣直接爬下來。”
他興許是累了,語氣罕見地柔和起來,像云縫中并不耀眼的陽光。仲芒左看右看,隱約見男生眼皮下一點淡淡青色。
洛書突然又開口:“為什么你看我像看著一個活的死人?”
有這么驚訝嗎?她有些小生氣,又懟不過,只好攤牌:“好吧,那我開車送你回家。”
她想找車鑰匙,卻摸不到,突然想起今天是下了火車就來相親的,沒有開車。
所以仲芒吃癟地找了個車沒油的理由搪塞過去,接著自尊心極強地拒絕了洛書這個人肉導航,獨自一人尋找地鐵口。
可她根本不知道這座大廈的地址,亂走一氣,徹底迷失了方向。
看見母親發來的質問,她衰嘆一聲:天要亡我!
最后仲芒停在十字路口,準備攔個出租車。在她低頭在手機上安裝打車軟件時,一個欠揍又熟悉的聲音傳來:“果然你又迷路了,我看到你完美避開了所有通往地鐵站的路。
“快中午了,不想餓死你就跟我走。”洛書語氣中盡是不屑。
步行三分鐘到達地鐵站,仲芒學著他買票,上地鐵,一顆心終于落了地。
她第一次坐地鐵,忽然感覺這樣去上班也挺好的,窗外間或劃過的亮色讓她看著洛書,感覺他全身放光——其實,他比一般人都要更靠譜一點。
比如他會備兩支2B 鉛筆,她沒帶隨時可以去拿。比如她上課因得打瞌睡,他會在記重點時把她推醒,如果她睡得太香,就在下課后輔導她補筆記。
這些瑣碎細節,只有在多年后回想,才能體味出一絲溫暖。
仲芒突然有點舍不得洛書,她偷偷瞟了他一眼,男生的黑色風衣輕輕搖動,他對著窗外看,明暗光影在臉上滑動。因為相貌不凡,氣質出塵,吸引了車廂內幾個女生的注意。
她轉了轉眼珠,拿起手機,親昵地靠近洛書,用軟軟糯糯的嗓音說:“哥哥,加個好友唄?”
男生忍俊不禁,掃了碼,手指戳了戳她的腦門:“加了啊。”
此時地鐵到站,仲芒歡快地跳起來,丟下一句“哥哥再見”就跑走了。
當她乘坐上行的扶梯時,她點到洛書的昵稱,呼吸一頓。
他居然叫“文質杉杉”。
那是中考前幾天,復習得差不多了,班主任組織了一個贈言環節,同學之間可以自由贈送詩句。仲芒問旁邊洛書想做什么,他從復習資料中抬頭,歪著頭答:“做一個好人。”
這啥志向啊!仲芒白了他一眼,自顧自說:“我想當個旅行家。”
不一會兒兩人交換贈言,洛書在紙上寫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的字剛勁有力,寫在紙上像刻的一樣,可仲芒不懂,她把紙翻到背面,上面寫著:你去游遍千山萬水,我會一直敞開門迎接你,然后搶走你買的紀念品。
此時她突然聽見洛書在笑,笑得張揚放肆:“文質杉杉是什么?”
“手誤!你讓我改改!”
仲芒一下從座位上彈起,張牙舞瓜地想搶那張紙,銷毀錯別字。
洛書并不妥協,他把紙折起來夾進書里:“之后憑這句話檢驗你還記不記得我。”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仲芒心頭一暖,同意了好友申請,正午時分,陽光擺脫了濃云的牽制,從頭頂熱烈照下,把整個世界洗刷得通明透亮。
不過這份好心情在回家后消失了——父母已經準備好午飯,正坐在桌前等她回來。
“仲芒,你這次真過分了,直接跑掉,我們該怎么去解釋。”母親痛心疾首。
仲芒一想起那個極品話嘮就來氣,一時搭錯了筋,脫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
“是一個初中同學,之前和我一個小區的。”
隔著桌子,父母表情明顯復雜起來。最后父親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之后帶來看看。”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仲芒進了臥室,因關門太急,風帶起幾張舊時的畫稿。她蹲下來把它們理好,意外在畫稿里找出一張洛書的畫像。
她最終沒做成旅行家,而是逃避著高中繁忙的學業選擇了藝術。
洛書不知考到哪里,在那段單人獨座的歲月里,她經常想起洛書,但越想越是生氣。
他不是說好了要敬開門迎接她的嗎?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
仲芒的頭開始疼了,她怕父母催,自己還要變一個對象出來。
她幾次點開與洛書的對話框,又不知怎么組織語言。
這么多年,她也遇到過比洛書更優秀的異性,但她心里認為都沒有洛書好。
雖然他有時候那么欠揍。
洛書交完本月房租,給照相機充上電,環顧這個二十多平的小屋,一陣困意襲來。
他確實失了約,本想與仲芒共同進步,然而父親重病,沒錢上高中,只得放棄學業,回村謀生。
他從未因為父母是農民自卑,只是在憶起仲芒時,心有悵然。
轉機也在他二十歲那年出現了——一個有名的慈善家造訪他的家,問他的夢想是什么,說是收集素材,要拍一個紀錄片。
洛書想當的,不只是一個好人,他想成為攝影師,拍下每一個難忘的瞬間。
所以因為得到慈善助力金,他買了臺相機,去了大城市,干最苦最累的兼職,在垂直于地面的大廈玻璃上做清潔,下班后投稿攝影作品維持生計,每月往家里打錢。
因在全國攝影權威比賽中獲得一等獎,洛書在攝影界也算小有名氣,他把簡歷投給幾個公司。
而在等待回復的過程中,他遇到那個想做旅行家的女孩。
她見過自己初中時以為未來無限美好、讀書是唯一出路的樣子,當時他尚不知曉原生家庭與別人之間的天壤之別,也由此注意到為他打抱不平的仲芒。
假如說初一時他還是喜歡逗她玩,讓她生氣,獲得愉悅感,那么從初二打架事件后開始,他就已潛移默化地將她歸為自己好朋友的類型了。
他直到現在才看清自己的心之所向,想在找到一份安定工作后向她告白。
盡管她是個路癡,做事沖動、大言不慚,但他喜歡,就足夠了。
洛書手機振動,收到一條短信。他快速瀏覽,唇角滑出淡淡的笑意。
后來仲芒還是下定決心把男朋友這件事丟到腦后,拖到她想找對象再說。
她在小長假后再次投身于服裝設計中,公司氛圍很輕松,新來的另一個美術助理閔蓮成了她的朋友,時常會為她這么好卻不找對象惋惜。
一天閔蓮興沖沖地從樓梯口沖出來拉住了她:“人事那邊有個好清秀的小哥哥來面試,他說他來這里是因為有他想追的人!是不是你呀?”
“不太可能。”
想了下吊著繩子在高層擦玻璃的洛書,仲芒搖了拖頭。
她自從加洛書好友后就沒跟他說過話,倒有些想念。
然而更驚爆的消息出現了——第二天仲芒上班,發現左邊的空位居然多了張職工牌,上面赫然就是“洛書”二字!
仲芒看見這個名字去水池邊洗了把臉,再回位時,一個身著員工服裝、背如松柏挺直的男生已出現在左邊,他正噙著笑對準了正門。
想必一定逃不掉的仲芒硬著頭皮走過去,沖他打了個招呼:“嗨,好久不見啦。”
那是洛書試用期第一天,他也沒想到會遇見仲芒,狂喜之余,提前完成了下午的拍攝任務,成功在電梯口看到了拎著包走來走去的仲芒。
他走過去,手指一翻,一支玫瑰出現在手上。沒有再退縮,再逃避,他溫柔直視女孩棕黑清亮的眼:“仲芒,我喜歡你,已經十多年了。”
——那次帶你乘地鐵,我看的不是窗外的燈,而是你反射到窗外的笑靨。
——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然而當重逢你之后,一切問題都不是問題。
——所以之后,我可以繼續當你的“同桌”,繼續喜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