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眼女孩，正在“發光”

許曄

燈滅了。昏暗中，昕瞳將手指從眼前輕輕劃過，右眼瞳孔瞬間射出一道奪目的藍光。這如同特效般的場景，讓每個看過的人都情不自禁感嘆一句“好酷”，也讓昕瞳猝不及防火上熱搜。

昕瞳的右眼，其實是她自己特制的義眼（即人工佩戴假眼）。“這個創意來源于國外的一個博主。我看到他做的鈦合金義眼很帥，覺得自己作為一名義眼制作師，也能做出不一樣的義眼。”她將可以發光的小芯片放入義眼里，手上操作磁吸燈控制開關，就形成了手指劃過、眼睛發光的夢幻效果。

成為一名義眼制作師，本是昕瞳理想之外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車禍后被摘除眼球，她或許會成為一名職業舞蹈演員。然而，生活沒有“如果”。

她給自己取名昕瞳，“意思是新的眼睛、新的開始！”

2013年之前，昕瞳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和義眼發生聯系。

這年暑假，她和家人開車去看望姥姥。不承想，半路剎車失靈、車子側翻，等她恢復意識時，醫生告知她眼球破裂，必須馬上做摘除手術。

她8歲開始學跳舞，大學念的也是舞蹈專業，“我的舞蹈生涯怎么辦？我以后的生活怎么辦？”

手術后，昕瞳裝了義眼，但這并沒有給她帶來多少安慰，只覺得“不舒服也不好看”。她沉浸在悲傷中，甚至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家人的眼淚，她又覺得不能那么自私。車禍發生半年后，她鼓足勇氣回到學校，試圖重啟“正常”生活。

但一切并不容易。最難適應的是空間感和立體感的缺失，這意味著，作為一名舞蹈生，很多需要翻騰跳躍的動作，昕瞳都無法做好。磕到、扭到、摔到，對她而言成了家常便飯。

有次在課堂上，昕瞳正練習“平轉”這個動作，不料轉得太快，義眼竟飛了出去。她趕忙停下，下意識地捂住右眼，“擔心別人看到我沒有眼球的樣子會害怕”。下課后，她忍不住大哭一場，“上天為什么對我這么不公平？”

不過，雖然委屈常有，但暖心的瞬間更多。畢業后，昕瞳當了舞蹈老師。小朋友在課堂上天真地問她：“老師你的眼睛為什么不能眨呀？”她回答道：“因為受傷了呀。你們以后可不可以別再問老師了呢？如果再問的話，老師會傷心哦。”

她沒想到，這句話竟然真的被小朋友記在了心里。后來有新的小朋友來上課，再問她眼睛的問題，他們就讓新來的小朋友不要問。還有“情商高”的小朋友鼓勵她：“我覺得老師很美，就像艾莎公主一樣！”

這些不期而遇的善意給了昕瞳力量，讓她走出人生的至暗時刻。

昕瞳萌生出轉行當義眼制作師的念頭是在2019年。

曾經，她一直以為“世界上像我這樣的人可能不多”，也以為“戴了義眼不能眨動是正常的”。直到這年加入一個單眼人群的群聊后，她才知道自己多年來的想法都是錯的。

也因不了解情況，昕瞳多年來佩戴的義眼都是不適合她的。這讓她的眼睛時不時發炎，還導致眼臺被磨，長出一層厚厚的息肉。昕瞳發現群聊里的許多單眼人士也被不合適的義眼困擾著，覺得義眼太假，戴上之后很自卑。她想：我能不能做出更好的義眼，讓大家既舒服又自信？左思右想，她最終辭去舞蹈老師的工作，轉頭學起義眼制作技術。家人并不支持她的這個決定，覺得她多年學舞，制作義眼與她的專業不對口。質疑的聲音并未勸退昕瞳。“多學一項手藝總沒有壞處，即便最后沒學成，舞蹈也可以再撿回來。”

學做義眼的過程并不輕松。昕瞳不僅要充分了解亞洲人的眼球結構特點，還要培養對色彩的敏感性，學習相關的美術知識。她將每個步驟都練習上千次，用自己當實驗對象，不斷嘗試和改進，一點點積累經驗。功夫不負有心人，2022年，她終于在北京開了一間義眼定制工作室。

一些人剛開始找昕瞳做義眼時，對她的手藝并不信任。“有個28歲的單眼女孩，定制義眼是為了能以最美的樣子出現在婚禮上，但之前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義眼，所以對我也是半信半疑。”昕瞳理解女孩的心情，精心為她做好義眼。女孩一戴上就跳起來，激動地抱著昕瞳大哭。“沒想到義眼可以做得這么逼真。”

在這間小小的工作室里，感受到驚喜的不止這個女孩。

6歲的女孩甜甜，戴上昕瞳做的義眼后，趴在鏡子前照了好久，開心地說：“眼睛好漂亮，我真喜歡……”57歲的張大爺，因不慎摔倒導致眼球萎縮。戴上昕瞳做的義眼后，他的眼睛能轉能眨，當即興奮地拿起手機和親朋好友視頻，“你們看，我這眼睛根本看不出是假的！”

“發光義眼”視頻走紅后，很多人想找昕瞳定制“同款”義眼，但她一一拒絕。“一是這種義眼比較重，二是制作過程中對義眼片的厚度有一定要求，所以并不適合很多人佩戴。”

在有關義眼的問題上，昕瞳有著自己的堅持。她認為，義眼第一重要的是舒適度；第二重要的是逼真性。每個人的虹膜顏色、眼白顏色甚至紅血絲都不相同，為了達到更逼真的效果，昕瞳需要比對著佩戴者的真眼，一點點手繪義眼。

不過，義眼做好不算結束，昕瞳還有個習慣是給顧客做回訪。如果對方說有哪里不舒服，她立馬表示進行調整。她不希望有人重走她的老路，戴著不舒服的義眼還強撐，給眼睛帶來二次傷害。以真心換真心，慢慢地，很多顧客和她處成了朋友。

這也讓昕瞳更加感恩生活。她知道，一只義眼的市場價是5000至1萬元，有些困難家庭付不起，于是她發起了免費為10位單眼人士制作義眼的活動，“能幫一個是一個”。活動結束后，她又決定每個月提供一個免費名額，給12歲以下貧困家庭兒童或60歲以上貧困老人以及公安、消防等因公受傷人員。

現在，昕瞳戴著自己做的義眼，跳舞、健身、拍炫酷的短視頻，用行動鼓勵著正身陷痛苦的單眼人士，也回應著18歲時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哪怕只剩一只眼睛，向前看吧，人生總有無限可能！

（摘自《環球人物》2023年第1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