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時，能做些什么

吳非

十六七歲的學生，提筆作文，怎么會動不動認為自己的生活無聊呢？你認為無聊的時刻，可能是最自由的時刻，因為你“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雖然你未必能寫出《荷塘月色》，但你畢竟擁有能“無所事事”的自由。

一些同學和我談作文時，偶爾會談到孤獨和寂寞，雖然身處集體或家庭，但個人的思想往往是空白的，也談不上情感。我不太明白，孤獨和寂寞是個人思想和感情發育最自由的土壤，會產生很多有價值的“想”“愿望”，甚至“美夢”，怎么會是空白的呢？孤獨時，你會想些什么呢？難道不能對自己說說？自說自話，自言自語，最自由。山中呼嘯而歌，響遏行云，聲振林木，扣人心弦，可是靜穆空靈或許更能啟人神思。

有一年去永州，到了柳宗元徜徉過的小石潭，那真是空寂得不得了，可以想見他就是在寂寞孤獨的生活中孕育了非凡的思想。同學們讀過的《記承天寺夜游》，則是用“什么也不說”在“說”，蘇軾就是不肯弄出動靜來，但是他的“無聊”得以千年流傳，令人遐想。作文的思想，常常來自個人安靜的“想”，要盡可能認識“無所事事”的價值，學會讀人生的空白。

作為老師，我理解學生的情緒，學生的無聊，往往不過是目標不清，一時無所事事而已。人人都有疲倦懈怠之時，這與境界無關。你以為老師沒有無聊的時候？一樣有。

有一次監考，同學們都緊張地做著試卷，我百無聊賴地觀察著我自以為熟悉的教室，想象這棟樓從建成至今，有多少學生在這間教室上過課？最早在這里讀書的學生，他們如今在何方、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就在這一刻，他們當中會不會同時有人在懷想這間教室？在那些年里，這間教室里發生過什么令人難忘的事……有一回我還數了一下，教室的窗戶、門和風窗一共有61塊玻璃。

有一天上課，也是同學們在說“無聊”時，我讓大家把眼睛閉上，問道：“這間教室一共有多少塊玻璃？誰能說說？”有同學很吃驚，睜開眼睛數起來，但有個同學頭也沒抬，大聲說：“61塊！”問他什么時候數的，他說高二搬進來第一天就數過了，“比南邊教室多3塊玻璃”。那棟教學樓是1954年蓋的，蘇聯式的寒帶建筑，中間是走廊，教室分南北。那位同學高二換到了北面的教室，發現兩間教室面積一樣，但窗戶有點不一樣。能發現“有點不一樣”的人，往往具有一般人沒有的思維特質。這是無聊嗎？我不清楚，我只記得那位同學很好學。

同學們也需要反思：為什么會對無聊感到恐懼？是不是非要把高中生活過得很充實，一直充實成緊張、單調？明明疲倦了、失去方向了、沒有動力了，與其裝得精神抖擻，還不如真實地把情緒和狀態寫出來。好的作文，就是真情實感的流淌。

我也是走了很多彎路后才醒悟的。讀英國作家伍爾夫的《墻上的斑點》，很驚訝于她的獨特視角和思想——她把很多人經歷過的無所事事的狀態寫成了經典。一些讀者會覺得中間某一部分內容和自己的某個經歷相似：自己面對的墻上也經常有若干斑點。

能真實地寫出“無聊”，就不無聊了。

（楊子江摘自《快樂青春·經典閱讀》，郭德鑫圖）